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拉的沉默來自對於秦可人回答的震驚。
在跟隨着楚景言下飛機的時候,她都還天真的以爲自己可以理解這一家人,因爲她自認爲已經瞭解的足夠多。
而楚景言和陳朔在湖畔的那場對話。
陳朔提出的那個要求。
還有在來見秦可人時,那一整個客廳的人望着楚景言的複雜眼神,都讓高雅拉完全醒了過來。
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怎麼可能不會傳遞到下一代?
這一家人之間的感情,自己又怎麼可能會懂?
看着高雅拉,秦可人依然保持着嘴角恬淡的微笑:“爲什麼要有壓力呢?”
高雅拉擡起了頭,努力的對視着秦可人深邃的瞳孔,認真的說道:“因爲.......楚景言會很難過。”
聽着高雅拉的話,秦可人放在毯子上的雙手微微顫了一下,然後說道:“或許,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兩個人很像。”
秦可人說的自然是楚景言和陳朔。
高雅拉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這些年我一直都相信他還活着,也在爲我這個苦命的孩子祈禱,看樣子老天爺還是垂憐我這個苦命人,讓我的兒子回到了我的身邊。”
秦可人看着眼前的百花爭豔,接着說道:“已經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好奢求的。”
“我想多看看他。”
“可是再也不想去看他了。”
秦可人臉上佈滿了倦意,就連說話都極其的簡單,但一旁的高雅拉卻能聽懂。
或許在以往的某一時刻,高雅拉怨恨過楚景言麼。
答案當然是有過。
怨他爲什麼不能像對待鄭秀妍那般對待自己。怨他爲什麼要讓自己承受這些原本不需要她去承擔的責任。
但說到底還是太年輕,沒法明白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即使秦可人說了這麼多,高雅拉也沒法勸慰,因爲和秦可人這麼多年來承受的苦難相比,高雅拉無論再說些什麼。都顯得蒼白無比。
不會起任何的效果。
“可是......難道您已經不愛伯父了嗎?”高雅拉問道。
秦可人沒有回答高雅拉的問題,緩緩站了起來對她說道:“我要去準備晚飯了,小言最愛吃的是什麼來着.........牛肉?”
“最好是煎的。”
秦可人一副瞭然的模樣,放下了毯子,往屋內走去。
高雅拉當然把自己和秦可人的談話內容原封不動的告訴給了楚景言,聽完高雅拉的複述之後。楚景言只是點了點頭之後,便微笑着走上了飯桌。
牛肉煎的恰到好處,火候也掌握的很好,吃在嘴裡口齒留香,一大盤子的牛肉楚景言一個人吃了大半。最後才滿足的放下了飯碗。
又陪着秦可人看了會電視,她便乏了。
早些年留下來的舊疾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好,秦可人的身子一直虛弱,扶着她回到了臥室,看着秦可人用完藥之後,楚景言才從屋子內走了出來。
白色的襯衫上有幾滴水漬,楚景言來到了陽臺,望着陳朔住的方向點上了一根菸。
猩紅色的火光微微照亮了他的面龐。身後腳步聲響起,秦可卿來到了他的身邊。
“兩個年紀加起來都快一百歲的人,一個比一個倔強。”
秦可卿來到楚景言身邊。緊了緊身上的坎肩兒,帶着絲歉意對楚景言說道:“還要讓你這個最受委屈的在一旁伺候着。”
楚景言笑了笑。
氣氛有些沉悶,直到楚景言主動開了口:“他的病......到底還有多久。”
秦可卿的面色變得有些不太好,隔了一段時間之後纔回答道:“隨時。”
楚景言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低頭吸了口煙。
“我已經從盛世萬朝退了股,那個董事位置當然也就沒了。”秦可卿看着楚景言說道。“這麼多年誰都累了,我也一樣。”
“那些。我都會給你,反正.....本來就全都是你的。”
秦可卿在東京爲盛世萬朝經營了十幾年。功勞苦勞當屬前列,她的那份,自然無比的厚重,而眼下就這麼風淡雲輕的送給了楚景言,真不知道該讚賞她高風亮節,還是其餘的什麼形容詞。
“之後呢?”楚景言問道。
秦可卿有些沒明白,問道:“什麼?”
“退股之後呢?”楚景言說道,“去做什麼呢?”
“出去逛逛也好,呆在家裡也好,總之.........越平淡越好。”秦可卿望了眼秦可人臥室的方向,說道,“最重要的,是陪着她。”
“你也看出來了,其實可人.......還是孩子心性。”秦可卿微笑道,“從你出生以後,她就被家裡關在了這棟老宅裡,平時很少出門,也很少會有人來看她。”
楚景言說道:“所以這段時間這麼熱鬧,很罕見吧。”
“是啊,都是來求她的。”秦可卿說道,“自從家裡的長輩去世的去世,不管事務的開始頤養天年,那些人就開始活絡了起來。”
“他們原本以爲可以很順利的讓陳朔像二十年那樣像條狗一樣變得一無所有,可惜.........事情並沒有如願。”
即使在東京的那段日子,楚景言也可以從某些渠道中瞭解陳朔在這裡都做了些什麼。
他硬生生的把秦家打的四分五裂,甚至還逼的一個秦可卿和秦可人的一位表親.......差點自殺。
毫無疑問陳朔是這場戰鬥的勝利者,現如今,是品嚐勝利果實的時候。
所以他把楚景言叫了回來。
因爲他快死了,需要自己的兒子來繼承自己的戰果。
“那件事情之後。家裡能說的上話的人都有些覺得不可思議,所以就開始和陳朔正面的對上,但說實話家裡這些年做的荒唐事不少,也得罪了不少人,落得現在這幅局面.......也算是報應。”
秦可卿嘴裡的那件事。指的自然是那位表情被陳朔的咄咄逼人逼到幾乎接近崩潰之後嘗試自殺,那位表親,據說就是當年陳朔遠渡韓國這件事中,扮演了十分不光彩的角色。
天時地利人和都在陳朔這裡,秦家變得如此衰敗,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然的。主持家裡事務的那些男人們自然而然回想起自己的那個小妹。
曾經被家裡所有人都呵護在手心中的小妹。
而更顯然易見的是,秦可人拒絕了他們的請求,甚至是央求。
聽聞有一位自己私人生意快要被陳朔搞垮的大男人,一個早已過了五十歲的大男人,秦可人還要稱呼一聲表舅的人物。爲了能讓秦可人鬆口,幾乎都快要給自己的晚輩跪下來,即使戲份做到了這種程度,秦可人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
“當時你媽媽說,如果要見,也得是陳朔親自來見她。”
秦可卿看着楚景言苦笑着說道:“可是怎麼可能呢,可人要強,不比陳朔差到哪裡去。要不然當年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卿姨.......”楚景言忽然喊了一聲。
秦可卿望向楚景言。
“我甚至有想過,如果當年陳朔愛上的是你,那結果會不會美滿一些?”楚景言扔掉了菸頭。微笑着說道,“其實不管怎麼看,陳朔都算不上什麼好男人,爲什麼偏偏你們都這麼對他死心塌地?”
秦可卿的臉上沒有了表情,緩緩呵了口氣之後才說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如果。”
“如果有呢。”
“所以你是相信這種如果,纔會把那麼多優秀的女孩留在自己身邊?”秦可卿看着楚景言。意味深長的笑道,“貪心不足蛇吞象。小言,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我想試試。”
“沒想過失敗了的話會怎麼樣?”
“沒想過。”
秦可卿伸手攬着楚景言。拍了拍他的腦袋之後說道:“你還很年輕,有的是時間去想,有的是時間去努力,我們都錯過了,所以只能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楚景言低頭想了想,然後說道:“我保秦家不跨......至少,不會垮的太快。”
秦可卿說道:“謝謝。”
楚景言搖了搖頭。
院子內亮起了車燈,楚景言離開了這裡,他要去見見陳朔,把之前還沒商討完的事情說清楚。
秦可人側臥在牀上,望着牀頭櫃上的照片發着呆。
照片裡的是一對兒年輕人,大男孩摟着小女孩,兩個人笑的很開心。
女孩手裡捧着一束花,即使照片破舊,那束花依然嬌豔。
秦可卿輕悄悄的推門走了進來,坐在了秦可人的牀邊。
兩個女人之間沉默無比。
許久之後,秦可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之後卻還是問道:“據說他每次發病.......都很痛苦。”
秦可卿幫自己的妹妹掖了掖被角,小聲說道:“是,每次都要好幾個護工才能壓着他不動彈,不然全身都會抽搐,也不能蓋很厚的被子,因爲一蓋上去就跟針扎一樣,發一次病,他就會脫一次水。”
“因爲會流很多冷汗,所以牀單也得換一次。”
秦可人沉默了很久,然後才說道:“姐姐,爲什麼會發生這些事呢?”
秦可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沒多久了,是不是?”
“對。”
“那明天讓小言再回來一趟,我給他燉鍋雞湯。”
“好的,你先睡。”
秦可人閉上了眼睛。
шωш т tκa n ¢〇 秦可卿站了起來,彎腰親吻了一下妹妹的額頭,湊到她的耳邊無比柔和卻帶着一絲感傷哽咽:“你的兒子讓我給你帶句話。”
“小言說,他馬上就要沒父親了,但不希望連母親也要失去。”
秦可人好像睡着了,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秦可卿離開了臥室,她的身子才顫抖了起來,枕頭的一片開始變溼。
秦可人認爲自己值得欣慰的是她的兒子真的跟傳聞中的那樣無比聰明,而感到無力和痛苦的是,她覺得自己應該繼續活下去纔是。
爲什麼會無力和痛苦?
因爲原本........她早就不想活了。
楚景言站在陳朔的臥室門口,沉默的看着裡面發生的一切。
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了一間重症病房,相應的儀器和人員配置都是最好的,但即使如此,也無法留住牀上那個垂死男人的生機。
幾個護工正合力壓着陳朔的手腳,但依然無法控制住他顫慄着的身子,那張永遠都風淡雲輕和無比愜意的臉,此刻猙獰的讓人不忍直視。
豆大的冷汗浸溼了他的單衣和牀單,一旁的醫生正在做着急救措施。
醫生解開了陳朔的衣釦,露出了他早已瘦骨嶙峋的身子。
男人無比再保持自己的風度,但卻依然緊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許久之後,他繃直顫抖的身體才逐漸安靜了下來,醫生在檢查之後,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楚景言還是站在門口,目送着醫生的離開。
然後回頭望向陳朔。
男人微垂着眼簾,靠在柔軟的枕頭坐了起來。
“來了?”
“來了。”
看着西裝革履的楚景言,陳朔滿意的點了點頭,黯淡的眼神中好像多了一點亮光:“見到她了嗎?”
楚景言點了點頭。
“怎麼樣?”陳朔問道。
楚景言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我讓她別死,要好好活着。”
聽着楚景言的話,陳朔笑了起來,他笑的很痛苦,全身都會猶如針扎一般,但能看出來,如今的他暢快無比。
良久之後他才止住了笑聲,無比欣賞且欣慰的看着楚景言,點頭讚許道:“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