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忙人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姜煜背靠着陽臺的欄杆，微微往後仰頭，視線越過頭頂的建築，極力捕捉着剛剛映入眼簾的一角天空。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接着纔有些沒好氣地說道：“跟快一年沒見的父親，你小子就這個語氣？”
姜煜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道：“不是有通電話嗎？”
“呼……算了，我也不是來跟你閒扯的。我就直接問了，你之前有關注我們公司的新聞嗎？”
姜河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意思，不如說，這對父子倆都是那種那種除非必要，否則就不會聯繫對方的性格。
在這一點上，稍稍有些許華夏文化中，傳統的父與子的味道。
“去年暑假之前倒是有經常關注，不過後來就忙起來了……我記得那個時候是……虛擬現實遊戲？”
“對！就是那個！不過現在那個項目停滯了。”
“誒？爲什麼？”
“嗯……有各個方面的原因吧！不過主要還是因爲時機還沒成熟。”
“……基礎網絡的底層設備搭建程度不夠完善？”
“你小子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詞兒？不過，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聽着電話那頭驚訝的語氣，姜煜打了個哈哈糊弄了過去：“哈哈……我也不是離了家就完全沒有成長的啊？所以，讓我明白這件事是想幹什麼？”
“我已經玩過了你的遊戲。無論是「魔女之家」，還是「Origin」，又或者是「命運石之門」。”
聽着父親那突然低沉嚴肅起來的語氣，姜煜輕鬆的表情也一下子收斂了不少：“哦？那爸你的感想是？”
“馬馬虎虎吧，圈子還是太小了，也就「Origin」看上去潛力大一點。”
聞言，姜煜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陰沉，牙齒下意識地用力咬着嘴脣——雖說他也有自己只是在淺水區嬉戲的自覺，但被人如此直白地點出來之後，該有的不甘心和難以接受，終究還是有的。
“但是，那是站在專業人士一方的判斷。如果加上你現在的年齡和身份的話，可以說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成就了吧。Galgame姑且不提，「魔女之家」和「Origin」上的匠心獨運，還是讓你老爹我相當欣慰的。”
“突、突然說這些幹什麼？！而且——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些並不算做出了多麼顯著的成就。”
姜煜莫名感覺自己有些臊得慌，隨後忽的想到了那位跟他同齡，但已然能夠獨立編寫AI，並且還在爲大公司接單的美少年，心態平穩了不少。
“哈哈——的確是說了不太有我風格的話。那麼，我就開門見山了……如果你已經玩夠了的話，要不要來公司裡試着做做事兒呢？”
“啊～對了，這是你爺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姜煜剛纔的平穩心境瞬間被打破，瞳孔微縮，舔了舔嘴脣，語氣乾澀地問道：“我……不太懂，父親你的意思。”
他不懂嗎？他其實是懂的。
「江河軟件」在日本IT行業的體量級之大，能夠進去工作，就如同上個世界剛剛畢業的本科生，能夠進入BAT這三家公司一般。更別提由於姜河的個人喜好，最近十來年，「江河軟件」在遊戲領域上的能量，也在逐漸增長。
就算姜河的意思是把他扔進去跟着某個項目組打雜，那也是一份難能可貴的經驗，更別提姜河話語裡潛藏的涵義，完全在那之上。
“嗯……本來這些話該等到你大學的時候再跟你說的，不過我看你這一年來的折騰，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進軍這方面的想法啊？”
姜河的話語裡帶上了幾分笑意。
姜煜沉默了，嘴脣好幾次開合，但卻是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
“你爹我大概也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難以抉擇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我想想……在你放春假之前，把答案告訴我吧？”
“……我明白了。”
良久的沉默之後，是略顯無力的迴應。
“呵呵。”電話那頭的姜河，發出了爽朗的笑聲，“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電話掛斷，忙音響起。
姜煜轉過身子，整個人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支撐着身體的力量似的，趴在了陽臺的欄杆上。
他看着遙不可及的天際，嘆息了一聲，喃喃說道：“現在和未來……嗎？”
……
當晚，五更琉璃臉色陰晴不定地捏着手機，在一個聊天框中輸入一大段文字，隨後又立馬刪除。此次往復，甚至連她養的那隻黑貓都看不下去了，賞賜給了自己主人一個宛如看智障一般的眼神，踏着優雅的步伐，不知跑到了公寓的哪個角落裡去了。
苦惱良久後，這位已經踏入職場快一年的年輕女孩，終於是下定了決心，閉着眼睛把一句話發了出去。
黑貓：「屠蘇老師現在忙嗎？」
發出去之後，五更琉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機屏幕，一刻也不敢放鬆。雖說她心裡其實很清楚，那位隨性的少年能夠看見這條信息並即時迴應，其實還是一個未知數。
但或許是上天眷顧，這次她在一分鐘之內就收到了回信。
屠蘇：「怎麼了，黑貓？我記得咱倆之間應該不需要這種客套話吧？有什麼事你直接說。不過如果是第七卷的稿子的話，最近在忙其它的事情，我還只是寫了個開頭。」
五更琉璃一字一頓地讀完了信息，長呼出一口氣，表情也由之前的忐忑變爲了嚴肅鄭重。
黑貓：「因爲我這邊是有求於人的一方，所以我認爲這種程度的尊敬是理所應當的。」
屠蘇：「這麼嚴肅？真不像你……還有我的意思是咱倆是朋友對吧？所以並不用這樣客套不是嗎？況且朋友間就是互相幫助的，更別提這大半年我受你照顧太多了啊……」
黑貓：「……那我就直說了——希望姜君你能夠幫忙看一看我的小說！」
屠蘇：「……哈？」
與此同時，姜煜家中。
半蹲在椅子上，一邊刷着2ch論壇，一邊回覆着自家編輯消息的姜煜，看到對面發過來的最後一條簡訊，不由得發出了驚詫莫名的呼聲。
他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落到已經鋪好的牀鋪上，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飛舞着。
屠蘇：「黑貓也想成爲小說家嗎？啊，不如說編輯都有一顆想成爲小說家的心對吧？那麼是什麼題材的呢？還有就算你問我，恐怕我也不能夠給出什麼有作用的建議。畢竟在出版社這一塊兒上，我完全不懂嘛……」
五更琉璃並沒有迴應這句話，而是分享給了他一個網盤鏈接，姜煜挑了挑眉，把鏈接複製到了電腦網頁上，隨手輸入提取密碼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有着「絕對禁咒雙刃詠唱聖劍使的新妹魔法戰爭」這樣詭異命名的文件夾。
什麼啊這是？難道說跟黑暗料理一樣，業界也存在着“黑暗小說”這一分類嗎？
姜煜感覺一股惡寒爬上了後背，就彷彿來自巴托地獄的詭詐魔鬼，正在把包含了惡意的雙手伸向他一般。
他腦海裡的警示裝置在嗡鳴着，直覺和理智都要提醒他不能點開這個詭異的文件夾，但情感卻又讓他無法拒絕自家編輯的請求。
於是最後，他做了一個折中決定。
屠蘇：「我看完之後會把感想發給你的。」
黑貓：「……謝謝。」
屠蘇：「下次我主動聯繫你。」
黑貓：「瞭解。不過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新作上啊，難得現在有了這麼大的話題度。」
屠蘇：「是～是～編輯大人。」
結束了跟黑貓的簡短交流後，姜煜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遲疑了片刻，還是把整個文件夾下載了下來，並且直接保存到了桌面上——如果不放在這裡的話，他總有一種自己會在有意無意間，把這個文件夾和這件事在精神層面上遺忘掉的直覺。
心中莫名產生了一股疲憊感的姜煜，關掉了電腦，決定快點去睡覺。路過自家妹妹的房間時候，他聽着裡邊不時傳出來的說話聲和遊戲音樂聲，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門，隨後房間裡立刻收斂了些許。
是在跟人聯機玩什麼遊戲吧？
打着哈欠走往衛生間的路上，姜煜如是想到。
雖說是遊戲裡的朋友，但既然都可以連麥了，關係應該還算得上不錯。
一念至此，下意識地站在哥哥視角的少年，頓時感到安心了不少。不過，還需要觀察一陣子，如果小埋因此而成爲了網癮少女或者乾脆網戀了的話，姜煜自認自己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替自家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妹妹斬斷這段關係。
不那個……就算是家人這樣做也有些過分吧？不如說一下子變得好像那些中學時代的學生們，當時最爲厭煩的大家長做派？
還有，現在就已經是網癮少女了吧？
……
次日放學後，視聽教室。
由於倫也提出的“至少一週要集合一次不然完全不像個社團吧？”這一建設性的建議，「Simple Plan Software」除了不同校的幾人外，全員在至今還沒有正式申請到使用權的教室裡碰頭了。
已經沒有必要來學校的霞之丘詩羽，正一如既往地捧着一本輕小說讀着；冬COMI之後惡補了上學期的知識並且參加了延遲的期末考試的倫也和英梨梨兩人，經過了一週的修整，似乎也終於是恢復了活力——前者在積極地充當着社團對外交涉的角色，後者則是懶懶散散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漫畫；加藤惠也是安靜地待在角落，手機橫屏擺放着，似乎在玩着什麼社交遊戲。
至於說姜煜嘛……他正一副彷彿被惡鬼給侵蝕了的黯淡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今天特地帶到學校來的筆記本電腦屏幕。
上面是他的編輯黑貓，昨天特地請求他品鑑的小說。
但是……
“設定……設定……設定……還是設定？”
已經往下快翻了差不多三百頁，全部都是這個由黑貓設計的由黑貓修正的並且黑貓擁有最終解釋權的世界的設定。
三百頁是個什麼概念？
按照本書來講，是到81章爲止的全部內容……不我在說些什麼？
咳！按照一般的輕小說來講，三百頁完全能夠出一本相當厚實的文庫本了。
一開始姜煜還能耐着性子看下去，但發覺到70頁左右還是沒有看到正文的時候，他的心態就有些浮躁了。到了100頁之後，終於開始用觸控板直接把滾軸往下滑。
他並不是討厭有着詳盡設定的世界。不如說他相當喜歡能夠自圓其說、甚至旁人能夠藉此衍生出無數作品的、設定詳盡的世界。
但喜歡是一回事，如同讀世界編年史一般去讀這些之前從沒接觸過的東西，就好似一種酷刑了。
姜煜其實是個很容易在文字上得到滿足的人，上個世界的文言文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停地揣摩詞語意思。但這種充滿了……呃，幻想？不不不，直白地說就是中二氣息，甚至還有許多符號和意義不明的咒語的文章，他真的感覺自己的腦袋從未如此脹痛過。
“我受不了了……”
嘴裡無意識地發出了這樣的嘀咕聲，頓時在安靜的教室中引來其餘人的關注。
“我說——現在正好看在興頭上，能不能請後輩君你不要說話呢？不然就算你是作者我也不會原諒的哦？”
“對、對不起……話說原來學姐你在看《春物》嗎？！不要在作者面前做這種事啊！”
“唉……”霞之丘詩羽夾上書籤，合上了文庫本，轉過身來看向姜煜，面色嚴肅地說道，“我說過了吧，請你保持安靜，後輩君？”
不知是否姜煜的錯覺，他總有一種面前這位學姐，雖然看上去沒什麼怒火的樣子，但實際上週身已經開始颳起了黝黑沉重的旋風。
“嘖……”教室的另一邊想起了不耐煩的音調，“嘴上言之鑿鑿說着這種話的你，不也在打擾別人嗎？”
“女孩子不要咋舌啊……”
還在跟各個寄賣商鋪聯繫的倫也，發出了低低的提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