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軒握住旋轉樓梯的扶手,心跳得飛快,那聲音是人類的小孩的聲音,可是……可是會不會是能人言的怪獸?爲什麼只有他才能聽見這歌聲?爲什麼塔身會自動出現一道門?這座怪異的塔爲什麼會在這種森林裡?塔身的花紋是什麼?會不會是鎮住怪獸的咒符?
歌聲悠揚,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有些寂寞。尹軒還是忍不住好奇,儘量不發出聲音地走上了樓梯。
一級,兩級,三級……一百零六級,一百零七級,一百零八級!總算到頭了,尹軒有些腿軟,停下來好好喘口氣。面前是一塊白色的石板,上面鑲嵌着鏈禁家族的族徽,月白色的蓮花用白玉作花瓣,金絲勾邊,青色的蛇是用整塊青玉雕出來的,鑲着黑珍珠做眼睛,紅色的蛇則是用紅玉雕成,一樣鑲着黑珍珠眼睛。整個族徽外面用白水晶鑲了一個完整的環,將族徽圍在中央。
尹軒深吸一口氣,開始在族徽上摸索,只可惜那巨石怎麼都打不開。忽發奇想,那兩顆珍珠倒是挺漂亮的,純天然的黑珍珠長成這樣多值錢啊,尹軒按了按珍珠,沒反應,乾脆兩枚一起按,還是沒反應。他不禁有些喪氣,正在用目光搜索其他可能成爲機關的東西,巨石忽然發出了沉悶的聲音,漸漸向上升去。
機不可失!尹軒一步跨了過去,卻在站穩的瞬間差點摔一跤——巨石後面是一個狹小的石室,中央是一塊刻滿符文和星辰的青色圓臺,與圓臺正對的穹隆上鑲着一塊巨大的白水晶,透過它正好能看見一片圓圓的天空。
歌聲戛然而止。
圓臺上坐着一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小孩子,穿着相當繁複的月白色繡金華服,整個身體就像被淹沒在那一堆布料裡。
小孩動了動,立即發出金屬磨擦的聲音,尹軒這才注意到那孩子的手腳都被長長的鎖鏈鎖住,鎖鏈的另一端分別固定在牆壁的四個角。
那孩子聽到陌生的腳步聲,擡起頭看過來,尹軒的心頓時停跳半拍——那是一張宛若白瓷娃娃般精緻的臉,兩彎淺淺的新月眉,一雙清澈見底的杏眼,小巧的鼻子,粉潤的嘴脣,一頭黑得發亮的長髮卻有些凌亂,粗略估計一下,大概是她身體長度的兩倍。
尹軒正在發呆,那孩子笑了,尹軒的心又停跳半拍——那笑容明媚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抱抱,尹軒的大腦還在思考,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移了過去,那孩子竟然向他伸出手,尹軒沒有由來地覺得高興,也不管會不會有危險,直接把這可愛的小精靈抱進了懷裡,不小心扯動了鎖鏈,又是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尹軒有些心疼,這麼小的孩子怎麼禁得住四肢被鎖鏈禁錮!
那孩子卻早已習慣了鎖鏈的束縛,摟住尹軒的脖子笑得無比開心,尹軒甚至不知道爲什麼她會笑得這麼開心。這孩子的身上沒有奶味,而是散發着若有若無的蓮花的清香。她似乎特別眷戀尹軒的溫度,縮在尹軒懷裡捨不得挪開。尹軒抱着她,發現這孩子的身體輕得超乎想象,除去那一堆衣物,恐怕就只剩四十斤不到。
神秘的白塔,神秘的符紋,神秘的小孩……尹軒的腦海裡出現了那本《鏈禁家族族史》裡關於界靈塔的文字。
“唱歌的人是你嗎?”尹軒輕輕撫摸着那孩子的頭髮,像是抱着一個易碎的瓷器。
“嗯。你能聽見,所以你來找我了。”小孩子的聲音脆脆的,絲滑悅耳。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但是那些人家叫我界靈,因爲我能用結界保護鏈禁家族的領地!”說到這裡,小傢伙眼裡有幾分自豪的神情。
尹軒心裡瞭然:“那這塔叫……”
“當然叫界靈塔嘛。”
果然!那本書上寫得竟然就是這座塔,可是卻隱去了“界靈”這個存在!
“除了大長老,誰都接近不了這塔,可是你不僅能聽見我唱歌,還能找到這座塔,你是誰呢?”界靈歪着頭問。
“我叫尹軒。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會被囚禁起來?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四歲的時候就被送進來了,開始的時候想爸爸媽媽,所以就逃走,長老把我抓回來以後就拴上了鏈子。你不要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嘛,又不是你被拴住了。我早就習慣了,就是有點寂寞,所以自己編了歌來唱,但是結界外的人聽不到我的聲音。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陪我說話了。尹軒,你是從外面來的對不對?你跟我講講外面的事情好不好?”界靈滿眼期待地望着尹軒。
尹軒看着那四條鎖鏈,恨不得一把扯斷——鏈禁家族的人竟然把一個四歲的小孩子關進這種地方,還不讓她見父母,更過分的是爲了防止她逃跑,居然拴上了鐵鏈,就爲了一個領地結界就這樣對待一個孩子。這麼多年這孩子究竟是怎樣過來的!竟然還能笑得這麼可愛。
“我帶你出去看看好不好?告訴我怎樣才能帶你出去?”
“尹軒告訴我外面的事就好了,我不能走。長老說,鏈禁家族沒有結界會被欺負。”
“你不想見你的爸爸媽媽嗎?”
界靈的眼神驟然黯淡下去:“見不到了。我來這裡的時候爸爸媽媽就說好再也不見我,可是我跑回去,破壞了契約,爸爸媽媽都死了。尹軒,我不可以走,長老說我會把災難帶給別人,只能在這界靈塔裡維持結界,這也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
尹軒的心裡一陣酸楚,抱緊了這個小小的孩子,同時也燃起了一腔怒火——鏈禁家族就是這樣利用一個孩子的!殘忍、不擇手段,爲了留下她的心,不惜殺了她的父母,不惜撒謊說她會害人,他們永遠想象不到這些話對一個孩子而言有多殘忍!
“那個界靈只是一個代號,不是真正的名字。你沒有名字,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
“好。”
“就叫……”尹軒想起了她唱的歌,“就叫雛翼好不好?剛剛會飛的翅膀的。小名就叫翼兒?有點像男孩子的名字,你願意叫這個名字嗎?”
小傢伙怔怔地看着尹軒,尹軒心裡有點打鼓——會不會是這個名字不夠女孩子氣?果然還是該叫什麼薇啊,什麼萍啊,只不過覺得那些名字用在這孩子身上都太俗了。
尹軒正在忐忑不安,界靈抱緊了他的脖子:“翼兒喜歡這個名字!喜歡尹軒取的名字!尹軒陪陪翼兒多說些話好嗎?好嗎?”
“嗯,好。”尹軒開始給雛翼講童話故事寓言故事,講第二次元空間的歷史故事,雛翼一直安靜而專注地聽着,一雙黑水晶般眼睛睜得圓圓的,每當聽到精彩之處便閃着光。
故事講了很久,尹軒的喉嚨都有點冒煙了,雛翼一直坐在他的腿上,雖然不重,但時間久了也把尹軒的腿壓麻了。雛翼雖然還沒聽夠,但是發現尹軒喉嚨有點啞,腿也被她壓得不舒服,立即退開了。
“翼兒,沒關係的。”尹軒看着這個善良的孩子,真的想帶她離開,帶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自己都是被囚禁的人,還怎麼帶她離開?
雛翼拉着尹軒的手,柔柔地說:“我忽然明白你爲什麼能夠聽見我的歌聲了——因爲你有王的靈魂。尹軒,你體內有鏈禁家族人王殿下的靈魂。後天祭典的主角就是你了。尹軒,你的本我靈魂會在那天消失,這具身軀會被人王殿下的靈魂佔有,而神噬——那個唯一可以與神王殿下抗衡的靈魂將隨之消失。尹軒,你不害怕嗎?”
尹軒看着那張有些悲傷的面孔,溫柔地笑着說:“害怕,真的害怕,但是我珍惜自己的生命,只要還可以多活一天就好好活着。在幻島這短短几天,我悟出了很多道理,我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卻沒有逃走的能力。我第一次如此渴望力量,渴望掌握自己命運的力量,只可惜——這隻能是空想了,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剩下了。”
“尹軒,”雛翼清澈的眼睛裡閃爍着淚光,“你在笑,可是你的眼睛好悲傷。我知道王的重生是多麼重要,可是我也不願意讓你消失。你是第一個對我這樣溫柔的人,你還給我取了名字,我喜歡你,喜歡你,可是你就要消失了。大長老說的對,我是不祥的,所以不可以被溫柔的對待,不可以……”
“我也是不祥的人吶,和我在一起的人總是被死神覬覦,我想得到力量掌握自己的命運,更想保護身邊的人。翼兒,我們是一樣的,所以不要哭,我恨自己的軟弱,可是真的……很無奈,很無奈!”尹軒抱住雛翼,咬着嘴脣不讓自己流淚。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得到了力量,會怎樣做呢?”雛翼擦着眼淚,埋在尹軒的肩窩低聲地問。
“我要活下去,保護自己珍惜的人,保護自己珍惜的世界,留住幸福的溫度。”
“就算會很痛苦也不放棄追逐力量嗎?”
“不放棄,絕不放棄,我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有自己要走的道路!”
“那麼……回去吧,我很高興見到你,聽到你講故事,聽到你悲傷無奈,聽到你的希望。尹軒,就算祭典完成了,我也會永遠……永遠記得你的名字,記得一個普通人類的靈魂帶給我愉快的時光。尹軒……回去吧。”雛翼推開尹軒,淚汪汪的眼裡卻充滿不捨。
尹軒看着雛翼的臉,看着禁錮她的鎖鏈,狠狠一拳砸在了圓臺上,留下了紅色的血印。他擡起手伸向雛翼,血珠一滴一滴地落到圓臺上,染紅了符文和星辰。
“翼兒,如果我可以帶你走,你會跟我走嗎?外面的世界很寬廣,寬廣到你無法想象的地步,鏈禁家族不需要這樣禁錮一個孩子,他們在你的結界下永遠不知道普通人類對生命的渴望,爲活着而奮爭的心情,他們永遠不知道怎麼纔是真正的強大。”
“你明明知道帶我走是不可能的,爲什麼還要問?你走!”雛翼抱着頭,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
尹軒只覺得一道光壁出現在他眼前,強大的推力把他掀開,眼前頓時只剩一片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