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客廳, 遮光窗簾被拉得密不透風,帶着濃重的壓抑,讓身在其中的人心情也變得不那麼好。
妝容精緻的女人端坐在沙發上, 微微擡頭, 看着眼前質問她的人, 眯了眯眼。
“她自己走了?那倒是好, 省得我再多費口舌了。”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平穩, 微微挑眉的時候似乎帶着一點驚訝,又似乎沒有。
單詡南眼眶有些紅,看得出來已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找過她吧?你和她說了什麼?”
女人皺了皺眉:“怎麼, 聽你這意思,你是在爲了她討說法?”
單詡南緘默, 只死死地盯着她, 眼也未眨一下。
女人似乎有些生氣, 忽地站了起來,用一直斬釘截鐵的語氣道:“我早就跟你說過, 你們不合適!你不信我,如今她自己走了,你倒是把責任歸到我身上來了?”
單詡南:“如果不是你之前做過太多……”
女人的聲音尖銳了起來:“單詡南!你怎麼跟你媽說話呢?!我告訴你,我不會認這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媳婦!”
單詡南閉了閉眼:“母親,你這樣讓我很爲難。”
他的聲音很平穩, 讓人有一種他已經冷靜下來的錯覺。
可若再多聽幾次, 便能聽出那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女人正在氣頭上, 自然什麼也沒聽出來, 只顧着自己發泄情緒:“單詡南!你搞清楚, 我什麼都沒做!是那個膽小鬼自己跑了!怎麼,她又在你面前哭哭啼啼了?”
單詡南的聲音裡帶着嘆息:“她從沒有……”
女人卻沒耐心聽他說完, 一擺手截斷了他的聲音。
“行了,我沒空聽你東拉西扯,你也別一有什麼事就來質問我,你們兩這事,我早就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你翅膀硬了,知道自己飛了!哪還聽得進去我說話!”
單詡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母親。”
女人怒目而視,分明臉上五官都還精緻地擺在原位,眼中的情緒卻快要迸發出來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母親,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好。可你從來不願意問我,我想要的是什麼。”
女人聽他開頭的道歉本以緩和了臉色,到他說完時又沉了下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都走了,你還在這裡糾纏做什麼?她不適合你!”
單詡南苦笑了一下:“大概母親不喜歡的,都不適合我。”
女人皺眉,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單詡南又一鼓作氣地開口了。
“其實也是我自己沒有處理好,若是我早點看清,也不至於鬧到現在的情況。如果我早一點知道,無論她怎樣努力,母親都不會喜歡她……”
他幾乎是在喃喃,女人卻聽得怒火攻心。
“夠了!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你給我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要她,還是留在單家……你這是做什麼?!”
單詡南跪在了地上,俯身。
女人驚得往後退了一步,驚疑不定地盯着他。
“母親,恕我不孝,以後不能侍奉左右了。”
說完,他再不等她有任何反應,自己站起來,轉身走了。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
“你說什麼?你給我回來!單詡南!你要是敢走,就永遠別在回來!”
她的聲音已變了調子,倉促又尖銳,彷彿鋒利的暗器。
單詡南卻再沒有停下腳步。
他閉上眼,腦子裡只剩下易新雨轉告他的,她走之前說的話。
他知道母親待她一向刻薄,可想過她會受不了想要離開,卻從未想過,她會這樣直接地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這讓他感到恐慌。
易新雨明顯處知道她的現狀的,卻不願意告訴他,說她現在不想讓他打擾。
她是在療傷,還是……想開始一段沒有他的新生活?
那假想讓他覺得窒息,他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日子。
到這時候他才發現,比起永遠而徹底地失去她,似乎反抗家裡,也不是那麼艱難的事情。
易新雨不願意提供消息,他只能自己猜測她在哪裡。
即便大概能猜到她想要去的國家和城市,這也是個太艱難的工作。
天大地大,若一個人誠心要躲着他,他又到哪裡去尋得到蹤跡?
可即便風塵僕僕,他的心跳竟也就那樣平穩了下來。
一直在路上,他的焦灼少了許多,不再無望。
即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總在期待,她出現在下一個轉角。
不像從前,他孤獨地待在她再也不會回去的地方,守着早已看不見的背影,回憶從前。
兩年後。
莫函推門進了便利店,此前爲了抵禦寒風,她把整張臉都縮在圍巾裡,如今被空調的熱氣一推,就有些悶,她一邊把圍巾鬆了鬆,一邊和便利店的店員打招呼。
“下課了呀?”
“是啊。”
“今天怎麼買着麼多?要出去玩嗎?”
“阿……阿嚏——”
莫函剛要開口,鼻尖先癢了起來,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她揉了揉鼻尖,聲音有些模糊。
“不是,有點感冒,多屯點糧,在家休養幾天。”
店員啊了一聲。
“現在天氣太冷了,你可要小心呀,感冒的人可多了呢,之前還有個流浪漢來買礦泉水,看着是燒得不行了,吞了好多藥呢。”
莫函謝過了店員的關心,收拾好自己買的東西,推門出去了。
雪地上,她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很緩慢。
寒風呼嘯。
她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腦子因爲感冒有點混沌,鼻子不通,一步一個噴嚏,顯得有些狼狽。
單詡南看到她的時候,第一眼幾乎沒能認出來。
她變了。
從前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永遠精緻,哪有如今的隨意。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完全看不出身形的羽絨服,是她從前不會挑選的款式。
她……
他咬着牙,眼眶紅了。
怕一開口她就消失不見,怕這又是他的錯覺……
莫函漸漸走遠,在他眼中的身影越來越小。
在她即將消失在街角的前一刻,他終於開口喊了出來。
“莫函——”
嘹亮的聲音裡,帶着難以言說的情緒。
莫函陡然聽到有人用中文喊自己的名字,一時有些懵,身體卻遵循着多年來的本能,下意識看了過來。
然後看到了一身狼狽的他。
她驚訝地睜了睜眼,本就混沌的腦子更糊塗了,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單詡南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着她跑了過來。
莫函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
兩人的距離已說不上近,等到他氣喘吁吁地停下的時候,莫函已等了好一會了。
因爲感冒病毒而遲緩的腦子,也總算是轉了過來。
果真是他,她沒看錯。
總在她夢中出現的人,如今竟然出現在了面前,這讓她有些錯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單詡南之前跑得太急,現在終於到了她面前,許久也沒喘過氣來,見她一副迷茫的模樣,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別……別走……”
說話間,眼周的溫度更高了。
莫函偏了偏頭,也察覺出些不對來。
她眯了眯眼,恍然:“你就是那個店員說的流浪漢?”
單詡南整個人都墮入巨大的驚喜中,根本沒有聽清莫函說了什麼,只顧着激動了。
“你……你聽我說,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你不要離開我,我……”
他說得有些斷斷續續,卻又十分倉促,彷彿怕一轉身,她又消失不見。
莫函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針紮了一下,細細密密地開始疼。
她暗自嘆了一口氣,卻依然記得之前店員的描述,試探地攤手去摸他的額頭。
那灼熱的溫度燒得她立即便收回了手。
“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
單詡南卻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般,依然喃喃自語一般地反覆訴說。
“別走……別再離開我了……對不起……”
莫函心軟地一塌糊塗,帶着他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她解開了脖子上的圍巾,推着他進了浴室。
“你先去洗個澡吧,我看看有沒有你能穿的衣服。”
單詡南迅速地抓到了重點。
“什麼我能穿的衣服?你爲什麼會有我能穿的衣服?你有新人了?”
他委委屈屈,說話的時候十分急切,盯着莫函的目光裡明明白白地寫着“你這個渣男”。
莫函無奈:“沒有,我就是隨便找一找寬鬆的衣服給你將就一下,或者你給我說你住在什麼地方,我送你回去?”
單詡南:“你想趕我走?!”
莫函:“……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發着燒呢,別鬧了,行不行?”
單詡南:“你不能趕我走!”
莫函:“好好好,我不趕你走,你怎麼會在這裡,和誰一起來的?”
單詡南聽出她語氣裡的敷衍,一時間更加憤怒又委屈。
“還能和誰一起來?我自己來的,我和家裡鬧翻了,以後都不能回去了,我就是來找你的呀,結果找到了你就這個態度,我……”
他越說越快,彷彿莫函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惡狠狠地瞪着她,最後跳過了所有的心酸過程,宣言道。
“反正你不能再跑了!我也沒地方可去了,只能在你這裡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