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1章 此時此世第一槍
距離最近的時候,雙方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而在一次呼吸之後,一者已爲飛灰,漫天落血雨。
的確要說,姜望待蛛蘭若很不一般。
就像剛纔,鹿七郎正等着與他生死相搏,氣血滿溢的他,乘勝追擊,有很大勝出的可能。靈熙華更是被殺破了膽,孱弱如敗犬,除之只不過一劍的事情。
而他還是不惜多走許多路,毅然決然地殺奔蛛蘭若。
從一開始,蛛蘭若就是他最想殺死的對手。這個首要的擊殺次序,在他心裡從未改變過。
這份堅定,是超出了蛛蘭若預計的。
整場戰鬥進行到現在,對姜望造成了最大傷害的,顯然是鹿七郎。
姜望自不老泉中殺出來時,是術對靈熙華,神鎮蛛蘭若,劍指鹿七郎。這攻擊的輕重分配,似乎也昭顯他的殺傷意圖,明顯視鹿七郎爲最大對手。
可在視線的絞殺剛剛結束、神魂的廝殺還在進行時……此刻視野丟失,弦域還在,神魂廝殺未有更大波瀾,身體仍然在戰鬥的慣性裡。
他卻驟然敲響知聞鍾,折身踏雲而來!
在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那雙赤金色眼眸時,蛛蘭若才明白,剛剛纔自死而生的姜望,在復原後的第一次出手,就完成了怎樣漂亮的戰術誤導。
這個男人恐怕在先前瀕死的那一刻,都在思考着戰鬥!
什麼樣的經歷,纔會錘鍊出這樣的殺星?
可惜飛灰不能再言語,血雨也不能寄託神思,生死有時就在遲來的一念裡。
不老泉,知聞鍾,持此二者,姜望自然橫掃無敵。
緊急跌落的靈熙華,已是全無戰意,順着山道便往山上跑。而邊跑邊惶急回看的他,只看到在漫天血雨下、潰散的弦域裡,那縱劍遠去的身影。
一道青虹,一閃寒光。
其人渺渺。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己方還有真妖降世,人族這個突然長了頭髮的和尚,在神霄世界仍是孤軍。
停在血雨淅淅瀝瀝的山道上,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跪了下來,大口地喘息。
此時他分不清打溼了身上的,是天上的血雨,還是自己的鮮血,還是驚懼的淚!
怎麼纔來?!!
鹿七郎反應過來時,一切已然來不及。
在知聞鐘響之時,他嚥下了根本趕不上的示警,整個被掀在半空、斬成了反弓狀態的身軀,這一刻驟然回彈繃緊。
挽弓西北射天狼。
手持知聞鍾,便是無敵嗎?那羊愈召喚知聞鍾時,我也曾想與之相鬥!
爲應對姜望追擊所準備的劍式,在這一刻舒展於長空,掠成一道驚電,劈在了姜望和蛛蘭若迎面的戰場。
但只趕上一縷飛灰,一道殘影……
一場天降的血雨。
此時此刻氣血全復、戴不老泉、握知聞鐘的姜望,的確強到可怕。
氣血全復,意味着這是巔峰狀態的姜望。
隨身攜帶不老泉,意味着這個姜望還擁有了極大的容錯的可能……在極其擅長搏殺的姜望手裡,它不僅僅是容錯的可能,還會衍生出無數的機會。一如他以氣血強壓,以力破巧。一如他肆無忌憚地衝擊封印,血染知聞鍾。
而手握知聞鍾,則意味着在這樣的姜望面前,你再不能犯錯一次。因爲所有的防禦,都擋不住那可怕的三昧真火!
誰敢說面對姜望可以永遠不犯錯?!
但鹿七郎依然縱劍而赴,依然穿行在血雨中。
也自追下山去!
這不過一場觀衆寥寥的年輕天驕間的廝殺,卻是妖族人族無數年來爭鬥的縮影。
在血火之中倒下了無數的身影,自也有各懷理由者,或走向對面,或淪爲逃兵。最後仍站着的,也便撐起各自的脊樑來。
萬千神像立雲海,漫天血雨復爲悲。
此世永失一位身懷絕巔神通的天驕,妖族失去了一個擁有無限可能的妖王。
諸神是應當悲泣的。
在這樣的時刻裡,整個神霄之地似乎也形成了某種哀傷的應和。
天愈低,雲愈重。
那鎮壓萬神海的金臺,兩個模糊的身影於這刻凝實了。
一者簪斜雲鬢,宮裝威儀。一者長衫修身,面色清苦,與其說是洞徹世間真實的強者,倒更像個教書先生。
摩雲城蛛弦,照雲峰犬應陽。
受召之真妖,已降臨此世間!
惜乎萬神海分割山臺與山腰處,此間看不得彼間。
金色的雲海環山一圍。
封神臺就在萬神海的正中心,諸神像環繞而朝。
如山嶽緘默的巨猿神相,腰部以下都深入雲海,一隻猿臂仍搭在山臺,手背整個被轟開了,露出那尊青銅巨鼎,和承載巨鼎的天妖法壇。
巨猿神相已死,神嬰已滅,但這巍峨如山嶽的神相若想要徹底消解乾淨,也不是三五個月就能結束。
可以預見的是,在接下來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裡,這座神山上,都會有這尊巨猿神相攀山臺的風景。
在巨猿神相的腹部位置,有一個一人高的豁口。
那是早先熊三思與靈熙華相繼殺進去的通道。若是目力不俗,就能夠從這個豁口,看到其間晦暗的血肉萬神窟。
此時的血肉萬神窟,神力金海已枯竭,上萬神龕已黯滅。陰森森的血肉峭壁,似鬼巢多過於神窟。
就在封神臺貫通兩界、穿透天外無邪,兩位真妖的姿態,在金臺上徹底變得清晰的那一刻。
那晦暗陰沉的血肉萬神窟內,驟然亮起一點寒星!
此星亮起,神窟盡光。
整個晦暗的血肉萬神窟,一時間輝光燦爛。那光芒甚至於滿溢出來,自巨猿神相的眼耳口鼻炸出來……一時有七道光柱,共舞長空。
這七道光柱明暗長短粗細各不相同,將天地之間相應的道則都掃蕩了,而便化爲七支巨大的金槍。
或鉤鐮,或虎頭、或星棱、或龍牙,槍身皆有銘文,皆刻道則。
於是一起轟落封神臺!
傲、妒、怒、惰、貪、饞、色,以巨猿神相之七竅爲槍囊,天降此七罪槍!
什麼天降血雨,直接被一掃而空。
什麼萬神浮沉,在這七支巨大金槍落下之前,附近的神像已先一步開裂!漫漫無際的萬神海,彷彿都被這槍芒壓下去了數丈,神力一層一層的漾開。
一槍欲殺兩真妖!
一槍欲碎封神臺!
這是毫無疑問的洞真層次的力量。
念動法移,天地受命,萬法本真,故爲,真人!
說什麼天地同悲,我無悲也,天地何悲?
我死之時天地悲,當我活着……天地晴雨,隨我喜怒。雷霆風霜,即我心傷。
三品神臨不朽,只是金軀玉髓、肉身不壞的僞不朽。真人即是返本歸元,由假不朽向真不朽邁進。
所謂“洞真”,是洞徹了世界的真實。所謂洞真,亦是看到了真不朽!
十三年前他就是黃河之會三十歲以下無限制場的的亞軍。
彼時那位奪魁的景國強者且不去說,季軍戰死更無話講。
但就連那場比賽的第四名,現在也成了赫赫有名的當世真人。
爲什麼當初只輸給魁首半招的他,遲遲沒有洞真?
他早就可以洞察世界的真實,他也早已洞察他自己。
只是人妖魔雜糅的肉身,充斥了太多的裂隙,存在太多的不協。
如今他才明白,虎太歲一直在觀察他的成長,期待他的變化,等待生命自發的、頑強的演進,慢慢解決這個糅合過程裡的所有問題。
而他在紫蕪丘陵成長的每一步,努力攫取更強大力量的每一刻,都在幫虎太歲開拓他的道途。直到今日……助其功成。
他是徹底的絕望了,以至於都無限地逼近洞真,也戛然而止。
只差臨門一腳,可是那一腳邁過去,也是無用。也只是從千劫窟的這一間囚室,換到另一件囚室。也只是給予虎太歲更多的觀察,更多的靈感。
所有的所有,全都無用。
他在妖界的一切努力,都是一場空。
比一場空更糟糕!他以血肉爲階,爲虎太歲鋪設了走向絕巔之上的路。他起的全是反作用,他的存在即是資敵。
所以那一刻他心已死。
這個艱難熬過許多痛苦的人,恨不得早一點殺死自己。
是真正的萬念俱灰。
直到他聽聞齊國天驕之名。
直到他聽聞黃河首魁!
此前知曉蛛懿受了重傷,知曉天息荒原或有動盪。知道那位天蛛娘娘是在前線戰場受的傷,甚至也聽到了師父姜夢熊的名字,但不知此戰因何而起,也不曾過問細節。
紫蕪丘陵離前線本就遙遠。平日以寡言冷酷的形象行走,從不關心人族事務……他也說不清是爲了隱藏自己,還是爲了避免失控,又或是單純的逃避痛楚!
如今他在神霄世界裡,已經看不到自己的任何可能。但齊國黃河首魁這六個字,重新給了他邁出最後一步的勇氣。
山河萬里,後繼者也。
這是他握槍的理由。
但是在元神即將成就、力量無限膨脹的關鍵時刻,他卻驟然收斂了所有。
因爲他已經感受到了封神臺的波動,察覺到兩位真妖層次的強者正在趕來。
故而他囚心鎖意,讓自己重歸死態,只活槍尖一點。
這一點,只對封神臺。
唯獨如此,才能夠瞞過真妖的洞察。纔有機會攫取最大的戰果。
兩位真妖一降世,他便以星火燎野原,由死轉活。在跨出最後一步的同時,念動法移,使天地受命,落下這天誅七罪槍!
無論是犬應陽還是蛛弦,都不能想到,他們受封神臺就近徵召,入陣神霄世界擒殺一個小小的神臨……卻能在降世的第一時間,反遭襲擊!
尤其是蛛弦。老祖退場後,諸方都認爲蛛家已經沒有什麼競爭的可能。她卻對蛛蘭若有十足的信心,認爲憑其實力和城府,就算不能在天外無邪的神霄世界裡贏得盆滿鉢滿,也不至於一無所獲地回家。
但她沒有想到,就連讓蛛蘭若兩手空空的回家,亦是一種奢求。
她明明已經近水樓臺先得了月,受召踏進封神臺,降臨神霄世界。眼看着就能以真妖之力,完成老祖未竟之局。
可封神臺穿梭兩界穿越天外無邪,畢竟需要一點時間。
就是這在漫長生命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幾息時間裡,身懷絕巔神通的蛛蘭若……已死!上原明珠破碎了,她只能在降世的過程裡,眼睜睜看着!
她當然憤怒。
於是由這憤怒所引動的金鉤槍,直抵心中怒火來。
七罪之槍,天誅其怒!
轟轟轟轟!
真妖元神翻覆天地,蛛弦擡掌爲明,覆掌爲夜。一瞬間身內身外明暗變幻足有一千八百次。
如此終將殺至心頭的道則之槍消磨。
那擡起來的手掌心,握住了一柄細劍,只是橫劍一抹——
天地之間有裂隙,萬物萬事不可彌。
以道則碰撞道則。
七支從天而降的巨大的金槍,盡被削去了槍頭!那煌煌如金陽天柱的槍身,也在雷鳴般的轟響聲裡,一截一截的崩解。
神念一碰,與犬應陽便已經交換過意見。
蛛弦先滅心中火,再攔天外槍。犬應陽則長身一貫,什麼都不理會,瞬間穿出神山去!
虎太歲大道已現,但這真妖層次的靈族爲何偷襲?是自主還是受虎太歲指使?虎太歲所圖爲何?
這些問題都留待後續。
他們受召而來,絕不能走了姜望,更不能讓姜望帶着不老泉和知聞鍾逃走!
尤其對犬應陽來說,他更有一個絕不能拖延片刻的理由——神香花海最有潛力的天驕,絕不可在他的注視下,隕落於神霄世界。
他追的是姜望,追的更是鹿七郎。
但一杆金槍正迎面!
長髮張舞的熊三思,騰躍在耀眼的金芒中,好似一輪旭日出東方!
煌煌大日,照遍雲海。萬神倒伏,風雷皆散。
這是撕破長夜的第一縷光,是此時此世第一槍!
目光觸及,便刺破目光。神念接觸,便撕裂神念。什麼神通、秘法、三才、五行……它帶着粉碎一切的覺悟而來,而光耀一切。
生生將犬應陽截停,將之逼回神山,逼回萬神海,逼回封神臺上!
茫茫萬神海中,金色的封神臺上。仍然是長衫男子,宮裝美婦,仍然是感天應地,威儀無窮。
仍然是封神臺徵召、真妖降世的既定事實。
封神臺的佈置,跨越了神霄規則,穿透了天外無邪。
可是真妖降世已兩息。
一步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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