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不可一日無君,獨犀當日傍晚便回到了王城宮中。韓豐因爲受傷,暫時不能移動,所以只能先在大帳中休息幾天,等傷口稍微癒合一些再回宮中。
看着韓豐熟睡的臉,尹軒揉了揉爲他扇風扇到痠軟的胳膊,捶捶背脊骨,起身熄了油燈那一點如豆的光芒,走出了主帳。
外面正是滿天星斗,銀河清晰可見,春天的夜晚有些寒冷,尹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往篝火正旺的地方走去。三個值夜的士兵看到尹軒過來,立即鞠躬行禮。
尹軒走到篝火旁邊坐下,看到那三個士兵頗爲拘謹,不由得笑着說:“大家不要這麼拘束,自然些便是。我其實跟大家一樣也不過是個小人物,只不過因爲跟着你們的韓天師沾沾光罷了。坐吧坐吧,今天大家也辛苦了。”
那些士兵極少被如此溫和地對待,愣了愣,看出尹軒是真心實意,也就有些怯怯地坐下了。這時剛換班下來的鷂馴也過來了,尹軒拉他坐在自己身邊。
“我跟着韓豐的日子不長,以前孤陋寡聞,這次出來才知道他竟然聲名在外,對他以前的事情略知一二,只是還想多知道些,只可惜他從不對我提起,所以還希望各位大哥跟我說說,也讓我這個沾光的不要沾得如此莫名其妙吶。”尹軒的聲調故意變得滑稽,那些士兵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那種拘謹的感覺也頓時丟了大半。
一個長着絡腮鬍的士兵拍了拍佩劍:“尹先生,這劍是極厲害的武器,可是真正厲害的人根本不用武器。您可知韓天師曾經說過‘越是弱的人越期望着厲害的武器’,奴才可是爲了放下這把劍而努力着。您能跟隨韓天師,真的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以後在我面前不要自稱奴才,我聽着難受,就自稱我吧。嗯,沒想到韓豐竟然還有這番言語?可是他不會任何武技吧?劍是習武之人的東西,他不習武,怎麼知道這裡面的精髓?”尹軒沒想到韓豐居然有這樣的崇拜者。這個時代的人果然單純。
絡腮鬍搖搖頭說:“旁觀者清,韓天師就是這樣的人。不習武,所以才能說出這樣的道理。我是個粗人,但是我知道韓天師說得有道理。不僅是我,咱們南炎洲有幾個人不知道韓天師這句話。”
“我聽說他放走了鎮魔塔裡的五隻食人獸窮奇,遺害蒼生,你們可知此事?”尹軒這句話一出來,頓時那幾個士兵都沉默不語了。
就在大家都不說話的時候,鷂馴開口了:“天師再強,終究也是人。神仙尚且犯錯,天師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失誤?不管怎麼說,天師曾經強夙容,治葳蕤,救瑤光,滅御萊,他的能力是凡人所不及的,況且他說過他會把那五隻窮奇一一抓回去。天師是守信諾之人,言出必行,我們都相信他。”
“你們好象真的很崇拜他吶!”尹軒感嘆着。
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士兵激動地說:“那是當然!韓天師榮辱不驚,來去瀟灑,捨己爲人,最重要的是他很強,但是從來又不炫耀,他是我們奇殤國每一個有志男兒的偶像!”
尹軒知道自己沒辦法再說下去了,韓豐的“羣衆基礎”極爲紮實,就算有一天他忽然想當王玩玩,說不準就有人立即拱手將他迎上王位。韓豐強嗎?他的讀心術的確厲害,但是其他方面就不敢說了。至於榮辱不驚,來去瀟灑純粹是因爲他對權力和金錢都沒什麼興趣。至於捨己救人……尹軒忽然想起了什麼,盯着那個刀疤臉問:“韓豐今天是怎麼受傷的?”
那刀疤臉一愣,也立即意識到自己剛纔說漏嘴了,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士兵把頭上的頭盔取了下來,抱在懷裡,看了鷂馴一眼,說:“尹先生是韓天師身邊的人,雖然天師吩咐了不能對外人說,但是我絕對不能瞞着尹先生。尹先生,今天進山以後,我不小心滑了一跤,破了天師的陣型,碰巧神蛇被引出來,如果不是天師強行壓住了它,我們一干人等都沒辦法活着回來了。天師怕我們被王責罰,所以才……尹先生,是我沒用,要打要罵都隨您,我心裡也憋得難受。”
尹軒很久沒有說話,直到鷂馴見他走神走得太厲害忍不住叫了他一聲,他纔回過神來。那個後悔自責不已的士兵正忘着他,滿眼懺悔。
“韓豐既然都替你瞞了,我還能說什麼?今天晚上我可是什麼都沒聽到。”尹軒笑了笑,仰頭望了望滿天星斗。呵呵,這個世界還真是乾淨。
“尹先生,您……”
“你們叫什麼名字?以後要是再抓蛇,說不定我要跟你們一起進退,互報姓名,以後稱呼起來也方便些,也算是兄弟了。喏,就從你開始吧。”尹軒指着對面那個還在懊惱的傢伙。
“回先生的話,我叫採荇。”這個娃娃臉的少年回答着,有點底氣不足。
絡腮鬍又拍了拍自己的劍:“我是鐵劍。”
刀疤臉哈哈笑道:“承蒙先生不嫌棄我等出生卑微,竟然肯以兄弟相稱。我叫勾恆。我和鐵劍、採荇都是您旁邊那個鷂馴的部下。”
鷂馴點點頭,靜靜地說:“我們都是些粗人,言語上有得罪的地方還希望先生不要往心裡去。先生看得起我們才願意以兄弟相稱,但是我等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後稱呼您爲先生比較合適。”
尹軒拍了拍鷂馴的肩說:“我也不強迫你們,只是我從小就沒學過這麼多規矩,不太習慣那麼些繁冗禮節。稱呼不過是個代號,你們怎麼叫着順口就怎麼叫吧,只是以後沒外人時,別再拜來拜去,你們四位都比我年長,這樣的大禮要讓我折壽吶!哈哈哈哈!”
鐵劍和勾恆也大笑起來,只是剛出聲又趕緊捂上嘴,壓着嗓子笑起來。採荇搓着手,有些不安地看着鷂馴,被原諒了固然值得開心,但是終究是自己做錯了事害了韓天師,卻得到這樣溫和的對待,總覺得受之有愧。鷂馴卻只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就讓採荇安心不少。
主帳內,韓豐在黑暗裡睜着那雙清澈的過分的眼睛碎碎念:“臭小子晚上不好好睡覺,還要挑得一撥人吵吵嚷嚷不讓我睡覺!我可是傷員病號呀!這年頭做奴隸做得像你這麼滋潤的還真是罕見,不,是僅此一個!不過算了,聽了採荇那小傢伙的坦白,你心裡也該對我有一點崇拜之情了吧?哈哈,別太崇拜啊,要不以後逗你你都不生氣,那多沒趣啊。不過啊,尹軒,以後的日子可是有你受的了,好好體會一下我的辛苦人生吧,嘿嘿嘿……”
坐在篝火邊的尹軒背後一陣惡寒,扭頭看向主帳,一切正常。
……
天亮的時候,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差點闖進大帳。馬背上跳下來一個人,連連幾個趔趄跪在主帳外,高聲道:“天師!王城出現了窮奇,闖入王宮,到處吃人,兵器對它沒有任何作用!求天師救王!”
出帳的是尹軒:“你快起來,仔細說說。”
“尹先生,奴才是王的貼身侍衛霧猙,王說天師重傷在身,不讓來求救,但是眼看就要擋不住了。王又不肯偷生,非要親自跟窮奇鬥,現在王宮已經亂成一團了,不,是王城已經亂做一團了。求天師想想辦法!”
尹軒正在遲疑,帳內傳出了韓豐冷靜的聲音:“尹軒,你進來,讓他們在外面等着。”
尹軒心裡一凜——莫非韓豐還真的要去?就算他有降伏窮奇的能力,但是現在這連站直都做不到的身體情況怎麼撐得住?不帶這樣玩命的好不好!
窮奇,窮奇……韓豐吶韓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