第2224章 壽星嘉賀, 闔家健康

沒有人懷念暘國。

這是一句事實。

儘管對於顏生來說,它太殘忍。

千百年來有太多的國家自命“故暘正朔”,好像有多麼懷念那個輝煌帝國,但要是真正的故暘正朔站到他們面前,一定會被亂刀砍死,分而食之。

人們並不懷念暘國,索求的只是暘國的財富和權柄。

顏生是知道一切都並沒有可能的,他在書山上讀了這麼多年書,並沒有把自己讀成傻子。一個站在絕巔之林的強者,怎麼也不可能天真。

只是……

只是他不可避免的會幻想。若姜望真的願以姞燕如親傳之名,繼承故暘榮耀,這件事情會怎麼樣?

這件事情真的能夠誕生希望。

迷界那場鏡花水月的超脫對撞,令他驚聞姞燕如之名,也讓這個叫姜望的人,進入閉門讀書的他眼中。

他是認真地瞭解過姜望的。

自南而北,從東到西,姜望留下了太多事蹟,得到了太多認可,有太多強大的朋友,都可爲盟。單說一個白玉京酒樓,就有多少人才。

更重要的是,姜望如今的聲望,可謂如日中天。姜閣老之名,響徹長河南北。姜望二字,已經鐫刻歷史,是活着的傳奇。

這樣的姜望如果願意舉旗,必然天下響應,是可以將不可能變爲可能的。

但姜望再堅決不過的拒絕了。

掛劍辭席,人生分野。

無垠現世,有數以兆計的人。茫茫人海,顏生意識到自己是最後一個暘國人。

沒有人與他同行,沒有人同他一起懷念。

他靜靜地坐在竹蓆上。忽然想到自己白白教了這位姜真人五天,但什麼承諾都沒有收穫。甚至連句好話都沒聽到。

“豈有此理啊……”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笑了。

卻又老淚橫流。

……

……

毫尖在紙上走,一個“正”字寫到了頭。

昏迷了幾天幾夜的鐘離炎,好不容易爬起來了,寫個字寫得面目猙獰,牙齒錯得嘎吱作響——倒不是說姜望下手有多重,打得他昏迷這麼多天。而是他挑釁姜望被當街暴打的消息傳回家,鍾離肇甲又打了他一頓。

新仇舊恨,此恨綿綿!

牀底早就寫不下了。

他專門匿名在千機樓採購了一個記賬的法器,就是桌上這樣一本瞧來平平無奇的薄冊,裡間書頁其實千張萬張,想放多少都可以。且分門別類,條目清楚。

名下賬數最多的當然是鬥昭,現在姓姜的也不少了。左光殊屢次看戲,嘲笑出聲,也被記上了一筆。

“等什麼時候清總賬,這些王八蛋一個都跑不掉!”鍾離炎咬牙發狠。

嘭!

房門忽然被一腳踹開,鍾離肇甲走了進來:“你他媽的有沒有素質?大半夜的在罵哪個?”

“沒……啊。”鍾離炎舉起手裡的筆:“我練字呢!你不是說要讓我靜心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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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越說越不服氣:“練字也有錯?!!”

鍾離肇甲一巴掌就扇了過來:“你跟誰橫呢?”

“少給我動手動腳,別以爲你是我爹你就可以這麼放肆——我忍你很久了!”鍾離炎提劍就幹了上去。

一陣乒乒乓乓之後。

鍾離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臉上又添新腫。

鍾離肇甲撣了撣衣角,斯文地坐下來喝水。斜眼瞧着自己的兒子,嘲諷道:“你這武道也不怎麼樣啊,都二十四重天了,還照你老子差得遠。”

鍾離炎架打輸了,但是並不服氣:“你也就多練了幾年罷了!再給我幾年時間看看?”

“拿年齡說事?”鍾離肇甲冷笑:“那姜望比你小得多吧?”

鍾離炎哈哈一笑:“我是武道最高層次,他在修行第幾層?不是一個檔次的,懂嗎?”

鍾離肇甲臉色一沉,因爲他跟姜望一層。“我鍾離肇甲一生沉穩有禮,怎麼生了個兒子如此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你跟王驁、吳詢他們比,還差得遠呢!”

“王驁笨重無腦,吳詢分心治軍,兩個庸才!在前面走了那麼久,都沒能走通絕巔,成就武道。”鍾離炎愈發自信:“我晚生數十年,棄術修武,都迎頭趕上。說明天降大任於我,註定由我開拓新天!”

他恢復得確實快,說得激動,身上也不覺得疼了,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坐在了鍾離肇甲對面:“老頭子,我要出去一趟。”

“想都別想!”鍾離肇甲半點不給面子:“還嫌老子賠的錢不夠多?老子掙回來是錙銖必較,你敗出去是車載斗量!什麼敗家玩意兒!”

“我這次有正事!”鍾離炎急道:“我不去隕仙林,不去邊荒,不去任何一個絕地,成了嗎?”

鍾離肇甲一臉的不信任:“你問問你自己信不信。”

鍾離炎立即以手指天:“我鍾離炎對天發誓!倘若我有半句假話,我違背誓言,叫我全家——”

鍾離肇甲一巴掌把他扇回去:“你快別發誓了!”

想了想,又道:“這樣,把你那匹貫月妖駒押在我這兒。若是有違諾言,你就別要了。”

這貫月妖駒是鍾離炎脊開二十四重天、比肩洞真,楚天子送他的禮物,平時寶貝得不得了。鍾離肇甲討了很多次都沒討到手。

鍾離炎恨恨地看了他爹一眼,在心中記下這屈辱的時刻,咬着牙道:“一言爲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等他立個蓋世大功回來,鍾離家到底跟誰姓,且是兩說!

姜望那狗賊讓左光殊給淮國公一封信,還說什麼“如果越國出現變故”……

這不是擺明了越國有情況嗎?

越國現在這個局面,還能有什麼情況?範圍很好鎖定!

高政都死了,他鐘離大爺在越地還不是橫趟?

這次他就要捷足先登,用姜望的情報,搶左家的功勞,一巴掌扇兩張臉,狠狠出一口惡氣!

……

……

水高則洪,氣高則恨。

洪不可攔,恨不能忍。是所謂“心有鬱結,不可不抒”。

在書山多年不問世事的顏生,要找羅剎明月淨出氣。無事還要生非,捱揍了更不能忍的鐘離炎,要去越國出氣。

執掌“人間鬼國”的酆都尹,有氣也是要撒的。

他在酆都的鬼街上晾曬人心,忽然想起了先前關進牢裡的小光頭——那時候他本來已經準備動手,但臨時有事離開,只好擱置。

等忙完那些瑣碎但不得不處理的事情,再想起來已是今天。

“去,把前些天那個光頭押過來。事涉角蕪山,本官要親自審一審。”他吩咐道。

街邊房屋裡,響起窸窸窣窣的鬼聲:“恐怕不行啊。”

楚國向來不忌鬼神,國內精通此道的強者繁不勝數,只是不像以前的牧國那樣,屈國於神座罷了。

如果說諸葛義先代表楚國對神道的最高探索,那麼“酆都”就是鬼道研究最前沿的地方。

甚至可以這麼說——“酆都”很大一部分力量都得自隕仙林,酆都對鬼物的役使,可以體現楚國多年來對隕仙林的研究成果。

顧蚩或許不是對鬼物有最深研究的人,但楚國的鬼物相關知識,他這個酆都尹,絕對擁有最高的權限。

事實上前次臨時有事,就是衛國公斗雲笑急召,要求他就隕仙林鬼物力量做出表述。

鬥雲笑是楚國四公里唯一的一尊真人,通常不被視爲對標另外三位國公的存在。與淮國公、安國公、虞國公相提並論的,通常都是宋菩提。

但作爲神罪軍的執掌者,當代衛國公,鬥雲笑仍然是楚國第一等權勢人物。他有疑問,顧蚩不能不去解惑。他要調閱鬼物情報,酆都也不能不給。

這種“不能不”的情況多了,顧蚩的心情就很難好起來。

他陰惻惻地轉過脖頸:“怎麼不行?”

那幽幽的鬼聲道:“小光頭被鬼獄深處那位調去當鄰居了,兩個人相處得很好的樣子。而且他說了,不准我們動那個小光頭。”

顧蚩挑起瘦眉:“那位殿下意欲何爲?”

“嘿嘿嘿……”鬼聲道:“要不然您自己去問問?”

身爲酆都尹的顧蚩,當然不能跟身爲鬼獄囚犯的熊諮度對話。大楚皇子坐牢的這段時間裡,一丁點口實都不能給人落下。誰要敢把熊諮度的十年養望,變成對天下人的戲耍,誰就是熊諮度的生死大敵,必然會被撕得粉碎。

“由他去吧。”顧蚩擺擺手:“有那位殿下親自看着,這小光頭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這件事情便算是先放過。

但長街盡處,忽有一聲響起——“酆都尹好閒情,又在曬太陽!”

隨着聲音出現的,是落進鬼國的星光。如夢似幻的星輝,緩緩流動,凝聚成隱約的身影。

這是一個笑眯眯的佝僂老者,手中拄杖,杖頭呈葫蘆狀。他留着茂密的白鬍子,穿着喜慶的衣服,額頭高高鼓起,像是一顆蟠桃。

他好像天生有一種令人心情愉快的能力,來到酆都的瞬間,將此處的陰森恐怖都驅散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寧和歡喜。

遠處彷彿有喧囂的人聲,淺笑輕笑大笑各種各樣的笑,人聲壓鬼聲。

最後匯成高揚的一聲——“壽星嘉賀,闔家健康!”

黃道十二星神之【壽星】,降臨人間鬼國。

顧蚩的心情愈發糟糕了。

並非是他和星巫有什麼不對付,而是眼前這一幕,乃過往無數次權力被壓制的掠影。

酆都是楚國陰影部門,乃直屬於朝廷的組織,他顧蚩也直接對天子負責,從理論上來說,是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的。但衛國公招之則去,星巫也隨意降神鬼國……他全都沒有辦法不搭理。

身爲天子直屬,頭頂的神位實在太多。不拜不行,但一個個拜下去,也實難直身!

但楚國的政治環境就是如此,世家盤踞,山頭林立。大楚皇室本身也不過是最大的世家。

這問題不是一朝一夕的延續,而是在建國之初就已經埋下的隱患。

熊義禎當年義結天下,振臂一呼,多少豪強傾家相投,多少壯士爲他奮死。他當上了皇帝,建立了霸業,又如何能虧待拿命替他拼的那些兄弟姐妹?

昔年建國者衆,後來享國者繁,這就是與國同榮的那些大楚世家的前身。

熊義禎和他那些結義的兄弟姐妹們,的確肝膽一生,彼此不負。但熊義禎的子孫,和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子孫,如何能世代不移?

楚國自己都不避諱此事。

據《楚書》所載——

熊義禎曾對他的太子說,朕固知天下不安,在於‘不一’。然諸位兄弟姐妹隨朕出生入死,扶朕草莽登龍,朕寧握劍鋒傷十指,不能提劍對之。今後天下是爾輩天下,爾輩自爲也。

衆所周知,是暘國太祖姞燕秋,讓曾經最接近六合天子偉業的君主一再受挫。此後嬴允年、赫連青瞳、洪君琰、唐譽接連崛起,俱都雄踞一方,擒拿要害,讓景國的統一美夢,徹底破滅。

哪怕後來道門堅決轉身,甚至不惜做通宗德禎的工作,叫這位雄主退位走上玉京山,將曾經稱雄一時的隋國入景國,大大加強景國力量,也無法再壓制天下並起之烽煙。

羣雄並爭,一至於今日,未有“一”者。

如果說姞燕秋是景太祖姬玉夙最大的阻道者,那麼熊義禎就是景文帝姬符仁的苦主。

姬符仁繼乃父之業,集權中央,會盟諸侯,宰割天下,幾乎叫景國再次看到統一現世的希望,卻又出了個“唯南不臣”的楚天子。

《景書》有載:是年,中央天子移駕黃河,召天下共約,諸侯皆至,楚不至,故伐之。

楚國抗景是血戰,不能單用“血戰”一詞來形容。

熊義禎這條性命,是不知多少人替他搶回來。血中滾,泥裡爬,每一次被擊退,又每一次都站起來。他在確定自己無法證就六合天子之後,也下不了手宰割手足。

他明確地把問題交給未來。

就像他遺旨所說:“前無千秋,後非萬載。我輩情義全矣!爾輩是爾輩江山。”

熊義禎是天下君王裡的異類,爲人豪邁不拘禮,重情重義不似人君。恨不得把所有能拿出來分享的,都和他的義弟義妹分享。終其一生,厚待勳臣。奠定了霸業,卻也止步於南域。

但很顯然,他的子孫後代,也沒能解決他留下的問題。

他的太子和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是穿一條褲子,用一把刀,一起流離失所也一起錦衣玉食的感情,情誼之深,更甚於他們這些初輩。

楚國內部諸方力量在權力體系下罕見的團結,令楚國得以成爲那個“唯南不臣”的榮耀存在,令楚國霸業千秋。

也終於叫有些問題根深蒂固,再難解決。

或許就像熊諮度年幼時讀史所說:“子輩類太祖,孫輩類太祖,彼輩皆類太祖,憫其情失其略,而使小疾成大患,積重難返!”

——彼刻陪熊諮度讀書的宮女太監,全被天子找了個由頭處死。

當然這些問題,都輪不到顧蚩來思考。

“星神大人!”顧蚩那瘦得脫了相的臉上,露出燦爛至極的笑容:“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他緊着碎步迎上去:“有何吩咐?”

【壽星】代表的是諸葛義先的意志,也開門見山:“越國那位皇帝,近來動作頻頻,你們可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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