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的話無疑給了蛟瞳一道希望的光芒。
“爲什麼?你是瑟修國王的心腹,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你難道不怕受懲罰?”蛟瞳壓抑着內心的希望,她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天景苦笑着說:“如果我說是因爲我喜歡你,你相信嗎?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被當成禮物送進來,知道你其實根本不願意嫁給真堂大人,知道你不甘心,知道你一點也不開心。我喜歡你,但是永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想盡我所能給你自由,給你祝福,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你放我走,你怎麼辦?”蛟瞳能感覺到天景的真心。
“比起一個臨時出現的棋子,殿下更需要我,最多不過把我罵一頓,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天景停了片刻後,自嘲地笑着說,“殿下把你的畫像送給了我,我會好好珍惜的。”
蛟瞳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心裡卻盪開了悲傷的漣漪。
“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嗎?我想記住你。”
天景搖搖頭:“不可以,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只有殿下和吉威森,我不能讓其他人看到我的臉。你也不必記住我,我知道自己一廂情願。蛟瞳,對我而言,你永遠都是那幅畫。我該走了,等策劃好逃走方案以後再來見你,放心,我會安排在婚禮前。”
“謝謝你!”蛟瞳對着天景的背影說着。
天景的腳步猛地停住,卻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離開。
雛翼看着蛟瞳,擺擺手說:“姐姐你先回屋去,我還要跟天景大人聊聊。”說完追着天景跑開了。
天景沒有從那條偏僻的小路離開,而是走了另一個方向,那是一條蜿蜒於園林之中的花石小道,通往書房的後花園。
“天景哥哥!”雛翼追了上去,拉住了天景的袖口。幸好天景身體太弱,走不了多快。
天景把袖口從雛翼的手中拉了出來。
“你不說話是因爲你在哭吧?一說話就露餡了,對不對?”雛翼固執地抓住了天景的衣襬,“我能確定自己沒有猜錯你的身份,不用看你的臉我也知道你是誰。如果你剛纔對蛟瞳姐姐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能猜到你爲什麼要幫助姐姐逃走!”
天景還是不說話,把衣襬扯了回來,雛翼脾氣上來了,乾脆一把抱住天景的胳膊,把天景嚇了一跳,卻又有點無可奈何。
“不聽別人好好說話是不禮貌的!天景哥哥,你和這皇宮裡所有人都不一樣,你是‘天威’的軍師,是國王倚重的大臣,卻沒有官爵,什麼都沒有,不是國王不給,是你自己不要吧,就這樣心甘情願當一個幕後的影子。”雛翼抱緊了天景的胳膊,天景沒能掙脫,雛翼繼續說,“其實你跟我哥哥有點像,頭腦很棒,做起事來很有大人的樣子,可是心裡卻敏感得很,容易傷心,容易掉眼淚,可是偏偏又倔強得跟大石頭一樣,像個小孩子。哥哥還有一個壞毛病,總喜歡把責任啊過錯啊什麼的往自己身上攬,總是一廂情願地付出,也不管別人是否受得了。”
天景僵硬的手臂放鬆下來,雛翼也就鬆開了手。
“你到底想說什麼?”天景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但是聲音裡還是帶着哭過的痕跡。
雛翼咬着嘴脣說:“我只想說……只想說其實這樣很辛苦,明明難過得要死,還要偷着默默擦眼淚。你是好人,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你幫姐姐逃跑,國王不可能因爲你是他的重臣就放過你,你本來就身體不好,還能撐多久?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你希望蛟瞳離開嗎?”
“希望!”雛翼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對哥哥來說是不能失去的重要的人,我希望哥哥幸福,所以希望她能夠平安地出去,永遠和哥哥在一起。但是你……你會很不幸,要不……一起逃吧。”
天景忽然笑了:“我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很不幸,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好。雛翼,你太聰明,但是我勸你不要這樣鋒芒畢露,你還是個孩子,又是個女孩子,你這樣會讓人無法靠近你,很多事情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就算心已經老練了,外在還是該符合自己的年齡纔好。雛翼啊,殿下是個很好的人,他給了我很重要的東西——機會和信任,所以我不會逃走,再不幸也會留在他身邊輔佐他,我這樣纔會覺得自己還有點價值,不至於只是個累贅。”
雛翼露出了微笑,抱了抱天景的腰(她的個子只能抱住天景的腰),然後鬆開手站在他面前:“謝謝你的勸告,我會好好記住的,天景哥哥,如果有機會,真想讓你見見我哥哥,你們一定談得來的。”
“但願有那麼一天吧。”天景轉身離開,灰色的衣袍被風吹動着,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雛翼目送天景離開,“就算心已經老練了,外在還是該符合自己的年齡纔好”,你就是這樣的吧,不得不老練起來的時候就遮住自己的臉,可是你的手,你的聲音都告訴我,你其實很年輕。
……
亞索公國。皇宮。
落楓院裡的風葉都掉光了,落楓坐在光禿禿的樹杈上望着滿天繁星,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飛身上了屋頂,望着尚神國的方向,落楓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特雷納,我答應過在這裡等你回來,不過很抱歉,我要食言了。嘻嘻,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生氣的。”
巡夜的衛兵遠遠看見落楓院的上空有到一閃而過的白影,如煙似霧,最後沒入夜色,嚇得連滾帶爬,大叫有鬼啊!
星空很美妙,如果沒有那一聲聲驚叫,真的很有情調。落楓朱脣未啓,丟下冷冷的一聲“哼”。
於是落楓院裡住着妖精的傳說被修正爲住着鬼魂,誰都不敢再靠近這荒涼的院落一步,祈禱着國王殿下早點回來,宣佈拆除這恐怖的別院。
此刻,若玄正在伊扎德克最高級的旅店裡,裹着被子趴在窗臺上看星星,大概誰都無法想像大名鼎鼎的暗噬輔席,妖冶野性的若玄大人會有這樣一副小女孩的造型,小女孩的表情。
若玄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暖暖地看星星了,莫名其妙地想起剛剛被座帶回廣御城的那年冬天,晚上她跑到花園看星星,身上裹着棉被,一截拖在地上,她聽到了從來沒聽到過的樂器演奏着他從來沒聽過的極好聽的音樂,循聲而去,她看到了穿着一件黑色的單衣坐在小山坡上的座,那個背影看起來很孤單。她拖着棉被嘿咻嘿咻地爬上去,對座說,好冷,分一半被子給你。她記得那時候,座先是一驚,然後笑了……
若玄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胸前被子的邊緣,喉嚨像是堵着什麼東西,每次都這樣——只要一想起座的那個笑容,胸口就會莫名其妙地痛得慌,喉嚨就會被堵住,眼裡一滴眼淚都沒有,擠都擠不出來,越沒有眼淚,胸口就越痛……
夜風說這一次是尹軒做出選擇的契機,他會選擇暗之力嗎?若玄咬着嘴脣,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忽然覺得很害怕——害怕尹軒選擇的結果……
滿天的繁星,看着它們的有很多人。
此刻蛟瞳也望着夜空。略顯單薄的身子站在玉宮的閣樓上,身上穿着華貴的白狐裘,卻沒有一件飾,依舊是佑達堂那個蛟瞳,天空裡有尹軒的影子。
從無憂谷的遍體鱗傷,弱不禁風,到一年後的風度翩翩,深藏不露,一年的時間,尹軒變了,決不會再因爲血腥而反胃,也不會爲了得到一套限量版的歷史書欣喜若狂,他成長了,成熟了,磨去了少年的青澀和幼稚,心和身體都變得強壯起來。但是……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只不過蛟瞳不知道哪些東西不會變,她害怕看到尹軒某天摘下那枚月潭石,然後……離開……
現自己手腳冰涼的時候,才驀然現自己的臉上已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