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軒進了主帳,放下帳簾,將前來求援的霧猙留在外面。
韓豐已經坐在榻上,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袍,露出胸膛上滲了血的繃帶,只因爲他掙扎着坐起來才,裂了傷口,這剛剛換好的繃帶上纔會出現血跡。此時的韓豐面對着帳口,坐在帳頂側面的縫隙漏進來的陽光中,用手中一柄劍支撐着身子,臉上滿是毅然絕然的表情,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之感。
“你真的要去?你確定自己能去?你確定你去了能救人而不是增加一個冤死鬼?你確定能收服傳說中的食人獸?”尹軒頭疼地看着韓豐,連聲問道。
韓豐咳了一聲:“窮奇是我放出來的,雖然當時是因爲太無聊,想換個遊戲玩玩。但是現在我還沒有實現對獨犀的承諾,所以他還不能死,所以我必須去救我的僱主!至於能不能救人,我也不知道,尹軒,你應該知道,我除了讀心術之外還有一個很強的本領,那就是——逃跑。只不過這次要帶着一個獨犀逃跑,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我的水平發揮。”
“啪!”尹軒終於爆發了,一巴掌拍在韓豐的後腦勺上,落手的時候卻力道陡降,“你真是活該!居然把那種東西放出來玩!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腦殘!你能不能走出這大帳我都表示懷疑,你還想去救人!”
“尹軒啊,”韓豐竟然沒有生氣,也沒有擺出那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表情,而是一臉安詳地說,“我不能不救他,因爲他說過他要建立一個強大而幸福的國家,他實現的夢想纔剛剛起步。”
“你!”尹軒咬着牙,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能否認,韓豐說得有道理,“遇到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這個給我!”尹軒不由分說地一把搶下韓豐手裡的劍,“你不是不習武麼?帶着這麼精緻的劍幹什麼!不會又是爲了拿出去偷偷賣錢吧!”
“那是獨犀送我的佩劍,做防身之用。我平時嫌重,沒有掛在身上。這一次,應該能派上用場的。”韓豐失去了支撐物,晃了晃,用手撐住身體,想要憑自己的力氣站起來,黑色的髮絲散開,滑落到胸前,頗有些狼狽。
“我真的是遇人不淑!不想死就給我好好待着!”尹軒拿起劍轉身離開,“我幫你接這趟差事了!最好祈禱我活着回來,不然我做鬼都不會讓你安生!”
“尹軒!”韓豐喊了一聲,聲音有些顫抖。
“不要攔着我,我好歹是你的護衛!”
“不是,我是要告訴你,窮奇的弱點是肚子上的一片灰毛,另外,我們住的那個地方,在我睡的榻下有一條密道,實在不行了就去那裡躲躲。”韓豐一臉得意的樣子。
如果不是外面霧猙還等着,如果不是王宮裡窮奇還在肆虐,如果不是韓豐重傷未愈,尹軒真的很想反手把劍砸回韓豐身上——陷阱!絕對是陷阱!一個精心設計,讓人掉下去還不想爬出來的陷阱!
“霧猙,備馬,我替韓豐出戰!解決那畜牲!”尹軒把劍別在腰間。
霧猙本來還有點懷疑的神情在見了那把劍之後立即恭敬起來,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尹軒身上。鷂馴把尹軒的那匹黑馬牽來,旁邊是捧着一套鎧甲的採荇。鐵劍和鉤恆還在值勤,不能擅離職守。
“尹先生,這盔甲……”
“不用了,沉得很,我穿上它就跑不動了。”尹軒擺擺手,正要上馬,忽然又倒回來,問,“有沒有護心鏡和背甲之類的?”
採荇黯然的臉頓時精神起來:“有的!有的!”
尹軒穿上了用牛皮串着青銅片製成的護胸鎧,像一件背心,心臟的位置嵌着一塊兩個拳頭大的圓形微凸青銅板。穿上外袍,尹軒上馬隨霧猙疾馳而去。
看着黑馬揚塵而去,採荇皺着眉頭說:“真的沒問題嗎?窮奇啊!尹先生看上去有點單薄,拿劍的動作也有點怪怪的,真的會用劍嗎?”
鷂馴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不管他用什麼辦法,總能取勝。韓天師能把王欽賜的承影劍給他,我們最好還是相信他。咱們在這裡照顧好天師就好了。”
……
奇殤國的王宮已經亂作一團,建築物被毀得慘不忍睹,能逃走的宮人都逃走了,人血的氣味若有若無地飄散在空氣中,尹軒的心臟突然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楸住。承影劍的劍柄被尹軒用力地握住,越來越燙。
“霧猙,窮奇在哪裡?”尹軒絲毫不敢放鬆警覺,環顧四周,卻一路都沒有看見那隻在傳說中出現過的食人獸。
“應該是往後宮去了,王在那裡,窮奇是衝着王來的。”霧猙策馬往後宮的方向飛馳。
尹軒夾了一下馬腹,胯下的黑馬也開始加速,卻還沒衝出多遠,就被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驚嚇得高高擡起前蹄,跑在前面的霧猙差點被甩下馬背。
“是窮奇的叫聲!”霧猙的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驚懼,但是更多的是擔心。
兩匹馬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怎麼鞭打也死活不肯往前面邁一步,越是催逼反而越往後退。
霧猙急得快瘋了,尹軒也顧不得許多,乾脆跳下馬,正準備稍微調用光之力飛向窮奇吼聲傳來的發現,卻驚愕地發現——光之力竟然一點都使不出來了。驚訝之餘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多想緣由,既然不能借用光之力,那麼就憑着兩條腿吧。
承影劍出鞘。窮奇的吼聲漸漸密集起來,越來越近。
當窮奇的身形闖入眼簾的時候,尹軒的心裡反而沒有最初那麼害怕了。窮奇像牛,但是身材是牛的兩三倍,渾身長滿刺蝟似的刺毛,滿口獠牙,一嘴血腥。見過了魔,眼前的窮奇不管是身材還是爪牙都比不上魔。
此時獨犀的護衛已經死傷將盡,只剩下六個有傷在身的護衛還捨身擋在他面前。七個人和一隻食人怪獸僵持着。
尹軒背靠着一堵牆,緩緩舉起承影劍,目光落在了窮奇的腹部。抓住正準備奔向獨犀的霧猙,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霧猙點點頭,目光炯炯。
“王!”霧猙不顧一切地衝向被窮奇死盯着的獨犀。他的聲音引起了窮奇的注意。窮奇一爪拍下來,擦過霧猙的後背,只是抓破了衣服。霧猙奔到獨犀面前,將王護在身後,跟另外七名護衛組成一道在窮奇看來不堪一擊的人牆,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劍。
尹軒看到了獨犀——儘管他身上的華袍已有多處劃破,沾滿了塵土,儘管那張年輕而輪廓分明的面孔髒得有些狼狽,儘管被護衛保護在身後的他已經看不出一個王的尊貴,但是尹軒決不會看錯他的眼神——那絕對不是一個面臨絕境的人應該有的眼神——堅定,囂張,明亮如炬,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遇到強大的對手纔會如此興奮?尹軒忽然有點懷疑——這樣的人在骨子裡應該是極其嗜血而且暴虐的,這樣的人可以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但是真的可以維護一個幸福的國家嗎?
霧猙對獨犀耳語幾句,獨犀的目光終於從窮奇身上移開,轉向了尹軒所在的角落。兩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尹軒沒有看到任何得救的欣喜,反而感覺到了一絲怨恨和輕鄙。莫非,又是錯覺?但是那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按照尹軒的計劃,霧猙帶着五個護衛牽制住窮奇,另外兩名保護獨犀往高處走,只待窮奇越起,刺向它腹部的灰毛區就大功告成了。尹軒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劍,卻不料窮奇既不理會逃走的獨犀,也不理會對它發動攻擊的霧猙他們,而是突然轉頭,直直盯盯着站在殘牆陰影中的尹軒,一雙血紅的眼睛殺氣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