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聽那個小鈴鐺細碎的聲音,特別是在他做好一切,掏出鑰匙開門出去時。什麼都無法逃脫他的精心設計,那塊巨大的紅布就象魔術師手裡的道具,蓋上去又撤下來,進到石屋的人就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了。
這是最後一次,他對自己說。從今以後,這個村子就會變成一個林子裡的黑洞,張着嘴等待有人來發掘它內臟裡的美妙陳列室。陳列室裡,有兩個極品,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弟弟。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看見十年前的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埋藏了自己的孩子,一個醜陋無比的怪物。那種瀕死般的痛苦的解脫感,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而他久已枯澀的畫筆,突然就煥發出奇怪的生機,一切東西,在他紙上,都是詭異的存在。
然後,這裡就繁茂起來,黑色的廣告不斷帶來黑色的迴應。他們無聲地來,然後無聲地走,一個轉身,就有什麼東西人間蒸發了。因此,他一直相信,這個山林裡如果真有主人,那就是他的孩子。是他讓他把那些東西浸泡封存,並且畫到紙上,和他,也和他作伴。
很快,他請來四個人給他建了這個陳列室,然後讓他們成爲這裡永遠的參觀者。只要有了曼陀羅的毒性,一切就顯得那麼簡單。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當幾個月前那對母女誤闖進他的領地時,他彷彿看到十年前的自己,他對自己說,是最後一次了。而且這一次,他唯一一次不是假想而是真的要隱瞞一個事實,好讓一雙眼睛至少在他能看到的時候還保持乾淨。這是他的最後一點愚蠢,從第一個揹着畫板出現在山坡上的學生開始,便埋下禍根。
他看着事情在戲劇性地變化,他變得興奮而驚喜,也充滿了狂熱的絕望,原來最圓滿的結局就是死亡,只有死亡纔是最好的隱瞞,也是最好的保持。現在,那點愚蠢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他才明白,他要爲這點愚蠢付出代價。所以,剛纔在那個倖存者的耳邊,他很輕聲地說:好好看看吧,其實那天晚上,你就已經死了。
於是,他看見自己最後一次坐在昏暗的屋裡,抽着粗笨的煙桿,等着那個極品闖進院子。桌上一根未點燃的火把,籬笆門大開着,紅布已經撤去。然後他放下煙桿,拿起火把點燃了,走到石屋跟前停一下,下到石屋裡。
他知道它已經在向這裡狂奔,從它姐姐曾經住過的屋子裡。真是個極品,那些帶血的娟花一下就讓它鎖定了目標,而水邊路上的那些紙船和重新系上去的白布條,一定讓它驚喜了好一陣子吧。
他很早就知道,那根白布條,是蘇明怕貪玩的它迷路才掛上去的。他也知道,當它救起它姐姐時,她已經死了。而它,卻不甘心地每天灑下大把大把的紙船,希望她能開口說話。所以,他設下那樣的誘餌,當它沿着紙船留下的痕跡重新看到白布條在眼前飄時,一定會驚喜得發狂的。
接着他打開金屬門,讓它可以暢通無阻地闖入,可以肆無忌憚地絕望,嚎叫。他從容地戴着口罩,在它撲向他時猛地舉起手,一按噴霧劑的噴頭,它的臉前立刻就出現了一團霧,一團有毒的霧。然後他看着它在幾秒鐘內從呲牙咧嘴到轟然倒地,昏迷過去。
他把它拖到裝着它姐姐的玻璃櫃的臺子下放好,給它戴上事先準備好的一紙面具。這是不能少的,因爲這代表了另一個極品。然後,他出去,關上籬笆門,蓋好紅布,再進來。他喜歡這種感覺,自己在一塊紅佈下表演魔術。等一切結束了,他再悠然回到院子裡,猛地揭開紅布,認真地對自己說:完美的魔術。
他擺好畫具,魔術開始了,他說,專心畫起來。直到……
又有人進來,一羣並不在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他笑了,既然來了,就不要出去了。
“不,不——”他看見歐陽欣驚恐地瞪大眼睛,滿眼絕望和瀕死的掙扎,卻又無力掙扎。
“不要喊,”他嘶啞着聲音說道,“進到我這裡來的人從來就沒有能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