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滿樹楓葉在夜風中輕搖,豔紅的色彩與漆黑的陰影參雜在一起,過度區是一層灰濛濛的暗紅。最後一片葉子也紅了,紅得熱烈的色彩下,是冰涼的質感。
落楓坐在頂端的樹杈上,沐浴着月光。一襲白衣掩不住紅顏如酒,清洌醉人,那張讓人見過一次就無法忘記的臉上帶着最安詳的神情。她沒有唱歌,只是閉着那雙秋水般的眼睛,安寧地被一樹火紅簇擁。
“你不是人類。”一個聲音輕輕地響起。落楓睜開了眼睛,卻沒看見人,但是她知道說話的人就在樹下,離她很近。
“我從沒說過自己是人類噢。”落楓的身體忽然傾斜,從樹上掉了下來,卻輕得如一片落葉站到地上那一片枯草中,“你是人類,但不是普通的人類。爲什麼要來找我?”
“我來是要告訴你,暢音和清雅被特雷納抓住,關進了大牢。”
“但是你逃脫了,不是嗎?小姑娘,是來找我幫忙的嗎?”落楓忽然笑了起來,像是遇到了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
“你知道……”
“我知道你叫雛翼,知道你和暢音還有那個清雅是來救蛟瞳的。我已經給了暢音一張地圖,但是你們失敗了。我不會幫你去救蛟瞳哦。”
“你站在特雷納一邊?”
“我站在自己這邊,誰也不幫。要怎麼救你家老闆可與我無關。”落楓笑着,風變大了,吹動着她鬆散的衣服,露出細滑潔白的脖頸和鎖骨。
雛翼嚴肅的臉上忽然出現了符合她年齡的可愛笑容:“我沒讓你幫忙救蛟瞳。不過,如果你希望你的樂師暢音的手從此廢掉,再也沒辦法彈琴,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呵呵,我還有其他事,再見了!”說完,忽然消失了。
“呵,是嗎?”落楓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風更大了,豔紅的楓葉在空中飛舞起來。
雛翼趴在遠離皇宮的一家馬場的草垛上,像是要把肺掏出來一樣使勁地呼吸着——爲了不讓幻島的人發現她的下落,墨羽當初幾乎封印了她全部的能量,今天爲了逃出來,不管衝擊極限地使用了隱身結界,然後感覺到了一股非人類的能量波動,見到了暢音提到過的女子。
暢音從未描述過落楓的模樣,但是在那一剎那,雛翼就猜到她就是落楓,如果是她的話,應該可以把暢音和清雅託付給她。
肺有點痛,雛翼咬着牙揉着,一口氣跑這麼遠,所有能用的能量都用光了。再要進宮救蛟瞳是不可能的了。所幸蛟瞳還沒有沒有被特雷納怎麼樣,以蛟瞳的性格,被人拿自己同伴的性命威脅着,她肯定會同意把她當作禮物送到尚神國,那麼最遲後天他們就會出發,要救她大概就只能等到尚神國再說了。
暢音、清雅,對不起,都是我太心急,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陷阱,我真是笨死了,這麼簡單的陷阱竟然都沒有看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雛翼抓着稻草,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哥哥,尹軒哥哥,你在暗血總部怎麼樣了,翼兒好想你啊……蛟瞳姐姐被抓人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救出來,如果蛟瞳姐姐出了什麼事,你打我罵我都好,但是不要太傷心……哥哥,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蛟瞳姐姐。哥哥,你回來好不好,我害怕啊,哥哥,抱抱我,我冷,哥哥……
眼淚越來越多,雛翼怎麼擦都擦不幹。
誰來幫幫我?校長乾爹,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蛟瞳姐姐要是有什麼不測,哥哥會瘋掉的,誰來告訴我該怎麼辦啊……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雛翼淚痕已幹,只覺得臉上繃得難受,昨晚竟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在草垛上睡了一夜。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麼跑到這裡來睡覺了?”一個穿着馬場工作服的女人在雛翼的面前蹲下來,把她拉了起來。
雛翼揉揉腫了的眼睛,漸漸清醒過來,委屈地說:“我和哥哥要去尚神國,結果走散了,我太累了,所以就跑到這裡睡着了。阿姨,您別生氣,我馬上就走!”
“回來!”那女人拉住雛翼,用衣袖擦了擦她髒兮兮的臉,“你一個小姑娘能跑到哪裡去?你跟你哥哥去尚神國幹什麼?你家在哪裡?”
“我……我沒有家,我跟哥哥賣藝求生。哥哥說尚神國的首都在舉行聖建節,一定有好多人去,一定可以賺到不少錢的。”雛翼在心裡拼命道歉——我不是故意說謊,我只是情非得以。
那女人悲憫地嘆了口氣說:“真是可憐的孩子。這樣吧,我去幫你問問有沒有運貨去尚神國的,要是有的話,你就搭趟順風車。哎,這麼可愛的孩子怎麼就這麼遭罪,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只可惜……”碎碎念一開始就沒完,雛翼心裡苦笑幾聲,臉上卻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雛翼跟着那個女人去了她住的屋子,這才知道她叫迪婭,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迪婭給雛翼換了身衣服,吃過早飯就出去打聽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迪婭帶着好消息回來了——下午就有一趟去尚神國的車隊!雛翼對迪婭千恩萬謝,臨出門了還不忘深深鞠一躬。迪婭大嬸,真的很抱歉對你撒謊,但是我也沒辦法對你說真話,請你一定不要怪我。
……
就在雛翼從亞索公國趕往尚神國的時候,身在御龍國暗血總部廣御城的尹軒正藏在一叢灌木裡看着血噬的例行訓練幽寒說過,要教尹軒引導暗之力必須要另外三位輔席一致點頭才行,可是血噬的修靈卻一直在北大陸調查什麼事情,尹軒引導修行暗之力的事情就一拖再拖。但是修靈沒有回來,並不代表尹軒就要一直在廣御城無所事事地等下去。偷看暗血的訓練也是很不錯的學習。
除了幽寒,尹軒是不可能讓其他輔席教的——若玄和修隱雖然使用的是暗之力,但是若玄的身體跟普通人類不同,她的心臟甚至都不在自己體內,而修隱,根本就不是人類,當然,遠在北大陸的修靈也不是人類,所以和尹軒體質最相近的幽寒是唯一一個可以教他的老師。
尹軒在廣御城的正式身分是城主修隱的專用廚子,他沒想到當初在鷹隼山別墅隨便跟縹緲學來的廚藝竟然可以派上大用場,廣御城裡被他征服了胃的不僅僅是修隱,還有暗噬和血噬的若干隊長。
歷來行事謹慎的暗血部衆並不是沒有懷疑過尹軒的身分和來歷,但是尹軒是幽寒輔席帶回來的,又被城主重用,一切行動都應該在輔席們的眼裡。另外尹軒爲人和氣,對誰都是很溫和的模樣,所以大部分廣御城的人都不討厭他,當然,不管誰都會有被某人或者某些人討厭的時候,尹軒也不例外,不過在目前,這不是重點。
血噬是傭兵性質的武力團體,說得通俗一點就是拿人錢財幫人打仗的那種,不過血噬可不是一般人請得起的,他們的僱主一般都是財團、皇室或者某個政權。血噬的訓練場就在城北,駐留廣御城的血噬部衆每天都要繞城跑三圈後才進入訓練場開始訓練。
令尹軒驚訝的不是血噬的訓練程度,也不是血噬的整體水平高度,而是血噬的組成——在這支精銳部隊裡,人類只佔三分之二,還有三分之一竟然是妖族,另外還有七八個靈族。早就聽說妖族最不屑與人類爲伍,在這裡卻能親眼看到妖族和人類一起訓練的樣子,當然,訓練強度還是有區別的,畢竟二者的體制有着根本差異。但是不管怎樣,尹軒還是看出了妖族對人類的鄙夷,那像是一種根深蒂固浸透血液的本性。
不知道爲什麼,尹軒看到這些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紫鐮錦——他是妖族的王,比任何妖族都要強大而且高傲,但是他竟然爲了尋找鏈禁軒的轉生而在自己厭惡的人類世界裡生存了一百多年,就算沒有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可是終究那也屬於人類社會的範圍,不僅如此,他還和我這樣的人類一起生活了八年,八年啊……他真的是妖族中的異數。
尹軒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苦澀,有些事情隔遠了,擱淡了,也就想開了,不再糾結了,但是從前的那些事情也跟着遠去了,變作水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