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醒醒!”淇奧的聲音。
尹軒睜開眼看到的是淇奧萬分緊張的臉,旁邊的蒹葭、燕婉也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怎麼會躺在地上?尹軒動了動胳膊,撐着身體坐起來,身體似乎沒有受到任何損傷。看看四周——居然回到花園裡了。那麼剛纔……剛纔發生什麼了?雛翼呢?難道被她強行彈回來了?尹軒撫着額頭,那絕對不是夢,只是找不到證明的證據。那時候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會說那些話,說不定是因爲激動過度把那孩子嚇到了。
是啊,明明就不能帶她離開,還要跟她說外面有多美好,如果她一直被鏈禁家族欺騙着,或許會更好——至少除了寂寞,她不會傷心或者憤怒。那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啊。
“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剛纔忽然暈倒了,是不是撞到頭部了?”燕婉看到尹軒的動作,以爲他頭疼。
“剛纔?你們一直跟着我?”尹軒放下手,扭頭注視着燕婉。
燕婉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躲開尹軒的視線。其實就算尹軒把她們關在門外,她們也一直偷偷觀察着寢宮裡的動靜,因爲大長老要她們隨時彙報。
尹軒眉頭一皺:她們一直跟着我,看到我忽然暈倒,可是並沒看到我走進森林,我在界靈塔裡呆了那麼長時間,按道理說應該已經太陽落山了,可是現在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天上。難道說我剛纔走進了一個微型的時間膨脹區?
時間膨脹區……通過看不見的入口,進入一個獨立的世間區,出來的時候,外面的時間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對外面的人來說是一瞬間,可是我卻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會不會……會不會是雛翼的結界作用?!除了這個,似乎找不到別的原因了。原來結界這種東西還有這樣的效果。
“公子!”蒹葭用手在尹軒眼前晃了晃,真的擔心他撞傷了頭部,否則怎麼會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樣子。
尹軒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我沒事,大概是因爲身體還沒能完全恢復。讓你們擔心了,我看我還是回寢宮休息好了。”
……
天漸漸黑了下來,那隻黑色的巨鷹在天空盤旋幾圈以後俯衝下來,變成了一隻雛鷹。
……
遙遠的夜空盛開的雛菊,
火焰的翅膀劃破天際,
茫然尋覓,
找不到昨日的蹤跡。
……
雛翼的歌聲隱隱約約地在耳邊迴盪,尹軒把自己埋進被子裡,腦海裡有些東西開始翻騰……冰冷的鎖鏈……瘦小的身體……狹窄的空間……毫無血色的面孔……那只是一個孩子,本應享受着家人的溫暖,無憂無慮地生活着,現在卻被鎖在與世隔絕的高塔上,被孤獨吞噬,還要這樣過一輩子。怕黑的時候怎麼辦?怕冷的時候怎麼辦?
尹軒的心裡永遠抹不去小時候被黑暗和寒冷包圍時的絕望和恐懼,眼前,雛翼和小時候的自己漸漸重合,心裡痛得無法呼吸……我救不了自己,卻妄想去救別人,我是最傻的人,爲什麼……爲什麼我不能擁有強大的力量!難道我真的就要這樣窩囊地向命運妥協!
外面似乎有光。尹軒拉下被子,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午後的陽光溫暖地照耀着盛開着茉莉的花園,爬滿粉色的薔薇的涼亭裡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這裡……這裡是鷹隼山的別墅!是家!涼亭裡……涼亭裡那個人是……
尹軒用盡全身力量向涼亭飛奔,有幾點涼涼的液體從臉上滑過,灑向空中。
錦!
那人轉身,尹軒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那不是紫鐮錦,那是一個陌生人——渾身包裹在一件黑亮的羽氅裡,黑色頭髮遮去了左半邊臉,露出的右側臉龐輪廓分明,銳利的眼睛裡卻有無法掩飾的疲憊。
“你是誰?爲什麼會在我家花園裡!”尹軒問。
“這是你心裡最眷戀的地方,我出現在這裡,是想和你做個交易。”
“你到底是誰?我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以交易的!你走!我不想看到陌生人站在這裡!”
陌生人微微眯起眼睛說:“你是因爲看到我不是紫鐮錦而失望了吧。尹軒,你有着很安靜的表象,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你的內心與外表完全不一樣。我知道你所想的,我們談談吧。”
尹軒凝視着陌生人的臉,兩人以目光僵持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尹軒無奈地笑了:“我爲什麼要這樣認真?我現在應該是在耀晶宮裡,能到這裡來,只能是在夢裡了,我竟然會對一個夢如此認真。好吧,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後我們談談。”
陌生人一把抓住了尹軒的胳膊,把他拉進了涼亭。
“不要驚訝——我叫墨羽,是一隻鷹,在海岸看到過你,那時候你本來快被淹死了,可是忽然被某種力量託上了海面。尹軒,你認識蕪野嗎?”
“不認識,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墨羽露出有些古怪的微笑:“我認識他,但是卻不知道他算不算朋友。他是一個天真但是很極端的傢伙。你不認識,就忘了這個問題吧。尹軒,知道我爲什麼來找你嗎?”
“爲了交易?”尹軒笑了笑,“可是我真的一無所有,連這條命都不是自己的。”
墨羽看着尹軒,沒有任何感情地笑了笑:“我感覺到了你對力量的渴望,所以來找你。我可以把你帶走,讓幻島的人再也找不到你,可以給你自由,帶你尋找力量。”
“你可以給我這些?那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尹軒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我們做個約定——如果你變得強大了,就幫我消滅一個怪物。”
尹軒不解地問:“你爲什麼不自己消滅?你明明比我強,何必要等我變得強大了再去消滅它?”
墨羽把目光移向遠處,有些無奈地回答:“我被那個怪物控制,不能反抗。尹軒,我會盡可能地讓你得到鍛鍊。你身體裡有着世界最本源的兩種力量,當你學會使用的時候,就讓那個怪物消失,讓我自由。”
“這個夢真是古怪吶。墨羽,那個怪物在什麼地方,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點?”
“你似乎……開始感興趣了,”墨羽笑了起來,這一次似乎真的有些高興,“他叫溯夜,在第三次元空間的嗚咽谷,有着足以讓世人瞠目結舌的俊美容顏,但那卻是別人的身體,他的本體其實醜陋不堪。他到底擁有多強的力量我無法確定,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他最瞭解人心的弱點,並且能把這一點作爲厲害的武器,如果要戰勝他,就必須讓自己的心沒有弱點。”
“溯夜!”尹軒想起了那蛇一樣的聲音,那就是墨羽所說的怪物嗎?他可以侵入我的大腦,打開鏈禁軒的記憶,讓我看到,讓我感覺到,那樣的溯夜……是怪物吶……果然是怪物。既然這樣,就算不接受墨羽的條件,溯夜終究還是會來找我,既然這樣……
“墨羽,我願意和你做這個約定,雖然只是一個夢,我還是期待自由和力量。”
“如你所願。”墨羽從羽氅上拔下一根黑色的羽毛放到尹軒胸前,那根羽毛漸漸隱入了他的身體。墨羽和周圍的景色漸漸透明。
尹軒,這不是夢,我會帶你離開這個囚籠,會引導你尋找力量,尹軒,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不要忘記你的希望……
……
紫鱗宮水藍色的透明宮牆反射着陽光,像用凝固的湖水做成的流線型雕塑,澄澈純淨,靈巧高貴。
“殿下,爲什麼最近都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身爲靈族大長老的空痕哲看到凱沒精神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平時活蹦亂跳的殿下這幾天安靜得有點過分。
從靈族的審美觀來說,空痕哲長得一般,皮膚白得有點病態,但是一雙水藍色的眼睛像是透明的,任何東西在他的眼睛裡都能顯出最本質的形態。
凱偏偏腦袋,一頭扎進枕頭,甕聲甕氣地說:“悶死了!無聊死了!跑到曦光那裡,她不停地給我展示她培養的新品種植物,我聽得頭都暈了。去雪牙那裡,她總把我當小孩子,而且不管聊什麼,最後總能扯到凌。錦那裡就更不用說了,整個幻雲宮死氣沉沉的,空氣都快結冰了,錦那座大冰山太恐怖了!”
凱嘆了口氣,翻了個身,把一肚子埋怨吐出來以後舒服多了,轉過頭,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空痕哲。凱自出生以來就是由他照顧的,正因如此,凱在他面前可以隨意地展露自己的性情,不需要掩蓋,也沒辦法掩蓋。
凱支着下巴:“其實都是因爲尹軒——明天一過就是祭典,到時候鏈禁軒重生了,可尹軒就沒了。哲,錦不敢去耀晶宮看尹軒,現在一定難過死了。我覺得奇怪——爲什麼妖族會有人類的感情,竟然會對自己養大的孩子那麼看重。妖族明明沒有任何親緣觀念的嘛。哲,親手撫養大的小孩子真的有那麼放不下嗎?”凱乾脆坐了起來,藍水晶般的長髮流淌在牀上。
空痕哲溫和地笑着回答:“殿下,那種感覺很奇特。而且,我覺得種族不一樣,感覺也不一樣。妖王殿下是妖族最強大的王者,站在最高的地方,往往是最容易寂寞的。他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所以,你就不要再爲這種事情傷腦筋了。”
“可是妖族歷來以實力說話,極端尊崇強者,他們能夠清楚地權衡事情對自己的利弊,不會做沒有利益的事情。我就想不通錦爲什麼對尹軒那個人類那麼好,哼,爲了他,錦還打過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憋屈,我可是爲他好!”
空痕哲坐到凱的身邊:“殿下,尹軒對妖王殿下而言是特別的,因爲現在除了他沒有誰可以融化那麼大的一座冰山。當年鏈禁軒能做到,可是現在就算鏈禁軒重生了,可能也無法做到。我們的生命這樣漫長,如果學不會遺忘,將會活得很辛苦。”
“哲,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錦到底在乎尹軒還是在乎鏈禁軒。鏈禁軒爲了救他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以前我還有點瞧不起他,可是斯亞里之戰讓我對他刮目相看。錦其實一直都很自責,在那以後不斷磨練自己,他比誰都盼望鏈禁軒重生,常常偷偷跑去看鏈禁家族的神蓮池。可是怎麼就冒出了一個尹軒?錦爲了救他,差點沒命,還屢次違抗神王殿下,他到底爲什麼啊!”凱的眉頭糾結在一起,就像他此時糾結的心情。
“這個問題或許連妖王殿下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跟您說多少次了,不要皺眉頭。”空痕凱揉揉凱的眉間。
“可是……”凱鬆開眉頭,“可是明天祭典上,所有王都要出席,錦會規規矩矩地看着尹軒的本我靈魂消失嗎?以後他要看着尹軒的臉,卻提醒自己這是鏈禁軒,多彆扭啊,我都覺得有點不習慣呢。”
“妖王殿下他……不會擾亂祭典的,神王殿下是不會允許的。”
空痕哲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