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這才升起,幾縷晨光隔着樹蔭透了進來,軒、轅、乾、坤四門的百餘人也分別由幾名資歷深些的館生領了進來,最先進來的軒門衆童聲勢最足。凡入軒門者,或是家中顯赫非凡,或是百年世家聲威至響。這些裡出來的孩童也是一般貴顯打扮,個個臉若玉盤,金絲髮冠,玉纏腰帶,腳上一色雲靴踢踏,兩眼只朝天而不望他人,真是不可一世之相。這羣小孩,雖然嬌蠻成性,長生卻是相信其中多者是天資出衆,稍微打磨一番,就可以是好用的利器,龍生龍鳳生鳳,先天血統一說還是大爲有用的。長生心裡再想這些人除了磨去些嬌氣,還要再下點心思讓他們互相牴觸,各自爲政,不影響國主的用心纔是。
轅門之中,則是朝中或文或武羣臣的子弟,氣勢也是稍遜收斂些,只是些文質彬彬、武氣十足的中庸之材,一般教養也就是了。乾坤者,則是民間富賈豪傑之小輩子嗣,酒色財氣,各沾一些,這羣孩童也是和前者不同,衣着雖是光鮮亮麗,卻無半點氣質聲勢可言,十年育樹,育人卻是要上百年。長生平日就是輕看了這些個土豪商賈,今日才只是第一日,這些不知事的小娃就是身上堆滿了金銀玉器,腰纏各類器械小物,直將整個清幽的院子襯得喧囂俗氣了,他最是不喜這樣奢腐作風,心裡對這些小童更加小看了些。
最後行來的一隊,卻是人數廖廖,也無人領隊。寒門子弟今日都是素實在打扮,就是百里焰漪這位喜紅成嗜的嬌氣小姐,也是丟棄了平日的牡紅蔻豔的亮紅衣裝扮,選了見水色紅百扇裙,發間輕點幾抹珍珠花飾,顯得更加麗質天成。她也是頭次進這炎舞一直唸叨着的國道館,大眼暗裡東瞅西看着,臉上卻是巧笑着,寒門之中只有她一人是女娃,就獨自稍走在前頭,身後的幾名少年也是有意讓着她,保持着幾步距離。她走走停停,有心縮小着和後頭人的距離。
傲世進來之時,軒門隊伍裡的齊家兩兄弟也是一眼看到了的,對於這個常年隱在小院裡的兄弟,各自的母親不願多提,他們也是懶得問起,只要知道太上和父親大人都是將他一人冷置着,僕人輕怠,前些日子更是聽說,連親孃都不知所蹤了,父親大人更不許任何人提起這事,他們想起各自孃親滿臉的幸災樂禍,心裡也跟着嫌惡起了這時常惹得雙親不悅的母子來了。見他今日竟然是混在了寒門之中,兩人也不吱聲點破。緊挨着傲世的正是那日最先被選中的喬布衣。農家的小娃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走了進來,黑紅的臉上又是不自然了起來。
長生見衆人都來齊了,剛要發話,忽見一名道生跑了進來,在其耳邊低語了一番。長生的臉上有些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他看了看下首的衆童:“國道館招生,玉闋上下都是極爲關注,此次更是請了茅將軍和般國師一起前來觀禮。”最後幾個字說得幾乎是咬牙切齒。
孩童立時一片喧譁,只見幾聲嬌笑傳了進來“長生老道,你可是不聲不響地收了好些苗子,幸好我這得了些風聲,要不就少了今日的熱鬧可湊了。”
只見中庭石門之外走來一男一女。說話的女子一身雲色術袍絲黑飄帶,額間也是端正的插着根冷青玉簪,圓髻箍得一絲不苟,偏人是生得嫵中帶媚,素衣青簪更顯得臉如瑩玉,眼裡嘴角噙着別樣風情,行走之間也是扭腰擺袍,只看得大的小的一衆人都目不斜視,氣得老的眼斜須飛。百里焰漪偷看兩側,只見衆童都是一副癡傻摸樣,心裡一陣鄙夷,再看身旁的齊,烈兩人。只見兩人都只是看上了一眼,很快也就收回了視線,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一些。
長生心裡更是早已是翻了滾了也是怒了,這人也真是生得臉比強厚,偏在這國道館的重要日子裡,就這樣落落大方地走了進來,還順帶拉來了一個茅洛天,自己還得讓她坐上最顯眼的主賓之位,時時刻刻地磕在眼裡做這讓人難受的沙子。
這女子若是在平日,走到哪裡都是引得衆人矚目,只是今日走在他身旁的男子也是不讓分毫光彩。這人長得倒是不出奇,眉目脣鼻無一處特別,湊在一起也只算是勉強閤眼,棗色布衫,黑色中靴,也是尋常,就是一身氣勢,讓人實在是移不開眼來。人生有百態,更有萬般氣勢,玉闕四柱之一,無論是杵在哪裡,茅洛天這戰神武鬥之勢,不怒而威,也是讓人不敢逼視。
“茅大將軍常年駐軍在外,難得清閒回了帝都,怎麼有了空閒到了我這糟亂道館來了。”長生嘴上就是刻意冷落了般鳩,只是和茅洛天行了禮。般鳩也不生氣,媚眼飄過,越過兩人,朝着一衆弟子身上瞄去。
她先是在軒轅乾坤四門來睨了一圈,又是在寒門六人中看了個來回,“長生大哥”,般鳩雖已三十,一張玉臉卻是不見半點年齡,身後看來二十,正面看卻是十六少女摸樣,她平日見了長生,也就是直言長生,到了帝都宮中,卻是會叫上幾句長生大宮,背地裡只怕是叫個長生老不死最是順口,這一聲嬌聲脆啼的大哥卻是讓長生怎麼聽怎麼的怎麼不順耳。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正是梗在了當場。
般鳩也就是要的這般效果,見長生老臉又是難看了幾分,語氣也總算有了幾分正經,“長生大宮,我看你今日這館裡的館童可是有些不對了,”長生這才知道,這人似乎不是真來捧場子的。
茅洛天順時接了上來,“般國師精通面相卜筮,可是看出了什麼蹊蹺?”
般鳩擺着寬鬆的道袍,走到了衆童之中,“你看這子,面目方正,手骨有力,腰緊盤穩,體內無息,用來修道,這還不是魚目混珠。”
茅洛天走到般鳩所指的少年面前。身軀突地一震,大家都是退後了幾步,漫天的戰意噴薄而出,只見他手無兵器,卻如提了神兵利器,眼中無敵,卻又如同漫山遍野兼是敵匪。離得近些的幾個乾坤小童有些經受不住,強些的是退了幾步,差些的竟然嗚咽着哭了出來。烈明兩人站得遠些,卻是退後了一步,不約而同地護在了百里焰漪的面前。唯有那般鳩所指之人——朱庖丁也不知是不是因爲經歷的殺氣多了,殺豬慣了,面對這樣的逼人殺氣,也只是微微矮下了身子,“你想做些什麼?”他說着,手就往腰間伸去,卻是摸了個空,這才記起來早上出門,怕又惹了別人的嘲笑,所以連隨身的老夥計也丟下了。
身邊的逼人氣勢突然一收,茅洛天退了回來,突然抱拳對長生說道:“茅某有個不請之請,這位少年可否讓我帶了回去。”長生看了庖丁一眼,果然是沒有點滴道元跡象,也不知那長藥是怎麼辦事的,他也樂得脫手了,嘴上連忙稱是着:“也好,我看這名道童留在了這裡,也只是浪費了一副大好的練武材料,還不如讓茅將軍帶了回去,好生調教一番,也是爲玉闕再琢上一塊良玉”。茅洛天得了個首肯,正想言謝,哪知後頭傳來一聲。“這可不成。”卻是誰敢拂了這玉闕當世第一戰神的好意,只見少年臉紅成了豬肝顏色,甕聲甕氣地說道:“俺可不答應,好好的國道館童不當,國家的俸祿不吃,去和你這樣寒酸的人走到一路,回去俺爹孃可就不會善罷甘休了。”他見茅洛天一身布衣,身上也無零丁惹眼之物,和眼前這一身道骨仙風的老者相比,真是雲泥之別,心裡更是一萬個不願意了。
國道館中突然悄無聲息,只聽兩聲男女大笑聲,正是般鳩笑得前俯後仰,還有一個本還有睡眼朦朧的長藥中宮直扶着一旁的牆柱笑個不停,長生悶咳了一聲,他才直起了身子,一臉的正色。
“長生老...大宮,這可是哪裡讓你淘出的寶貝。”般鳩邊笑邊撫着胸口,“你眼前的可是玉闕國的洛天戰神,纔是脫了戰袍,穿上布衣,就成了別人眼裡坑蒙騙子。”
關心些時事的人都是知道,三十年前,曾經的北陸戰神賀明和渺國戰神衛風一隱一死之後,陳蒼大陸上就再無了戰神一說。這樣更是直接讓原本強橫的北陸一時停歇了下來,三大國各自偏安在了一角。曾經的中立之城渺國也是成了灰飛舊事,城牆殘骸,黃沙千里。十年之前,茅洛天的出現,才填補了這一空白,這名小卒出身,五年裡連升八銜的的驚世天才很快就在大小戰役中橫空出世,戰神這一名號才又熟悉的回到了世人眼裡,只是一些存了異心的人也會說,大陸上的三大帝國停戰多年,這戰神也只知道小打小鬧的壓制土匪,打擊土豪,又怎比得上曾經的叱詫雙戰神。就算外面傳的再是不堪,茅洛天依舊是現在陸上唯一的掛名戰神。
偏這庖丁的一家子,就是那類不理事的人,世上再多幾個戰神,也不如他們家牲口圈裡的豬多長几斤膘來得實在。他也算是見過了大豬小豬生死無數次的人,雖然當着一衆生人的面,也還是將自己心裡的話說了出來。般鳩眨着眼,方纔她可沒真心留意這少年,“你這殺豬的小子,可是有些傻氣,倒是不受旁人影響,難怪對了洛天戰神的眼。”
庖丁連忙嗅了全身一通,再是查看了衣襟袖口,嘴裡嘀咕着:“這也沒豬味,豬*毛星子,咋又被發現了。”
這話聽得站得近些的寒門五子都是憋着笑,不敢出聲,只是臉上都有了漲紅色。般鳩瞟了長生一眼:“本國師最擅長觀人面像,讀人心語。”長生臉上卻是一凜,知道那日國道館招生的情景恐怕是被有心人全都看了過去。
庖丁聽了連忙點頭,“這位道姑娘娘,你好生高明,俺也不投這國道館了,就跟了你了。”
下章預告:誰家心火燎燎燒,各路人馬顯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