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深山涼意逼人,C大學的地質學教授隆斌在山谷裡挖石頭,用他的話來說——這叫實地考察。他已經埋頭苦幹了好一陣,覺得胳膊有點酸,於是放下工具,找了片軟軟的草地躺下。
天空很明媚,可是隆斌還沒躺到三分鐘,就看到天空出現了烏雲的身影——要下雨了?!真是倒黴!隆斌正要起身避雨的時候,發現天上的烏雲迅速增加,形成了巨大的烏雲團,在附蓋面積增大的同時,開始旋轉,越來越快,最後赫然形成了一個雲團漩渦。
以雲團漩渦爲中心,烏雲不斷擴散,最後遮蔽了整個天空。難道是風暴?隆斌有點想咒罵氣象臺——竟然預報說今天天氣晴朗。
雲團漩渦的中心一片漆黑,忽然爆發出紫色的閃電,剎那間照亮了陰霾的天空。一個洞口開始擴大,射出更多閃電。接着,那漆黑的洞口出現了一點穩定的亮光,亮光越來越大,像是有什麼飛行器由遠及近,但是當那團亮光出現在雲團洞口的時候,隆斌看到的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那一團火跌出了洞口,洞口猛然收縮,幾乎就在同時,雲團漩渦開始解體,火焰飛快地下墜,從團狀展開,像是兩片燃燒的翅膀。
火焰落到半空,忽然暴雨傾盆,頃刻間便將火焰熄滅。火焰熄滅以後,一團黑乎乎的物質繼續下墜。
隆斌顧不得那不明墜落物是否有危險,直奔火焰降落的方向而去——天墜流火,說不定是來自外太空的珍貴隕石……這樣的職業思維令隆斌激動得心跳加速。
……
淅瀝的雨在天地之間掛出一道模糊的簾幕,深山樹林裡雨滴在樹葉上鳴奏着初夏的曲調。林間的溪流忽然停止流動,像被改變了引力場,直直地衝向天空,接住那一團失去火焰的物體,再緩緩落下,回到自己的渠道繼續流淌。茂盛的野草中露出一抹白色,紅色的液體被雨稀釋後四處流淌,最後滲入泥土。
尹軒被水流推倒溪岸,身上的銀色流水紋漸漸收回到左肩的月印,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地獄之門的力量蒸發,就這樣赤裸裸地回到第二次元空間,如同當初第一次降臨到這個世界。誰都沒料到,他竟然被地獄之門帶回了第二次元空間。
忽然爆發的力量超出了身體的負荷,火焰之翼的高溫雖然被月印壓制着,但是尹軒的背部依然血肉模糊,肩胛骨部位的皮膚帶有嚴重燒傷的痕跡。
周圍掩映着一米多高的野草,淅淅瀝瀝的雨聲喚不醒失去知覺的尹軒。
……
隆斌在摔了不知道多少跤以後終於沿着溪流找了過來,看到了那個“隕石”的真身——竟然是一個人!如果說來自天外,但是這個外星人長得實在太像人類了。只是那背上火燒的傷痕慘不忍睹。隆斌立刻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裹住尚存一絲呼吸的尹軒,儘量避免碰到他的傷口,然後把他抱回了自己的帳篷。
雨天的山路特別滑,隆斌手裡抱着尹軒走得格外艱辛,但是最後還是咬着牙回到了帳篷。不管這個跟人類沒什麼兩樣的天外來客是不是人類,他都必須救這個孩子。
雨漸漸停了,天空又是一片清朗的藍色。潮溼的空氣裡飄散着泥土的氣息。
隆斌把尹軒的傷口緊急處理好以後,把野營專用小火爐搬出來,放上比盤子大不了多少一口鍋,添水加米開始熬粥。如果明天天氣晴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孩子稍微清醒一點的話,最好還是送到醫院去,否則傷口感染,神仙也救不了他。
尹軒是被粥的香氣喚醒,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迷彩帳篷的頂子,緊接着背部傳來足以讓每一條神經都顫抖的疼痛感,他苦笑着想:我還活着?我竟然還活着!腦海裡翻騰着很多影像,多到快要擠破他的腦袋。
等到混亂的大腦在疼痛的侵襲下稍微冷靜下來,尹軒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沒忘,一切記得清清楚楚——那匹白色的巨狼,幽寒嗜血的眼神,紫鐮錦毫不留情的一劍……所有人都有着秘密,我什麼都不知道……
尹軒頭疼欲裂,背上的傷也不停地折騰他的痛覺神經,肚子湊熱鬧似的開始咕咕叫喚。
一道光射了進來,尹軒被刺得猛地閉上眼睛,適應了片刻再次睜開——他看到了一箇中年男人,看到了他手裡那個熱氣騰騰的碗。
“你醒了?還真快呢!”尹軒聽到他的聲音,心裡一熱——熟悉的語言!我竟然回到第二次元空間——回到自己的國家了!其實已一開始看到迷彩帳篷頂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那個世界不可能有這種東西。
尹軒眼裡是近乎狂喜的眼神,隆斌還是頭一次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着,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端着碗坐下,“餓了吧?吃點東西。”說完舀了一勺粥送到尹軒嘴邊,尹軒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隆斌。
“你現在有力氣端碗嗎?我餵你。怎麼?不好意思?”隆斌發覺了尹軒的窘態,“我女兒小時候吃飯,我不喂她就不吃,現在只是複習一下。誰小時候沒讓人餵過飯?你也當複習一下得了。”
隆斌一勺一勺地把粥吹涼了餵給尹軒,一邊用淳厚的嗓音說:“我叫隆斌,是C大學地質系教授,到這裡採集岩石標本。看到有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以爲是隕石,就跑去找,結果隕石沒找到,找到了溪邊重傷昏迷的你。你爲什麼會從天上掉下來?”
尹軒張張嘴,嚥下一口粥:“我不記得了。”失憶是最好的託詞,不用解釋什麼,不用努力回憶什麼。雖然覺得……欺騙這樣一個好人於心不忍。
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蛟瞳救他以後也是這樣照顧他……想起蛟瞳,尹軒的心裡不由得一陣感傷——以後還能見到她嗎?恐怕……不能了。
“爲什麼要救我?”尹軒看到隆斌的手臂上纏着繃帶,想必他在路上也受了傷。
隆斌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想了想纔回答道:“我可不能眼睜睜看着祖國的棟樑就這樣葬屍荒野。萬一你是外星人,就更有救你的必要了——多有研究價值!哈哈,你當笑話聽好了。”
尹軒的嘴角抽了抽——好冷的笑話。他繼續喝粥,一邊悄悄打量着隆斌——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有着深色的皮膚,黑亮的短髮裡沒有一絲銀髮,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有兩道濃黑的眉毛,一雙清亮的眼睛不像是這個年齡的人該有的,反倒像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帆布衣下是健壯的身體,一看就是長年鍛鍊的人。
帳篷的角落堆着一些採集岩石標本的工具和一個用來裝標本的帆布口袋,袋口露出一截有些舊的本子,不知道是不是筆記。其餘的就是一些露營裝備了。
“現在的日期是……”尹軒忘了計算時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昏迷中度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異世界和這裡的時間膨脹度是否一致。
“現在是N年5月9日。”隆斌有點相信尹軒關於失憶的說法了。
原來已經過這麼久,感覺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夢,現在,夢該醒了……
夜色降臨,尹軒左肩的月印散發出微弱的銀光,藏在睡袋裡的身體漸漸被月印擴散出的流水紋佈滿。流水紋彷彿活了一般,紛紛移向尹軒的背部,繞着傷口一圈又一圈地緩緩旋轉,傷口就在流水紋的銀光下漸漸癒合……
當朝陽的光芒灑向大地的時候,在帳篷角落坐了一夜的隆斌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睡袋疊得整整齊齊,尹軒卻不見蹤影。那孩子身上還有傷!
隆斌跳起來追了出去,卻在帳篷門口止步——尹軒穿着他的背心和短褲站在帳篷外的空地上,仰着頭靜靜地望着天空。
那一刻,隆斌覺得尹軒像是在召喚什麼,可是他立即甩開這個疑問,目光落到了尹軒的背上——背心和短褲對單薄的尹軒來說都太大了,所以大半個後背都能看見,昨天那些傷竟然全都沒了蹤影,甚至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莫非這個孩子是“外星人”。
“你要跟我走嗎?我帶你回C城。”隆斌抓了件外套扔給尹軒。
尹軒感謝地笑了笑,把外套穿上,衝着隆斌點點頭。這個情形多麼熟悉,蛟瞳
隆斌開始收拾東西,尹軒一言不發地在一邊幫忙。隆斌東拉西扯了一大堆,尹軒只是做一個靜默的聽衆,他聽到的頻率最高的兩個字是“纖兒”——那是隆斌的女兒,叫隆纖。每次提到女兒,隆斌的臉上就會立即神采飛揚。
在收拾東西的過程中,尹軒已經聽完了隆纖的整個成長經歷——隆纖十四歲,在C城名校讀高一,成績優異,貌若天仙(大概在隆斌眼裡,除了女兒就沒有美女了),愛好廣泛……內容很少,但是隆斌發表的感想卻很多,尹軒的結論是——隆斌有嚴重的戀女情結。
終於在尹軒快要崩潰的時候,東西收拾好了。尹軒幫忙背那一袋岩石標本,隆斌則背了其他所有的東西。尹軒心裡感嘆:其實隆斌不說話的時候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只是……一說到他的女兒就變成了話簍子。不過,那是因爲幸福吧。
一路鳥語花香,下山的時候不禁有一種郊遊歸來的感覺。
尹軒揹着四十多斤被隆斌當成寶貝的岩石塊走在山道上,忍不住問:“你都是教授了,爲什麼還要一個人到深山挖石頭?”
隆斌拍拍尹軒的肩膀:“我要嚴肅地糾正你——我是來考察,不是來挖石頭,雖然行爲一致,但是性質不同。至於原因嘛……生活,就是不能太平靜,偶爾有點麻煩也不錯。比如說這次就撿到一個來自火星的人形生物!”
尹軒黑着臉,覺得隆斌的外表具有嚴重的欺騙性。
“你信不信——跟我在一起,你會不斷地倒黴,甚至會有危及生命的災難。”尹軒走在隆斌前面,他不是開玩笑,和自己在一起的人似乎就沒有誰能倖免,尹軒自嘲地想:或許我不是來自火星,而是來自災星。
隆斌哈哈大笑道:“你還真當自己是火星人?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怕!想我隆斌闖蕩江湖幾十載,啥人沒見過,見的災星掃把星多了去了!不過你真的失憶了?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尹軒不說話,隆斌自言自語地感嘆:“現在的小孩咋都流行頹廢呢?”
……
下山以後穿過一片農田就能看到公路了。隆斌和尹軒搭上了長途車,尹軒很快睡着了,等他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快要進入C城的主城區了。
“你小子睡得還真叫一個香,就不怕我把你給賣了?”隆斌彈了一下尹軒的額頭。
尹軒還沒有完全清醒,半閉着眼睛認真地說:“不好意思,我值不了幾個錢。”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會,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拐賣未成年人是犯法的。”說完又倒在靠椅上繼續睡。
隆斌無語,終於消停了。
長途車停在了C城的長途車站,尹軒和隆斌下了車。
仰望着碧藍的天空,感受着五月的風,尹軒不願再去回想第三次元空間那些讓他窒息的往事,只是……他按住胸口的月潭石……只是蛟瞳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那溫柔甜美的笑容,清澈包容的眼神。恐怕永遠都不能再見面了,不過,記住就好了。
蛟瞳,如果可以,請你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