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七十二

然而,嘴上說着不在意,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介意,這不單是女人的毛病,也是每一個深陷愛河中的人的通病。

於是衛黎猶豫再三,還是給樑涼打了電話。

——喲,號碼給你倆月了,這是頭一回跟我聯繫啊衛老闆。

電話那頭傳來的女聲中氣十足,絲毫不顯女孩子的柔美,反而帶着幾分颯爽英氣。

衛黎頭一次嫌棄自己手機的音質太好,連對方揶揄調笑的語調都分毫不差地傳遞過來。

——凉姐,我有事想……請教你。

——請教這麼嚴重,跟程澤吵架了?

女人這種生物,是不是都那麼敏感,衛黎腹誹。

——也,也不算,準確來說,我們其實已經和好了。

頭一回請教別人戀愛問題的衛老闆覺得臉上一熱。

——其實你們能吵起來我就很驚訝了。程澤這傢伙,我從來沒看過他跟人吵架的樣子……嘿,你給我說說唄,他生氣了?面無表情地怒了?

女人的另一大通病,八卦。

正在衛黎無語地開始反思這通電話是不是個錯誤的時候,對方終於正經起來。

——好吧好吧,我們先說正事。不過衛老闆,你別嫌我胳膊肘往裡拐……因爲說實話,你能讓程澤生氣,這本身其實是一件好事。

樑涼的語氣漸漸慢了一下,拖長的音調有一種莫名的懷舊味,溫和得簡直不像平日裡的樑女王。

——他是老好人程澤,他得有多在乎你,纔會跟你吵架?

他是一個連自己都不在乎的人,可是他在乎你啊。

衛黎聽得心裡一熱,不由自主地感嘆女人高超的抒情手腕。

——我知道,所以其實剛開始我還有點驕傲。

——先別急着驕傲,你到底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了?

——我……酒駕。

衛黎說出那倆字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被噴的準備,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酒駕?這確實不好,不過程澤就因爲這個跟你吵架?

那一刻衛黎福至心靈地想到,也許程澤只把他父母過世的真正原因告訴過他一個人。

他立刻又產生了點不合時宜的滿足感,半點沒有猶豫地決定爲他倆保密。但是話已出口,他既然還想尋求幫助,那麼只好把源頭往其他地方帶。

——然後車頭不小心擦到了電線杆,他大概因爲這個刺激想起了……

——他的父母。難怪,這是他的大忌。

——凉姐,你知道他坐不了車吧?

——這我知道,所以每次約見面只能找好天氣的日子。

——其實他有跟我提過想要克服……

——真的?!我之前好多次旁敲側擊想要鼓勵他,他連談都不想談……哎我說,這戀人跟朋友果然不一樣啊,既然他都主動提了,是好事兒啊。

樑涼欣喜的語氣讓衛黎有點懵,他納悶地想難道這就是男女性思維的差異?

——可是我跟他說不需要。

——……

——我就是這麼想的,有點小毛病又怎樣?他不愛坐車就不坐唄,他前半輩子一直在勉強自己,後半輩子我一定要他過得舒心。

這回對面沉默了許久。

——真是敗給你們了,這戀愛談得比男女之間都膩歪……但是衛黎,你想過沒有,他跟你一樣都是男人,你們不存在誰寵着誰、誰讓着誰的問題。而且,如果他本身不想克服,你的想法無可厚非,甚至我要給你點贊;但是如果程澤自己想克服,你又憑什麼去阻止他,他無非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凉姐。我會好好想一想。

——嗯,情侶間吵架最終還是要靠自己,外人不過是把你們看不清的地方擦擦乾淨而已。

——那就謝謝凉姐幫忙擦乾淨。

——客氣什麼……樑涼,……放這……謝,……親愛……那行吧衛黎,我先掛了,有事再打電話。

衛黎聽着那頭隱隱傳來的男聲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不過此刻他也無心探究,只是揶揄了兩句。

——凉姐事忙,我就不打擾了。

自覺摸到了癥結所在的衛黎好好思考了一番。

很多事情都是知難行易,一味地揪着“他怎麼就不明白我的意思”鑽牛角尖,多半是想不出解決方法的,而當他選擇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的時候,有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其實說到底,他們的分歧只有兩處。

一是程澤的心結、二是衛黎的酒駕。

然而說是說兩處,這兩處卻也是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的。

酒後駕車自然是衛黎的問題,而他出於一些心思選擇隱瞞,從他自己的角度來看,就是衆所周知的情侶間不可調和矛盾第一條“我是爲你好”;但是衛黎現在試着把自己代入對方的角色,就察覺出問題了。

這回沒事就算了,如果擦着電線杆撞裂的不是車前燈,而是他這個人,那讓程澤下半輩子怎麼辦?

即使不說他因爲事故一命嗚呼,單就假設他受了傷沒有及時告知對方,程澤心裡會有多難受?

愛人之間彼此心裡想得我是爲了你好,如果能夠換個角度去想,大概都不會選擇那麼做。

然而當衛黎這邊自覺做好了心理建設,只等東風來臨與對方說開之時,程澤那邊卻罕見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忙碌了起來。

——今天有事,接完球球不用等我,家裡見。By程澤

第三次收到這條短信的衛黎就算看見“家裡見”這三個字也得不到半分安慰了。

他咬牙切齒地滑着屏幕往上拉了拉,果然這一個禮拜寥寥無幾的短信中這條短信內容就佔了二分之一。

你丫是直接複製黏貼的吧?

衛黎這麼想着的時候居然有絲酸澀的甜蜜——他家澤澤肯定是不擅長找藉口,不然怎麼永遠都是“今天有事”呢?

於是衛黎給安女士打了個電話,讓她把燈泡衛球球打包帶走,自個兒則拾掇了一番摩拳擦掌打算當一把偵探。

程澤,今兒必須讓你知道“乖”字是幾筆!

至於被衛老闆打上“不乖”標籤的程老師其實在很乖地克服缺陷。

雖然常敏表示可以把車借給他,但是向來喜歡跟人算清楚的程澤自然不會欣然接受。

所以這天常敏再三表示自己父親路過學校會順便帶自己回家之後,程澤終於接過鑰匙鄭重地道了謝。

常敏從車裡拿完東西也沒急着走,看着程澤欲言又止了。

程澤對上外人就發作的低情商仍舊沒有治癒,目光平靜地看着她,並不開口。

常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有效果嗎?”

這個問題實在巧妙,巧妙得讓本來打定主意什麼都不會說的程澤遲疑了一兩秒道:“嗯。”

常敏看着對方眼神中無意識流露出的疲憊,剩下的話再也問不出口了。

“好吧,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練吧。”她揚起一抹微笑,衝對方擺了擺手,然後往旁邊跨出一步,瞧見了不遠處站着的青年。

程澤似有所察,順着她的視線轉過身。

他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輕聲道:

“衛黎。”

這兩字的音量太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但是聽在常敏耳中,不知爲什麼震了震。

她心裡忽然生出一種難言的失落,就像,就像……她不該出現在這裡,她是他們之間的插足者。

常敏定了定心神,慢慢往外走,經過青年的時候甚至還擡起頭想要微笑致意——但是她看到對方看她眼神,冷淡而厭惡。

她怔了怔,卻見衛黎忽然擡步往程澤所在的方向走去,她聽見青年清朗磁性的聲音喊道:“澤澤。”

常敏爲這個過於親暱的稱呼耳熱的同時身體一僵,然後加快步伐像是逃跑一樣走出了校門。

不過,二人的氛圍顯然不像常敏想象得那樣美好。

程澤手足無措地看着對方,張了張嘴乾巴巴地說:“我……”

衛黎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聽到這聲明顯底氣不足的“我”時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於是程澤更加手足無措的同時,還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應該先解釋一下他和常敏同時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還是告知對方他這些天晚歸的理由。

而衛黎臉上的陰鬱卻隨着他的笑聲消散在了空氣中,他彎了彎大葡萄眼,聲音柔和地循循善誘道:“你什麼?”

程澤抿起脣,認認真真地憋出一句:“我跟常老師沒關係。”

衛黎聞言扳平了表情,語氣麻木道:“哦。”

這樣的反應顯然出乎程老師的預料,他想了想又道:“是同事關係。”

衛黎繼續面無表情:“哦。”

程澤看了他一會兒,也吃不準對方的想法,索性轉過身打算坐進車子裡——然後他被裝死的衛老闆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胳膊。

程澤背對着他的嘴角悄然勾起一點弧度,語氣平平道:“嗯?”

深覺被報復回來的衛黎氣結,他僵硬了一會兒立馬擡手勾住對方的肩膀把人扳回來,崩潰道:“你嗯什麼?該生氣的不是我麼?!”

程澤順從地轉過身,語氣無辜:“你生什麼氣?”

“我抓姦抓了現行不能生氣?”衛黎盯着地面理直氣壯地說完,然後擡眼看到對方面無表情的樣子又馬上心虛起來,“行行行,不是抓姦……我知道你跟常敏沒關係,我這麼好你能看上誰?”

程澤聽到他這麼大喇喇到自吹自擂的話終於忍不住笑了。

衛黎看到他的笑容立馬有點暈,但是暈之前他總算抓到了重點,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氣勢十足道:“現在是你坦白從寬的時候好麼?趕緊交代你到底在搗鼓什麼?程!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電話那頭兩三事

樑涼:給我泡杯咖啡。

李牧:咖啡不好,喝茶。

樑涼:好呀,你泡什麼都好。

李牧:樑涼,茶。

樑涼:親愛的木頭,來,麼一個。

李牧:不要亂開玩笑。

樑涼:沒有開玩笑啊,我們不是私定終身了麼?

李牧:……我們什麼時候私定終身了?!【那麼重要的一刻我怎麼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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