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終究薛流嵐還是將慕容瑾扯了進來,因爲他打開那扇門要離開的時候,慕容瑾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一角。
薛流嵐的腳步頓在門口,同時慕容瑾的手也放開,她走到薛流嵐的身側,與他肩並着肩站在門口。
“薛流嵐,我作爲慕容家的血脈,將會與你並肩對抗郭尚忠。”
“我說過……”薛流嵐側過身來看着慕容瑾,眉頭鎖了一下。這一次他是決心與郭尚忠生死不共了。以郭尚忠的陰險與毒辣,這一場爭鬥的危險定然是一重接着一重。如今慕容瑾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從前,他無論如何不敢讓慕容瑾冒着這份危險。
“我聽見了。”慕容瑾打斷薛流嵐的話。“此時與你說話的並不是皇后慕容瑾,而是武川小慕容將軍。”
慕容瑾目光灼灼的看着薛流嵐,聲音堅定而清冷。兩個人之間彷彿回到了結婚之初一樣,她嫁給他爲的是輔佐他成爲皇上,而他娶了她爲的是多一份勢力相助。
薛流嵐凝視着慕容瑾,轉過頭半晌沒有說話。
“莫非是信不過我?那好,我明日出宮去玉陵,召集兵馬聽候你調遣,如何?”慕容瑾轉過身朝屋子裡面走去。
“既然我薛流嵐與你結了盟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薛流嵐背對着慕容瑾,臉色有些不好。若是此時不應了她,依着慕容瑾的性子一定會立刻出宮,在玉陵集了兵馬只等宮中消息。
慕容瑾一笑而已,沒有轉過身,任着薛流嵐的腳步聲漸漸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耳邊。
嘴角的笑意漸漸的落下,慕容瑾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目光在自己的屋子中上下打量了一番。雕樑畫棟,雖然裝飾樸素典雅但仍舊難以掩蓋住皇家所獨有的那種氣勢。
金絲籠子,困住的已經不僅僅是慕容瑾這個人,更有她的心和她的念。
“皇后娘娘。”徐婉兒溫和的聲音打斷了慕容瑾的思緒。她已經住在昭陽宮一晃已經兩個月有餘的時間了,平日裡慕容瑾只是在屋子裡發呆,亦或者早起在院中練劍。平素話並不多,但對徐婉兒照顧得很好。
坐在屋子裡的慕容瑾擡起頭,正看見徐婉兒摸索着走進來。凝兒說這位公主的眼睛已經是醫治不好了。可惜如此聰慧的女子,卻是盲了眼睛的。
“公主請坐。”慕容瑾起身拉住徐婉兒的手將她引到座位上。
“多謝皇后娘娘。”徐婉兒垂頭微微一笑。
似乎是被她的笑意感染,慕容瑾的嘴角也緩緩的揚了起來,對着她輕輕一笑。
“方纔婉兒聽皇后娘娘嘆氣。”
“不過是瑣碎心事而已。”慕容瑾略有幾分驚訝。殷國公子蕭蘇憶的聽力她見識過,卻不想徐婉兒也可以有這樣的本事。“公主真是好耳力。”
徐婉兒抿嘴笑道:“婉兒只與公子蘇憶相處只不過短短一年的時光,這本事連個皮毛都沒有學到呢。想必皇后娘娘見過公子蘇憶,他的耳力纔是真真的好呢。”
慕容瑾在一旁默然的看着。眼前的徐婉兒在提起蕭蘇憶的時候,眉眼間洋溢着的幸福讓看見的人都能夠感受到一種溫暖。名義上這位靖襄公主是嫁給了薛流嵐作爲妃子的,但是慕容瑾心裡清楚,事情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樣簡單的。不然,薛流嵐也不會將徐婉兒安排在昭陽宮與她一起居住。
薛流嵐已經三個月有餘不涉足昭陽宮半步,這在宮中早已經不是秘密。況且,徐婉兒曾經是蕭蘇憶的女人,以薛流嵐與蕭蘇憶的交情,斷不會做出如此事情來的。
“公主的心仍然在公子蘇憶身上。”慕容瑾淡淡的開口道。“如今已然是皇上的妃子,還是要收斂些的好。”
徐婉兒聞言,略朝着慕容瑾的方向偏了偏頭,沉吟了一下笑道:“皇后娘娘多慮了,婉兒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哦?回到晉國你兄長身邊?”慕容瑾坐在徐婉兒對面的椅子上,閒閒的問道。
“回到蕭蘇憶的身邊。”徐婉兒輕輕一笑。“他欠了婉兒一雙眼睛,無論如何也是要還給婉兒下半生的,皇后娘娘,您說呢?”
“眼睛?”
“是的。如今公子蘇憶已經可以看見了。”徐婉兒平靜的說道。“蘇憶的眼睛本是被毒液傷了,如今有醫聖重華的妙手醫術,已然將婉兒的眼睛換給了蘇憶。”
慕容瑾眼看着徐婉兒如湖水一般平靜的面容,失了一雙眼睛,她卻如此的從容平靜。
“值得嗎?”在慕容瑾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脫口問了出來。“我是說,若是公子蘇憶不來接你呢?畢竟……”
慕容瑾的話並沒有再說下去,但徐婉兒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盲了眼睛的她在所有人看來都一定會拖累蕭蘇憶,會成爲蕭蘇憶似錦前程上的絆腳石。
“他定會來的。”徐婉兒想都不想便說出了口。她沒有任何的猶豫,也不需要任何的猶豫。
“你這樣的相信他嗎?”慕容瑾有些難以理解。這樣毫無保留的相信,那會是多少曾經的不信任積累出來的呢?
徐婉兒認真的點了點頭,忽又笑道:“其實,皇后娘娘又何必執着不肯放下呢?便是婉兒這等已經盲了的人都看得出,皇上其實是將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
“是嗎?”提起薛流嵐,慕容瑾笑得有些落寞。她與薛流嵐之間已經隔了太多的東西。從始至終作爲慕容家血脈的她都擔着保住慕容家的責任,但也從頭到尾她都清楚,薛流嵐一定會剷除慕容家,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皇后娘娘何不放心的去相信一個你愛的人呢?”
對上徐婉兒沒有焦距的視線,慕容瑾下意識的垂下眼眸。那雙眼睛雖然盲了,可目光投過來,竟仿若能夠看到人的心裡。
“薛流嵐不是蕭蘇憶。”慕容瑾忽然站起身來。“聽說在你之前,曾經有一個叫做柳南風的人來了金都。而你的入宮也是他極力促成的。”
“不錯。柳南風是公子蘇憶的第一謀士,號稱布衣卿相。公子蘇憶不久前曾經被人陷害,折了一部分的勢力。所以,他以我爲質向皇上借了十五近衛。”
“蕭蘇憶以你爲質?”慕容瑾詫異的看着徐婉兒。若是蕭蘇憶那一面稍有差池,有可能徐婉兒的性命就只在頃刻之間。“你仍舊如此的相信他?十五近衛本就是薛流嵐見不得光的東西,若是蕭蘇憶就此抵賴了,薛流嵐也沒有任何的辦法。”
“我知道。”
“可你仍舊相信蕭蘇憶。”
徐婉兒絲毫沒有遲疑的點了點頭。
慕容瑾靜靜的看着徐婉兒。心裡油然而生起一陣羨慕來。也許徐婉兒也曾經如她一樣不敢放心的去相信一個人,但徐婉兒比慕容瑾更加的幸運,因爲她最終學會了去毫無保留的信任。
“皇后娘娘,柳南風柳大人來了。”忽然,侍女在門外揚聲道。自從徐婉兒住進來之後,慕容瑾便着了小丁子挑了幾個侍女入住昭陽宮。
“怕是來與你道別的。”慕容瑾收拾起臉上的情緒,緩緩站起身來。“我去花園中走走。”
說完,慕容瑾徑自離開了屋子。
沿着小路之上已經有幾分春色了,然而慕容瑾根本無心去欣賞。她的手中握着凝兒從武川帶給她的藥。那是相決,毒死了先太子的相決,所不同的是,雪山上的那位女神醫找到了相決的解藥。
原本,她想要離開。永遠的離開,可是現在,偏又猶豫了起來。宮中處處都是她傷心的影子,有薛流嵐的,也有薛騏的,每日死死地將自己淹在回憶中,這樣的自己讓慕容瑾開始害怕。所以,她必須要離開,哪怕是捨棄了一切,捨棄了與薛流嵐相守一生的機會。
但是徐婉兒的一番話又讓她開始有些動搖。她問過爲何不放下去選擇相信。慕容瑾沒有辦法回答。就如同薛流嵐曾經說過的一樣,慕容瑾從不曾放心的相信過誰,包括作爲夫君的薛流嵐。
“哎呦,皇上,我要那個嘛。”忽然,一陣嬌笑的聲音傳入慕容瑾的耳中。恍然擡頭,她才意識到,原來竟然已經走到了昭陽宮外的花園中。
覆蓋了零星的雪的花園中春色已經擡頭,薛流嵐此時正在扶着一個妃子,那妃子站在石頭上想要折高處的嫩枝。
幾乎是出於第一反應,慕容瑾閃了腳步躲在樹後面。眼睛有些痠疼,迫使她不得不緊緊的閉住眼睛,不讓那股溫熱的液體流出來。
薛流嵐仰着頭看着那嫩枝,驀地心頭掠過什麼。他轉過頭來看向慕容瑾藏身的方向,但只有枯樹而已。全然沒有他思念的那個人的影子。
是自己多疑了。慕容瑾一直都在昭陽宮中,他也刻意封鎖了所有關於外界的消息,包括慕容巖的死訊,包括慕容家九族無一倖免全部死在了王朝與突厥邊境。
慕容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相回走去。一路上有些失魂落魄,直到回到了昭陽宮中,纔看見凝兒正如同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前轉來轉去。
“怎麼不在屋子裡?”慕容瑾擡腳走過去,凝兒轉頭時,她才發現凝兒臉上的表情焦急的要哭了一樣。
“靖襄公主沒有和您在一起嗎?”凝兒大步上前急切的道。“我回來的時候,整個屋子已經空了。”其實凝兒並不知道徐婉兒的重要性,但是她記得慕容瑾說過,便是不要了性命也定要保住徐婉兒。
慕容瑾驚了一下,轉念一想,心已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