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與其說是艘船,倒不如說是塊筏更妥切些。筏身四方大小,竹筏上落腳處也就只容得下五六個人,這上頭也就是滿滿地立着兩女三男,都是一身紅色打扮,爲首的是年長女子,在這樣的海上烈日烤曬下,她的膚卻是如雪宣紙一般白慘,偏生脣色紅煞妖然。女子的眼細而長,就如無心之下刀口劃過留下的的兩道殘縫,直拉到了臉側,也不知是因爲烈日還是什麼,她的眼幾乎是緊闔着的,看不清內裡的神色。
筏子底下鋪了海獺皮,不透水又是隔了水阻,制筏的竹也只取了兩年生的一節竹,伴上風勢相送,一直都是駛得又輕又快,海水過處,水痕都來不及漾開,就是過去了數米。如此,兩艘船上的瞭望夫都沒來不及發現,筏子就已經靠近了船身。女子紅衣纔在空中一晃,如此高大的船身,她瞬息就是上了船舷,這是也只是用腳尖立着,悄無聲息,身後的一女三男稍差些,三名男子更是互相攙扶着一般,跟了上來。就是如此,她們來時也是迅而無聲,五人就這樣憑空出現在了被曬得光黑的船舷上,紅衣在烈日裡劃出道道影子,兩邊船上鬥紅了眼的衆人卻是沒有察覺。
細眼女子也是料定沒人會瞧見她們,卻感覺到了一雙好奇的眸子。女子紅脣裡漏出了咯咯的細碎笑聲:“這想來是雙俊眼,眼清若水,眼仁如珀。”老十三和十四叟又聽了陌生的女聲,各自轉過頭去。見了來人,本還有些激憤的臉上霎時都是變了色,兩船上的人先前還只是拿在手上的船木,砍刀,這時都是一致朝向了新來的紅衣人。人羣中有人低呼了出來:“血影子。”
話音剛落,十四叟這邊的人滕地往後,正是要往自己的船上撤去。只聽原本還緊挨着的兩艘船“吱嘎”一聲分了開去,好一道分船風。五十很是警覺的看着細眼女子身後的最右側的男子,那人高鼻闊額,兩眼深邃如洋,身子卻是沒起了絲毫波動。他手纔剛剛放下,方纔的那陣風將兩船推開了百餘米遠。十四叟看着那邊正是驚成了一團的兄弟,左臂更是疼痛難耐了幾分。
細眼女子又是“咯咯”笑了兩聲:“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這會兒開始,上不了,也下不得。”她們五人依舊站在舷上,由高處往下俯瞰着。十四叟這時也不顧了剛纔的仇怨,將幾十人都是帶到了老十三這邊,手上的攻防傢伙都是不敢懈怠。
“敢問這位可是’血影子’。”老十三看着她的一身紅衣打扮,心裡早是有了答案,嘴上還是不死心的再問了一遍。
“我可是招呼過好些千秋,萬世漁寮的夥計,怎麼沒有人回去說過‘血影子’是五人而不是一人麼?哎呀呀,我真是沒了記性,都忘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回去了,也難怪你們不知道了。真是該打,該打。你們可是記牢了,我是血天,這是我二弟血地,三弟血有,四弟血正,五妹血氣。”她說着,擺搖着寬大的紅衣袖子,一股奇異的香味飄了過來。這時,船上的人心裡都是涼了半邊,誰還有心思來分辨氣味,若兒心底暗暗搜尋了一番,這氣味自己從來沒有聞見過。
老十三聽到最後,額間也是起了汗了,他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幾名少年男女,只見他們的臉色也都還是尋常,這血影子的名頭在冰洋一帶早就傳遍了,對於大小漁寮來講,就是如同噩靨一樣的存在。
這五人也是近些年纔出現在了冰洋一帶,只靠着一筏子,不帶上任何領船人,就是往冰洋裡去了。有好心的漁民勸了幾句,反而被割了舌頭。一些好事的人,就是生等着他們有去無回,他們頭一次出海回來,就是三個月,期間還真以爲是死在了海上。哪知三個月後,他們又是走了回來,只是有些狼狽,除了血天以外,其他人都是受了傷。第二次出海,他們用了兩個月,這次是傷了三人,到了後頭,他們先是一月,再是半月都是會回來一次,用心的人會發現,他們來回的頻率也更高了,卻還是不停的出海。
後來再聽說他們時,卻是在海上碰到了一夥盜匪,那是冰洋上的有名的閒散勢力之一,一艘船也是有不下百來人的海盜,只是聽說遇到血影子的那天晚上之後,那夥盜匪就再也沒了蹤跡。連根船掾都沒再也被人見過。也不知是否是跟海盜殺紅了眼,那血影子從那次之後,就開始在海上襲劫隨處遇到的船隻,無論是商船,漁船,貨船,甚至是官船,只要是被碰到的,都是會被劫殺一空,他們也不留下財物,就是將船上的人殺個精光,貨物也是傾倒在了海里,沒留下一個活口。
更有些人聽說這夥子人會使些妖法,能引得天火,求來大浪駭風,剛纔的那陣子分船風,想到這裡,老十三已經是冷汗不斷,他只覺得嗓子都啞上了幾分,這次他可真是做錯了,硬撐着出頭要了這份子死差事,本來以爲僥倖過了這次,自己積到了足夠的航次,就可以早些回漁村陪着妻兒老母了,誰料到…他的心裡不禁有了幾分淒涼。身上的氣勢已經是矮了一截,突地想到了身後的幾百來人還等着他帶頭,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帶着十三艘船跨過海之瀾時的情景,再是如何,自己也該是拼死闖上一回的,想到這裡,他又是硬挺起了脊樑。
十四叟也是聽了血影子的無數反覆無常的說法,今日爲了幾十枚青鯊翅,連一船的人命都要陪上,他心底也是先是怨起了老十三,就是這剋星,讓他丟了捕鯊第一人的稱呼不夠,連老命也是要搭上了,正怨着,他只覺得原先和他一般萎靡的老十三身上突地迸出了一股勢頭,他先是一愣,兩雙原先還是鬥紅了眼相交接,都是明白了過來,這兩條漢子,暫時將彼此的嫌隙都擱到了腦後。
“來者都是客,”老十三看了眼十四叟的傷臂,走到了前頭,他雖然站得低,氣勢上也是輸了些,這話問得也是不卑不亢,“只是不知道五位想是做些什麼。”
“咯咯”,從上船到現在,都只有血天一人發話:“你們既然聽過我們的名頭,難道不知道我們的規矩,見了血影子,就要答應了我們的要求,做得了的,就讓你們去了。”
十四叟顧不上手上的傷了,冷哼了一聲:“血影子手下什麼時候留過活口。”
“咯咯,這話可是說錯了,我們來了冰洋後,也是講了個緣分,最先見到的三個人都是留了口氣的。”
她說着,細長的眼似在每個人臉上都轉了一圈,“你們可是要去找血鯊翅,可是要要經過海之瀾?”
原來她也是要過海之瀾,老十三聽了這話,心裡一鬆,血影子既然這麼說了,想來應該是沒有殺意,只要能保住弟兄們的命,船上就是多出這麼幾個人也是不礙事的。“幾位大人可是也要去裡冰洋。”
血天這時已經落到了甲板上,若兒留心聽着,也是聽不到一點聲息。“我們不去裡冰洋,我只要你們陪着我在到了海之瀾時,找到那個地方,登陸就是了。”
老十三身子一僵,眼裡劃過驚恐,他自打十四歲偷瞞着年齡跟着出海,到了現在已經有二十五年了,這麼些年來,他早已不是當年脣上還長着黃毛的跟船雜役了,他已經成了這外冰洋一帶最有名的帶船人。就是到了裡冰洋,獵過海里最兇狠的血鯊,也逃過了擎天鯨的吞船巨嘴,就是幾大漁寮間的明爭暗鬥,他也是一一躲過了。旁人眼裡,都說他是見慣了風浪世面的人,又有幾個人瞭解他每夜都會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昨夜也是如此,船身突然的那陣劇烈顛簸,看着身旁只是有着極細的呼吸聲的少年,他才知道,自己是離開了那裡…
他壓下了心底不斷涌起的恐懼,穩住了還有些顫意的聲音:“血天大人是開玩笑了,這冰洋沿岸的人都是知道,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從來沒有人在海之瀾裡停靠過,都是戰兢求着快些平安過了。”
血天的眼似乎更長了些,大笑了起來,除了發出的笑聲,她的五官身子都是一成不變,根本就看不出一絲笑意。“人人都說千秋漁寮的老十三是個一等一的漢子,對着船寮裡的每個兄弟,無論是新的老的,親的疏的,都是掏心肺的,你說這話可是不實在了,你忘了十五年前,你第一次帶船時…”。
十四叟只覺得身旁的老十三身子一僵,這是…他這時只有一個念頭,讓這個和血影子能說得上話的帶船人頂住,如果沒有了老十三,他實在沒有信心可以在血影子的前頭說上一句大聲話。他連忙用右臂撐住了老十三的身子,兩人肩膀相觸之時,十四叟又是一驚,海邊的漁民到了哪裡身上的血都是滾熱的,像老十三這種正值盛年的人,風吹日曬之下,就是如同烙鐵般熱硬,現在,他的身上確是冰冷一片,汗水同時溼了兩人的手臂。
老十三平日滿是威嚴的臉,卻是忽然暗沉了下去,頂風迎浪的肩膀也是突然蜷了不少,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吐出了兩個字:“不成。”
血天聽了這話,也沒有接過剛纔的話往下講,她突然在船上轉悠了起來,手帶過船舷,眼飄向桅杆,腳踩過甲板,就是如同午後閒散一樣,走走停停,最後走到了那百餘根漿木之中,叩響了木漿,纔出了聲:“你們大夥說說,這兩艘船都是長得差不多,你看看加上這些人,要多久,才能燒得乾淨。”
下章預告:險中求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