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鮮紅的血液,這些都是人類戰爭的獻祭,是人類貪婪本性的洗禮。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閉嘴!”尹軒無端的感到害怕。
其實你不也做過劊子手嗎?忘了?那讓我來提醒你。
“不要!不要!”尹軒使勁搖着頭,那些被忘記的東西里像是藏着怪獸。
骯髒的人類倒在你的面前,溫熱的血液四處噴濺,你在他的胸膛上作畫,血是最鮮豔的紅色顏料。你是復仇者,你在狂笑,你在狂笑……
“夠了!從我腦袋裡滾出去!”尹軒覺得自己的大腦像是被無數根線拉扯着。
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我所想正是你所想,你要否定自己的靈魂嗎?
“你到底是誰!”
別忘了,是你的憤怒讓我甦醒!是你在渴望殺戮!
……
“尹軒!尹軒你怎麼了!”蛟瞳轉身發現尹軒的眼神變得空洞,臉上充滿的痛苦的表情,嘴裡在不停地說着什麼。
散亂的目光漸漸收回,尹軒凝視着蛟瞳的臉,不說話,眼裡寫滿矛盾和痛苦。
“尹軒,你說話啊!怎麼了?!”蛟瞳搖着尹軒的肩膀,她開始害怕。
阿諾過來叫蛟瞳趕快回去給傷員治療,看到尹軒這個樣子,想起剛纔蛟瞳對他撒嬌,不由得譏諷道:“怎麼,這樣就被嚇到了?虧你還想當醫師!”
尹軒沒有反應地看着他,眼裡是冰川般凍結的悲傷。
“你……你不要這樣看着我,”阿諾心裡一涼,沒有由來地感覺到害怕,“不要告訴我這場面讓你想起了什麼啊……”
“想起了什麼?”尹軒的慘白的臉上一抹悽傷的笑意,“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了——我殺過人的,我也創造過這樣血淋淋的畫面,我不是什麼好人。”
夜晚的天空,一彎紅月如血色的笑容。
……我也創造過這樣血淋淋的畫面……
尹軒的聲音不大,可是一瞬間,整個集中治療營的氣壓驟增,蛟瞳的心猛地一震,近乎本能地後退了兩步——尹軒給人的感覺忽然變了,變得冷酷而遙遠,彷彿……彷彿站在這裡的只是尹軒的身體。
“你不會的,尹軒,你怎麼可能殺人!你不會的!一定是有什麼弄錯了!”蛟瞳堅決地搖着頭,咬着嘴脣看着這個陌生的尹軒,她在害怕,沒有理由地害怕。
“我怎麼可能不會殺人?人類是多麼貪婪骯髒的生物。不過人類的血液倒是很豔麗。”
阿諾已經被尹軒猙獰的眼神嚇得癱坐在地,無形的壓力讓他雙腿發軟。其他的人也紛紛儘量遠離尹軒。
蛟瞳咬着牙衝上去,焦急地搖着尹軒的身體,大聲地喊:“醒醒!尹軒你醒醒!”
……
誰在叫我?這裡好黑,什麼都看不見。
“醒醒!尹軒你醒醒!”
不要,我不要醒過來,這裡最安全。這裡有最溫暖的回憶,我不要醒。
“尹軒,不要這樣,我是蛟瞳啊!”
蛟瞳?我們的相遇只是時空錯亂的結果,這是你的世界,而我,有我的世界。
“還記得隱憂谷嗎?還記得月蛟嗎?還記的月光下的瀑布嗎?”
很美,很美的風景,可是湛晴是因爲我的遲到而死,我不能饒恕自己。
“不管你殺了誰,我都相信你是善良的!我相信你啊!”
蛟瞳,你在哭嗎?不要哭!不要哭!
“我相信你!請你……回來啊!”
一隻泛着月光的手臂伸向黑暗中的尹軒,眼前浮現出蛟瞳滿是淚痕的面容。
“蛟瞳,不要哭……”尹軒喃喃地念道,晃了晃,倒在地上。
……
“首座!”幽寒從睡夢中驚醒,右臂上的花之印還隱隱作痛,剛纔是花之印產生了共鳴,而它只會對首座產生共鳴!
首座,您終於回來了嗎?!幽寒赤腳跑出房間,在房頂飛躍向能量波動傳來的方向。
紅色的彎月如一把染血的鐮刀,冷冷地掛在漆黑的天幕上。
爲什麼……爲什麼能量波動消失了?首座,不要走啊!
集中治療營臨時搭建的頂棚轟然坍塌了一角,幽寒從天而降,赤足披髮,衣袂飄飄,如果不是一臉緊張而焦急的表情,下面的人都會以爲是神仙降臨。
治療營裡還殘留着能量波動,幽寒一眼看到了不省人事的尹軒,她無比的肯定,剛纔的能量波動就是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
“老闆,你……”蛟瞳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幽寒就在衆人驚愕不解的目光下抱起尹軒,衝出治療營,消失在夜色中。
如果不是頂棚上那個大洞,衆人甚至會覺得剛纔只是做了一場夢。尹軒雖然只有一米六多一點,雖然只有十五歲多一點,可是看上去那麼柔弱的幽寒竟然像抱起一片羽毛般輕易地抱起他跑了出去,簡直……匪夷所思。
傷員的呻吟喚醒了大家遨遊九天之外的思緒,治療營恢復了正常。
剛纔的一切,太不真實。
佑達堂。
幽寒守在尹軒的牀邊,藉着微弱的燭光凝視着右臂上的花之印,剛纔將她從睡夢中驚醒的疼痛此刻顯得有些飄渺。花之印已經恢復了常態,剛纔的感應是真的麼?
側目看看昏迷不醒的尹軒,幽寒微微皺起眉頭——首座的能量波動已經消失了,但是尹軒身體周圍的能量殘餘還留着那種久違的氣息。首座的能量真的是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幽寒凝視着尹軒發白的臉,找不到他和首座任何相似的地方。
“錦……帶我回家……我不想待在這裡,我想回家……”尹軒喃喃夢囈,幽寒的瞳孔猛地一縮——錦?那是妖王的名字?難道他已經遇到妖王了?不對,如果妖王遇到了他,一定會把他帶回幻島……
尹軒的手四處亂揮,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忽然扯到幽寒的袖子,癟癟嘴說:“縹緲……我渴……”
幽寒的身體僵住了,尹軒仍未醒來,可是他叫的“縹緲”是妖王的王使之一,看來尹軒已經跟妖王和王使很熟悉了,可是爲什麼……還有那個“家”是怎麼回事?
“錦,我殺了人,原諒我,原諒我……”尹軒的睫毛微微顫抖着,眼淚順着面頰流下。
他對妖王似乎很……在意?幽寒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冷酷的妖族能讓一個人類如此依賴
窗外的紅月在冷笑,屋裡搖曳的燭光在牆上投下一片黑影。
尹軒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睛,頭痛欲裂。
“老闆?!”一骨碌坐起來,尹軒顧不上頭疼,驚訝地看着幽寒。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幽寒把蠟燭移近了些,那張蒼白的面在燭光下似乎有了點血色。
尹軒抱着頭,聲音低了下去:“剛纔我……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沒有,”幽寒的聲音如起青萍之末,“你只是在夢裡叫着錦。”
“啊?我……”尹軒的目光霎時暗淡下去。
“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可以跟我說說他嗎?”
尹軒揉揉太陽穴:“我七歲那年被錦收養。和我們住在一起的還有縹緲。錦和縹緲都對我很好。幽寒,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問題?”
幽寒笑着把蠟燭放回桌上,面容隱入黑暗:“沒什麼,只是覺得能讓你在夢裡還喊着的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不早了,你休息吧。”
看着幽寒匆忙離去的背影,尹軒迷茫地睡下,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猶如宿醉一場,頭痛欲裂。一睜開眼就看到阿諾滿臉厭惡地抱着手站在門口。
阿諾揚揚眉毛:“你還真是能睡,竟然到現在才起牀,我要是老闆,早把你開除了!你看你昨天晚上的樣子,哼哼……”阿諾的話說到一半,立即閉嘴,原因很簡單——蛟瞳出現在門口。
蛟瞳端着粥,看到尹軒醒了,嫣然一笑:“尹軒,要不要吃點粥?”
尹軒點點頭:“謝謝。你怎麼回來了?治療營那邊的事情都結束了嗎?仗打完了?”
“離打完仗還早得很呢,”阿諾吸吸鼻子,“我們是第一批迴來休整的,老闆不讓我們太辛苦。你倒好,什麼都沒做,還落得個清閒。”
“阿諾,”蛟瞳衝他微笑着說,“我忽然想起倉庫裡的草藥該拿出來曬曬了,你幫我忙好不好?這兩天我累壞了。”
“好!”阿諾像是得了聖旨,立即轉身離開,卻又不甘心地甩給尹軒一記警告的眼神。
看着阿諾離開,尹軒嘆了口氣:“阿諾還真是很喜歡你。”
“其實他人不壞,就是嘴巴毒了點。你別往心裡去。”蛟瞳笑了笑。
“昨天晚上一定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你真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蛟瞳拿捏着分寸,怕尹軒又像昨晚一樣。
尹軒點點頭,表情有些凝重:“蛟瞳,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不知道怎麼到這裡來的,我的確忘了一段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昨天……我想起來了——在我原來的世界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生日那天約我在湖邊見面,可是我遲到了,第二天早上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具屍體了。我爲她報了仇,可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動手殺那個混蛋……我好像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行動。蛟瞳,我真的是個很危險的人,連自己都覺得害怕,我不想給你們惹麻煩,所以我想離開,去另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尹軒,”蛟瞳溫柔地握着他藏在袖子裡的手,把他攥緊的拳頭掰開,“我相信你是善良的人,我相信你。朋友是不可取代的,就算你的行爲有些偏激,但是我不認爲你做錯了。你如果再這樣自責下去,只會失去更多。”
“我……”尹軒擡頭,正好對上蛟瞳的眼睛,那一片清淨的黑色中是無限的包容。
“我不管你過去是怎樣,現在是怎樣,將來是怎樣,我只知道你是尹軒,獨一無二的尹軒,我把你當做重要的朋友,所以希望你也可以把我當成重要的朋友。你要記得,我信任你。所以,你不用自我放逐,作爲朋友就是要一起分享喜怒哀樂。”蛟瞳微笑着,純真而甜美。
尹軒的心有些化了。蛟瞳鬆開尹軒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條項鍊,戴在尹軒脖子上。
“這塊石頭是月蛟在隱憂谷瀑布的潭底找到的,我叫它月潭石,現在我把它轉送給你。這是一塊能帶來好運的石頭。不要弄丟了哦。我知道你丟失了一條很重要的項鍊,也知道這不能取代那一條,但是我想把自己的好運分給你。我喜歡看到別人開心的樣子。”
尹軒把月潭石託在掌心——那是一塊水滴型的白色石頭,只有拇指大,涼涼的,帶着柔和的光澤。
“我會好好珍惜的。”尹軒看着蛟瞳,收攏手指,緊緊握住了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