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僞裝的父女兩人這時就如無頭蒼蠅一般南行而去,留下了滿城蜚言的烏業城。
碧然命着芳菲外塢的人在了各處查找着那名住戶的消息,花惹娘也是四下探查了起來,那肇事者直到出了烏業城,才由着商人和秋膘的閒聊中知道道,這天下商賈萬萬千千,和着各行各業一般,也分了三六九類,四處遊走的爲散商,買得東西也是各地收集過來的新鮮小玩意,價格也比一般的當地商戶高一些。
一種爲御商,專買的就是各國宮中所用之物,手中也坐擁着大量的精貴貨物。還有就是官商,每地各設幾名,託着官家的名號,也是做着靈活買賣。
民間又分兩種商人,一種爲駐商,另外一種則爲斡商。而這商頭就是一名斡商,他們這類人大多出行只帶三五車輛,十餘人,隊伍精簡,除了經驗老道的商頭,還會帶上幾名買辦,如帶了好貨,還要僱上一些助力的護衛好手。
秋膘先前打動商頭的靠得正是他懷揣的幾瓶劣等丹藥,冰原的丹藥無論品貌都是一流,在了市面上更是搶手。冰原雖是將這兩人丟了出來,倒是照例分了些丹藥給了他們,以備防身之需。
而等到秋膘拐彎抹角的問起那車小西錦的來處時,那商頭只是回答:斡商從不買賣自己的東西,他們只是中介商人或者出個買賣的主意,用了僱主所託的東西,換得合適的東西,從中取了幾成利潤,那一車西錦也是受人所託,才帶到這邊。
秋膘也知從了這狡猾商頭口裡套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又是打起了瞌睡。
若兒則是百無聊賴地打量起了眼前的車隊來,這車隊與其說是商隊,反而更像尋常出遊的中等人家,商頭一人再加上四名陪護的靈珠武師,行車極快。她看着商頭只覺得他是名尋常商人,但那幾名護衛走起路來,哥哥腳尖不沾土,手下不鬆勁,就是在了胡三無地手下也能走上幾回。
烏業城外,道坦路蕩,本是一程好走。只是那商頭心念着後頭的一車精貴的美人花藤,那車把式只得緩下了調子,慢慢往前行着。
先前買賣之後,那賣花的女子刻意提到,這美人舞經不起日頭烈曬,需要生養在陰暗處,晚間曝到月下,晨間喂些早露,才能長久。
白日裡,商頭就騰空了一輛馬車,將那幾盆嬌藤整齊擺放了一車,更是吩咐手下將車廂住全換做了通風遮陰的瘦竹簾。
這緩行的車速,果然是拉下了不少行程,到了日落時分,車隊前不挨村後不着店,只得停靠在了郊外的林道上。
若兒這車隊中唯一的女眷被准許歇在了車上,只是同時也得了差事,月起時分,將美人藤搬到外頭曬些月光,待到天明時,再將它們搬回車上,小心看護着。
篝火點燃又漸漸暗下,在了外頭露宿的幾人鼾聲傳來,若兒靠臥在車榻上,隔着竹簾看着空中的明月,夜深人心起伏,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耳邊傳來陣低泣聲。
她先還以爲誤聽了蟲鳴,哪知越到後頭那低泣轉爲了嚶嚶哭聲,只聽得若兒頭皮發麻,她被擾得心慌,又不見外頭的那羣漢子出聲,她只得掀起了車簾。
不遠處的前頭的幾個人都是安然睡着,平日外行的車隊都會派了人守夜,只是這次運回的貨物特別些,旁人眼裡看着只是些不值錢的花木,那幾名護衛就放心地歇下了。
若兒聽着那陣嚶嚀,是從後頭傳來。她跳下車去,裙袂月下舞動,不溫不火燒着,篝簇裡起了幾點火星。
林道上,月色蔥蘢,滿地凝黃,聲音時斷時續,女聲梗咽,正是來自那十餘盆美人舞。
這些花藤,是她一手搬到了月下,擺放得也是錯落有致,彼此本不相鄰,只是這時卻是株株挨在了一起,如同人互相偎依。
若兒眼前不見怪異,心裡安定了些,手下就再要將那些花藤分開,哪知纔剛觸上那藤身,就聽得後頭一陣驚呼,女子的哭聲此起彼伏,響鬧滿耳。她心底大驚,往身後退了幾步,篝火那頭皮,傳來翻動聲響。
那些扶芳藤依舊哭泣着,前頭火光一陣黯淡,卻無人前來巡視,若兒心底懷疑,這般的聲響,怎麼前頭的人卻如若聽不到一般,顧自沉睡着。
她心裡有着疑問,只是黑玉自從出了冰原,就遵守着那日暴雪師傅的吩咐,夜晚多是躲避在了項鍊中,日出方能出來,她現在也無人可問,正是遲疑這,那前頭的扶芳藤這時反倒先開了口,原本蜷縮在了一起的身子往前探了幾分。
若兒耳邊傳來了一陣細語:“這位姑娘...你可是聽到了我們的聲音?”若兒聽得這問話,立時就想起了貞木,這花藤難道和貞木一樣,都有了靈魄。
午夜時分,月掛正空,若兒手心在了夜色中藍光閃動,那幾盆美人舞裡頭各自出現了人影。在了集市上時,若兒對這些美人姿態的花藤粗看了幾眼。
這時月色郎朗,眼前的這些扶芳藤中所現的女子,都是栩栩如生。
若兒見了那些人身上依舊不見花陰之氣,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帶了幾分悽意,很是不解:“你們可是有了靈識的樹靈,只是你們身上又無半點靈魄。”
那些美人舞只覺得眼前的少女在了月下,身上透着和善,見她好言相問,一時都是想起了傷心事,又是哭泣了起來。
若兒自打進了冰原,見了五十的幾次哭鬧,都是素手無策,這時只得威脅着:“你們還在哭鬧,若是人聽見了,將你們當做妖藤,一把火燒了,可是不妙。”
這話還有些作用,這時站在前頭的一名高個美人往前晃動了幾下,收起了聲音:“這些人是聽不得我們的聲音的,就是一般的花陰*道術師父也聽不見我們的聲音。”
說罷,那一堆美人藤都是抱成了一起,又是哭得傷心。身後的篝火旁,果然是毫無動靜,這哭聲似乎真的只能落入自己耳裡,一聲響過一聲,這些扶芳藤竟是要哭道天明。
她一時不知怎麼安慰,左右走動,又是好一陣子,那陣啼哭才止住了一些,依舊是先前發話的那名女子:“這位姑娘,你可是有法子救我們姐妹一衆人,若事情能成,我們的爹孃一定會重金酬謝。”
若兒聽得“重金”兩字,臉上一亮,只是有些不解:“爹孃,落葉歸根,這植物落花哪來得爹孃一說,你們這可是難爲我了。”
這時裡頭身量最矮的一名女子,在急道:“我們當然也是有爹有娘,我家就在烏業城城東,父親是名秀才,孃親是名繡女,我的名字叫做沈暖兒。”她脫口的聲音裡頭還帶着幾分稚氣,年齡比若兒還要小上一些。
由了她開頭,接連着又是幾名女子報出了自己的家世住址,各自都是來自烏業四周的城鎮。
若兒這才聽明白了過來,這些個美人舞竟都是由活人幻化而來。
那名高個女子出聲制止了身後的答話,她往若兒盈盈拜下"我是鄰城的耀武行的二姑娘。自小喪父,我並無他求,只希望姑娘,將我送回寡母身旁。也不要說起我的去處,只盼能在旁做得一株護母孝女藤,傾舞在此先行謝過了。”
那名女子的身影容貌再是閃現,只見她眉目英武,身如鬆翠,一身鬆綠雲裳,果是有幾番武行女子的相道。
她見若兒眼裡還有些遲疑,只得將事情娓娓說來,這裡總共是十名女子,無一例外,都是身家清白之戶。半年前,這些足不出戶的女子,聽說烏業城出了一名他國來的女舞師。舞技一流,驚豔四方。
一襲水袖驚塵舞跳得風生水起,各地達官貴人紛紛來賞,這時一些小門小戶的女子也都得了邀請,說是練舞修形,當時甚至親身上門,見了女子的婷婷身姿,就是站在那裡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跳舞的女子再用了重金,酬謝了那些入選的女子的父母,此後,衆人就被帶入了一家宅院。
那夜也是月色美好時,舞姬站在了院中,翩然起舞,這般的月下美人舞,大夥兒就是沒了心性一般,跟着她翩舞了起來,我歌月消散,我舞影凌亂,一切都是如同停滯了般,中間的那名女子不曾停下,她們也是如同不知疲倦一般,沒日沒夜,日升時,不歇。日落時,不停,直到了三天三夜後。
若兒對了花草養育也算是有所瞭解,但也從未聽說過,世上居然還有如此詭異的事情。人魂附在了花身上,這又是怎麼回事,若兒想起了白日裡碰見過得那名賣花名女子,她來得突然,走時也是毫無音訊,看着也帶着幾分妖異,她回頭看看這些在了月光下看着更顯悲意的扶芳藤,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前後考慮一遍,也不知如何作答,更不敢一口答應了她們的懇求,只能問道:“你們先前所說的那名女子現在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