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程澤自覺心緒平靜,甚至面色如常地同衛家人吃了一頓晚飯。
飯後他藉口要備課回了房,剛坐下發呆沒多久,衛黎就推門而入了。
他順手鎖了門,然後側身坐到書桌上,擡手捏住對方的下巴,語氣是刻意的輕佻:“怎麼了,大寶貝?”
程澤沉默地注視他,既沒有對“大寶貝”作出反應,也沒有拍掉他的手。
衛黎心裡一跳,眉一揚扯起一抹燦爛的笑容:“誰惹着我們澤澤了?”
程澤不答,目光一點一點地掃過他的臉。
英挺的眉宇很少皺起來,多半時間都像這樣,盡是張揚與傲氣;鼻樑筆直,親他的時候總覺得是種障礙;脣型好看,飽滿得讓他回味。
最讓他掛念留戀的其實是對方的神情,不管是正經起來令人安心的可靠,還是笑鬧間的意氣風發。
程澤認真回顧了一遍愛人的美色,然後慢慢笑起來,平靜道:“校領導知道我們的關係了。”
衛黎聞言吃驚地瞪大眼,半晌說不出話。
程澤見他反應有趣,不由自主地笑出聲。
衛黎半天也消化不了這個消息,剛剛的氣定神閒頓時變成了現在的焦心憂慮,一個勁兒地看程澤,語氣急切道:“怎麼回事?你怎麼答得?要怎麼處理?你還笑,現在是你笑的時候麼?!”
程澤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擡手抱住他——直到把下巴擱到對方肩上的那一刻,他才覺得下午耗盡的勇氣終於回來了一些。同時,他很慶幸自己心裡沒有一點後悔。
衛黎被他抱進懷裡之後就漸漸安靜下來,他心裡一顫,深沉的感情洶涌而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攬緊了對方的背,力道很大,像是表達無聲的支持。
“呵。”一聲低笑從程澤喉嚨口溢出來,他被對方抱得幾乎喘不過氣,卻覺得十分安心,“衛先生,你剛纔的樣子,比你談幾百萬的單子還緊張。”
衛黎理所當然地答道:“你比我全部身家都重要。”
他的全部身家,大半是子承父業,小半是自己掙得,然而不管是哪部分,沒了都能再掙——而程澤,只有一個,沒了就找不到了。
“所以我沒有否認。”
衛黎聞言鬆了手上的力氣,緊皺眉頭地盯着他,頗有些氣極敗壞道:“你沒否認?!哎,什麼叫所以啊?這有邏輯關係?你的工作性質跟我能比?我就算昭告全公司我愛上了個男人也沒人敢說閒話。你呢?你吃公家飯的你居然不否認?!”
“嗯。”
“你還敢給老子嗯?!”衛黎簡直要怒髮衝冠。
程澤眉宇含笑地望着他,一直到衛黎臉上的怒意消失,而後顯出一種深切的疼痛來之後。他收斂笑意,慢慢靠過去,不知道是要把他抱進懷裡,還是要把自己塞進對方懷裡,總之程澤直到二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之後,才停了下來。
衛黎心裡不知怎麼一疼,啞着聲音喚他:“程澤。”
“我就是不想否認。我跟你名正言順理所當然,我爲什麼要否認?我憑什麼否認?性別一樣又怎樣?旁人看不起又怎樣?我要在意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走了,現在我憑什麼爲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去否定我唯一在意的人?!”
明明聽來是怒氣滿滿的一段話,可是卻因爲講話的人自己都不曾發現的委屈,惹得衛黎聽在耳中只覺得心酸不已。
他從未見過這麼“任性”的程澤。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三歲那年,死死憋着恐懼和委屈的小孩子——或者說,程老師該來未來的青春叛逆期終於姍姍來遲了?
衛黎緊緊地抱着他,一點一點撫過對方僵直的脊背,壓低的聲線顯得溫柔又包容:“可是你喜歡當老師啊……”他忽然話鋒一轉,重又輕鬆笑道,“沒事,你男人財大氣粗,買個私人小學你當校長。”
程澤聞言擡起頭,無語地看着他。
衛黎勾脣輕輕笑了笑,然後伸手摘去對方的眼鏡,動作輕柔地湊過去親了親他微紅的眼睛。
脆弱的眼皮上溫熱的觸感引得他不自覺伸出舌頭舔了舔。
“程校長,好不好?”
程澤閉了閉眼,心中雖然仍有些衝動和憤懣,卻在對方刻意的插科打諢下淡化了不少。
他想,就算衛黎當初沒有對他死纏爛打,時日久了,他總會喜歡上他。
因爲他身上有着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的東西,溫暖、明亮,引人沉醉。
其實說到底,程澤不否認是在跟自己較勁。
在他短短的二十六年人生裡,沒有什麼東西是他真正喜歡並且執着的,前者是工作,前後者並存的則是衛黎。
然而不管是爲了工作否認他和衛黎的感情,亦或是爲了衛黎扔掉他喜歡的工作,都不是他想要的。
程澤清心寡慾了小半輩子,如今想要兩者兼得,自然也不全是想想而已。
“李校長和王老師是夫妻。”程澤調整了坐姿,腦袋擱在他肩上,一手環着對方的腰,難得像在跟衛黎撒嬌,“我去他們家吃過幾次飯,李校長雖然喜歡打官腔,但人挺好的。”
“人家再好,你自己非要往死衚衕鑽,誰能幫你?”衛黎嘴上犀利得很,但是手上揉着對方頭髮的動作卻分外輕柔。
“……”程澤被噎得無語,半晌只好自暴自棄道,“當時梗住了行不行?”
衛黎感受到他不自覺地在自己頸窩處蹭了蹭,於是心軟得一塌糊塗,輕聲哄道,“好好好,別急,我們慢慢商量嘛。”
程澤今天倒退二十年,心理年紀只剩下個零頭,被他哄着也不彆扭,只道:“其實我們學校對老師的私生活比較寬容,上回有個原配和外遇鬧上門來的,聲勢很大弄得人盡皆知……”
“這麼大的八卦你怎麼沒跟我講過?”
“很久前的事了,當時還沒認識你。”
“哦,你繼續。”
“最後那個老師被叫去教育了一通,也沒什麼事。”程澤自然沒有天真到以爲他們的事情是一個性質,只是他想,事情還沒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至少,比他在接受衛黎之前預想過的場面小多了。
然而衛黎聞言卻不□□心,他忍不住胡思亂想了一通,然後忽然側過頭看着程澤道:“你有沒有……”
話卻是說不下去。
程澤失了眼鏡片阻擋的眼睛裡有煩惱,有憂慮,有對他的關切和……深切的愛意。
他原想問,你有沒有後悔過。然而此刻他卻覺得他有這個疑問都是對他們感情的褻瀆。
“有什麼?”程澤不明所以。
“如果被……革職,你有什麼準備嗎?”衛黎這麼問着,忽然覺得剛玩笑着說起的“買個學校”好像也可以考慮一下?
不過在那之前可能要先跟家裡人說清楚……這可有點糟糕,他怕的倒不是要大吵一架,只是覺得這種事最後大概都是用拖字訣解決的?那澤澤豈不是要失業一段時間?
衛黎這邊想得天馬行空,卻聽程澤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雖然有些捨不得小朋友,但是在哪裡教書,對我來說沒有區別,不行的話,可以下到農村去,應該沒有問題。”
他這麼想着覺得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不自禁有些興致勃勃:“我在網上看過農村教育的現狀,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我去大概也沒什麼大幫助,不過……”
“不過什麼啊不過?”衛黎不樂意了,“咱豪宅都買好了就等同居,現在你要去農村?有你這樣的麼,還沒一起就要分居?我跟你說啊程澤,給我有點志氣,星辰小學你待定了!”
他不等程澤迴應,馬上壓低聲音又道:“你想想球球,我估計你敢在他面前提這一茬,眼淚馬上淹死你!”
程澤哭笑不得,無奈地看着他。
衛黎被他溫和目光注視,不由得正經起來,湊過去輕聲道:“我們又沒有做錯事,爲什麼要落荒而逃?”尾音剛落,他吻住了對方的嘴脣。
舔吻吮吸,溫柔繾綣。彷彿是在舔舐彼此心裡的傷口。
良久分開,彼此氣息交融。
程澤抵着衛黎的額頭輕輕笑起來:“好,不逃。”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吧我是虐不起來的,你看客觀小虐一把,二人馬上就如膠似漆地彼此安慰啦~
不過我個人喜歡這種,我脆弱的時候你堅強,你脆弱的時候我堅強的相處模式,不論是男是女,不論是攻是受,既然彼此相愛,總能給對方支撐和依靠的。
不曉得對程澤的心理能理解麼,他就是這麼大半不理智在叛逆然後小半在思考對策最後才做出上章的反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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