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身處一個沒有上下左右的虛無空間，漆黑、深邃、幽遠，是他對於那個地方的第一印象。
但很快的，整個場景便變得支離破碎了起來，一陣讓人睜不開眼的耀眼光芒後，他愕然發現自己又身處於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草原。
遠處，有一座看上去有幾分眼熟的高塔佇立着，彷彿是整片天地的中心。
“……不會吧？”
姜煜扯了扯自己的臉頰，疼痛感很真實，真實到了讓整個畫面再次支離破碎的程度。
“不會吧！”
又是這樣一句話，只是其中蘊含的意味，跟先前完全不同。
一陣暈眩過後，姜煜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座高山的山腳。山峰隱藏在雲霧之間，不知具體形貌，但似乎有雕樑畫棟，若隱若現。
擡頭往前看，前方是作爲山門的石質牌坊，牌匾上的“蜀山”二字，分外引人注目。
姜煜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邁步向前。但一邁步，整個畫面就散掉了。在一片扭曲的混沌之中，他開始有些麻木地看着逐漸煥然一新的場景。
這次是俯視的視角，他彷彿是從站在天上往下看。畫面主角依舊是山，只不過變成了兩座。而且兩座山相距雖不算遠，但也絕對算不上鄰居，姜煜卻奇怪地發現自己能夠同時看得分明。
兩座山同樣都是仿若仙境，瓊樓玉宇自不消提，似乎還有點點流光，出入青冥。
姜煜挑了挑眉——天知道夢裡面能不能挑眉——饒有興趣地看向兩座山的山門，結果絲毫沒有出乎他的預料。
「瓊華」、「天墉」。
“……是憑我想象的麼？”
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姜煜很快開始了實驗。
精緻中透露着生活氣息的佛羅倫薩，灰敗中又稍顯肅穆的傳火祭祀場，白雪皚皚視野開闊的阿爾卑斯山脈，莊重威嚴氣度不凡的千年古剎……
就在姜煜肆意暢遊各個他嚮往已久的場景的時候，他忽然感覺似乎有誰在輕輕搖晃着自己，而且耳邊也傳來了似有若無的呼聲。
眼前回歸一開始的黑暗，姜煜緩緩睜開雙眼，率先看到的，是坐在對面，同樣陷入沉睡的小埋。
沉睡？
姜煜眨了眨眼睛，開始思考起剛纔那陣搖晃是怎麼回事。不那個……之前那奇怪的夢境就不用思考了嗎？
就在這個當口，逐漸恢復對自己身體的控制的姜煜，感覺身體右邊似乎要沉重不少，好像壓着個什麼東西似的。鼻尖也縈繞着一股類似奶香，但又顯得清新不少的奇特味道。而且那味道雖然奇特，但並不難聞，不如說讓人想要多嗅幾下？
所以，這就是那個了對吧？
已經完全理解了現狀的姜煜，有些緩慢地把頭偏向右邊，映入眼簾的，是一頭偏淡的黃色長髮。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正靠着他——準確的說，是跟他擠在被爐的同一個位置裡邊——睡覺的真白，用左手拍了拍少女的腦袋，柔聲喚道：“真白？真白？”
“嗯……”
似是姜煜的動作驚擾到了本就睡得不深的少女，真白嘴裡發出了令人有些心跳加速的嚶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
“……姜煜？”
“你醒啦……”
姜煜稍稍往左邊移了移，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還處於迷迷糊糊狀態中的真白，也跟着移了移。於是，他不得不出聲提醒道：“那個，真白，被爐的話，兩邊都還有位置。”
真白眨了眨純潔無瑕的雙眼，輕聲迴應道：“這裡暖和。”
“但是很擠啊？”
對於這樣的答案，姜煜真的是啼笑皆非。
“哦。”
似乎終於是明白了現狀，真白從被爐起站起身來，直接反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姜煜悄悄鬆了口氣，感受着逐漸平復下來的心跳，輕嘖了一聲，嘆道：“這小妮子。”
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早已過了凌晨十二點。LINE上收到了一羣朋友的新年祝福，姜煜一一回復後，點開了2ch，準備看看有沒有「命運石之門」的相關話題。
在這期間，之前返回房間的真白，又拿着一冊繪本和幾支鉛筆，回到了被爐裡邊。
當然，這次沒有跟姜煜擠在一起了。
瞥了一眼自顧自開始畫畫的真白，姜煜沒有再多說什麼，手指在屏幕上輕輕移動，關鍵詞檢索後，2ch論壇上跳轉出來了一大堆話題，發出時間基本上都是從晚上到凌晨這一段。
「強力推薦新作！超豪華創作陣容！柏木英理+霞詩子+御主！」
「1萬円求人轉讓含特典全套的『命運石之門』！」
「沒有配音我要死了！建議『SPS』開啓衆籌活動，我絕對會贊助的！」
「求教助手線怎麼進！她好可愛啊啊啊啊～～～」
「主題曲是誰唱的啊？雖然是第一次聽到的嗓音，但意外地覺得不錯。」
「原來柏木英理老師還是能夠好好地畫全年齡圖的呀2333～」
「令人震撼的劇本和設定！策劃兼音樂的『御主』，究竟是何許人也？」
「還是頭一次玩同人遊戲想C卻看着畫面和對話捨不得C……」
「『命運石之門』進線條件彙總整理（持續更新2018.1.1 — 0：03）」
“這個熱度……”姜煜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有些傻眼似的說道，“到底算正常還是不正常？”
不管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都沒有管過宣傳這一塊兒的姜煜，着實是對於一部作品火爆與否，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但好在網絡信息時代，自然有人整理並推薦每天的熱門信息。
一念至此，姜煜回到了2ch論壇的首頁，很快就在熱門話題的末尾，找到了「命運石之門」的板塊。
順便一提，從幾天前便居高不下排在第一的，是「我的青春戀愛物語果然有問題」，就連冬COMI這幾天，也絲毫沒有減弱它的話題性。
《春物》第六卷已經發售有好幾天了，不出姜煜所料的是，網絡上果然掀起了一股“心疼我比企谷”的風潮。當然，也有一股指責甚至可以說是辱罵相模南的風氣。
推特上也是一堆@百里屠蘇的推文，小部分是ACG業界內人士，作者插畫師漫畫家都有，大部分是憤怒於他這種“虐主”行爲的粉絲，想要找他討個說法、或者尋求地址寄寄刀片云云。
姜煜全都沒有理會，純當自己不存在，但是也沒有關閉推特的評論功能。最新的那條告知第六捲髮售時間的推文下邊，已經是一片聲討聲。
對於這種風氣他也沒有指正的意思，畢竟肯定很快各路大小博主就會發出他們的分析文章。倫也如果不是正好攤上了冬COMI，最近買來了書卻根本沒時間看的話，姜煜估計他也早就發出自己的文章了。
嗯，指不定還會追着他詢問後續發展。
看了那些有一定軟文性質的分析之後，想必這些粉絲就會冷靜下來了。就算冷靜不下來，熱度這東西，總歸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嗯……差不多就是形式一片大好的意思吧？無論是輕小說還是遊戲。”
嘴裡嘀咕了一句後，姜煜又開始搜索「永恆及剎那的福音」，相關的話題熱度也不錯，但明顯還沒有達到能夠步入熱門話題的程度。
說起這個遊戲……
姜煜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起身到自己的臥室裡把電腦搬了出來，連接上外置光驅後，再把當初倫也從出海那裡收到的光盤插了進去。
其實今天上午他和倫也兩人也挺想去買下這部遊戲來着，只是待得他們的攤位售完之後，全員都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而且「rouge en rouge」攤位附近的人流也絲毫不見減少，兩人才打消了想法。
短暫的安裝過程中，姜煜把之前製作過程中就順便整理好的一份遊戲攻略，發到了倫也的郵箱裡，讓他視情況要不要在網絡上公佈出去。同時也給上井草美咲和三鷹仁發去了感謝和現狀的郵件，隱隱帶有“這次合作很愉快所以咱們下次再一起玩兒吧”的意思。
下次啊……
姜煜有了一瞬間的失神。「命運石之門」的完成，讓他看到了霞之丘詩羽和英梨梨兩人的潛力以及可塑造性。所以，此刻他對於下一部作品的選擇，還稍微有些遲疑。
不過，姑且還是有點想法的。
一是繼續鞏固假想科學ADV這一概念，推出風格相近的作品，例如這類作品中姜煜除了「命運石之門」之外，最熟悉的「ISLAND」。
二是拓寬受衆面，嘗試更加容易商業化的作品。最簡單的選擇，就是上個世界風評兩極化的超級IP「FATE」系列。
腦海中一邊閃過這些有的沒的的念頭，姜煜一邊點開了「永恆及剎那的福音」的遊戲圖標，準備看看這部出自波島兄妹之手的，拿來跟「命運石之門」打擂臺的作品。
是了，此時此刻的姜煜，完全沒有想到過一種情況。
這是眼界和經驗的問題，也有情感上下意識迴避的問題。
那就是，已經有了熱門社團氣象的「Simple Plan Software」，會不會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而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
沒有人知道答案。
……
一週的時間轉瞬即逝，寒假也步入了尾聲。
因爲姜煜在日本這邊並沒有什麼親戚，所以新年期間也沒有出去拜訪之類的。小埋也只是跟家裡打了一通電話後，便一整個假期都窩在家裡。真白則還是老樣子，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畫畫。
不過，讓姜煜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小埋把家裡的一整套遊戲設備，都搬到了她自己的房間。偶爾他路過的時候，還能夠聽到裡邊傳來的說話聲。
叛逆期？青春期？
他並沒有探究少女秘密的意圖，因此也只是稍稍留了個心眼，並沒有當作多大回事兒。
這一週裡，「命運石之門」和「永恆及剎那的福音」的較量，也落下了帷幕。簡而言之，大概就是銷量上雖然還有所差距，但口碑差不多是一邊倒的程度。
如果前者是十年二十年也不會過時的經典，後者就是每年都會涌現出的，微妙地介於優作與良作之間，玩的時候還多少有些感觸，幾個月之後別說劇情，就連主要角色的名字都會變得模糊的作品了。
劇情上是經典而又稍顯老套的boy meets girl的展開，主人公理所當然的是高中生，在一開始被捲入了一起未來科技犯罪當中，邂逅了來自未來的女主角。在經歷了世界觀的崩塌和重塑之後，偶然之下，幫助作爲特派員而來到這個時空解決事件的女主角解決了這起事件。
但是，風暴並未因此停歇。反派一方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到了主人公學校的某個學生身上。這位學生在未來會成爲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科學家，鑽研的就是量子物理領域，說是反派一方和女主角一方所使用的時空穿梭機制的奠基人也不爲過。
當然啦，喜聞樂見的是，這位學生不是別人，正是跟主人公共同隸屬於靈異部的學姐。
除此之外，還有作爲同級生，默默關注着主人公的青梅竹馬。曾經受到過主人公幫助的，圖書管理員學妹……
你看，天降系、青梅系、學姐系、學妹系……galgame的四大主要模版，一瞬間就給套了進去。
當然，拋開司空見慣的人設不談，劇情上還是稍微有那麼一點意思的，特別是共通線部分，主人公一方和反派，圍繞着學姐所展開的明槍暗箭。其中還涉及到了學姐那不爲人知的過去，以及爲什麼會是由女主角來到這裡解決問題。
而且在不同的線路，問題的解決程度也不同。最徹底的當然是第一女主角的線路，在解決了事件之後，主人公也順利和其交往，但在經歷了一段甜甜蜜蜜的時光之後，他愕然發現自己記憶中關於女主角的部分在漸漸模糊。
這裡採用了比較玄幻的說法，世界意志開始排斥作爲“外來者”的女主角。
是的，外來者。
在「永恆及剎那的福音」的世界觀中，要干涉過去有很多很多的條件和問題，例如科幻領域最基礎的“祖父悖論”、“希特勒悖論”等等。
所以遊戲中未來人所採用的做法就是，聯繫平行時空的另一個世界，雙方彼此協商解決可能會有的時間旅行者的問題。
具體來說，就是一個時空產生了問題，就由另一個時空派人前去解決。並且這個人選還有一系列的特殊要求，最優先的一條就是事件發生年代不能有這個人的存在，最好是連相關親族都沒有。
拿「阿卡夏記錄」舉例來說，就是這個人在這個世界的過去未來所有的痕跡，都是一片“無”。
於是乎，在解決了事件之後，這個人在那個年代所留下的痕跡和記錄，就會漸漸消失。當然，這種消失是不可逆的。並且這個人還必須在所有痕跡徹底消失之前，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然就會成爲不存在於任何人認知中的，遊蕩在整個世界的孤魂。
着墨最重的第一女主角的線路，主題就是圍繞着“記憶”與“離別”——不過如果把這些附加元素抽離出來，其實本質上就是一個多年前就炒爛了的絕症梗而已。
……話說，創作者不能夠說這種話對吧？
咳，言歸正傳。故事中期的一些列心理糾葛暫且不提，結局是主人公淚中帶笑地送別了女主角，生活重新迴歸平靜。腦海中關於女主角記憶漸漸消失，之前特地寫下的日記本，涉及到女主角的部分，也變成了一片空白。但他卻在弄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寫日記的同時，捨不得丟掉這個明明寫到了最後一頁，但一大半都是空白的日記本。
ED過後，仍舊單身，但已然成爲普通社員的主人公，偶爾還會想起高中時自己所經歷的那段時光。雖然記憶相當模糊不清，但他卻莫名地很篤定，那一定是一場奇幻而又瑰麗的冒險，並且他一定從中收穫到了什麼。
最後的鏡頭是主人公獨居的公寓，被人按下了門鈴。他心中莫名有些悸動，慌忙打開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對方脣邊那抹似曾相似的淺淺弧度，以及一句——
「好久不見？還是該說初次見面？啊，得先說這個才行——『我回來了』。」
這樣的劇情，在過去一整年的galgame中，其實都算得上優秀。但有「命運石之門」珠玉在側，卻是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而且兩部作品的CG，質量也是由前期的不分伯仲，到了最後形成了碾壓。特別是「命運石之門」TE中的最後幾張事件CG，被無數粉絲奉爲經典。
說起TE，之前姜煜託付給倫也的攻略，完全沒有派上用場。遊戲發售當天，有了比較簡單的攻略。第三天，就有了全路線的詳細攻略。到了現在，就連每個選項會產生怎樣的後續發展，也被人給挖了出來。
當然，並不是有玩家靠着熱忱去一遍遍地通關嘗試，而是有位大佬解包監控了數據變量，得出了所有的進線條件。在徵求了現下已經被玩家們冠上「SPS」簡稱的社團——準確來說是徵求了社團的官方對外代表人TAKI君後，發佈在了2ch論壇上。
這件事的發生，也爲姜煜提了一個醒——將來的商業化作品，就不能這樣輕易地被人給解包破解掉了。不說多麼高深的加密，至少也要繁瑣到讓一些半吊子的破解者，看一眼就失去興趣的程度纔是。
於是，到了開學日，也就是第三學期的開端，在相關熱度絲毫不減的情況下，倫也再次化身爲社團中最爲忙碌的一個。各個同人商店都開始追加遊戲的訂購量，御宅族的圈子裡，爆發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追捧潮流。
然後，在一月的第二個週末，待在家裡的姜煜，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