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雖說他們對於和好一事達成一致,但口頭上的和好與行動中的和好並不相等。
況且,以程澤標準理科生的想法來說,解決矛盾唯一有效快速的途徑只有一條——找到源頭。
經過兩晚的失眠,他覺得源頭再清楚不過,就是他的坐車恐懼症。
如果他能自愈,他可以去接衛黎回家。
如果他能自愈,衛黎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事實。
如果他能自愈,也許他就不會病態一樣偏執地計較對方的酒駕……
程澤向來都是隱忍而包容的人,對別人尚且如此,何況是心上人。所以說,這次的冷戰爭執,與其說是他對衛黎憤怒,不如說是他對自己缺陷的厭棄。
衛黎那麼好,不好的只有他。
衛黎對他那麼好,他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
他不可以把衛黎對他的包容視之爲理所應當。
程澤無視常敏因爲驚訝而愣住的表情,像是怕自己失去短暫的勇氣似的一氣呵成道:“我想借一下你的車。”
常敏剛從巨大的驚訝中回過神就聽到這話,一時也沒多想脫口道:“好啊……不過我聽說程老師不是不喜歡坐車?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駕照嗎?”
程澤搖搖頭,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想借你的車坐坐。”他像是怕對方聽不明白一樣又補充道,“單純坐進去,不開。”
常敏聞言蹙起眉,臉上不自覺地帶了點探究和驚訝,但是她擡眼瞧見對方平靜的面色下隱隱透出的複雜之色時,下意識地選擇了視而不見。
“好,我把鑰匙給你。”
常敏決定把車單獨留給程澤是在下班前。
她聽說過關於對方的各種傳聞: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沒有車也不坐別人的車、不和任何一名女老師說笑……
但是常敏沒想到她會看到像寒鬆一樣冷硬的男人會露出那樣恐懼脆弱的表情。
她原本只是好奇對方會坐在車裡做什麼,纔會提前來看一眼。
汗溼的襯衫勾勒出的明明是男人健壯的體魄,但是她覺得自己看到的像是一個孩子。
迷茫無助的孩子。
常敏心裡驀地一疼,在下一刻她選擇了轉身離開,然後給他發了訊息,告訴對方她決定今天坐公交回家。
常敏覺得她可能錯失了一個接近程澤的好機會,但是她並不後悔,她想這是應該給予對方的尊重——無論是單純的同事,還是有好感的異性朋友。
五月份正是陽光明媚、天氣晴好的時候,然而對程澤來說,無論是汗溼黏膩的襯衫還是坐在車裡一陣陣犯冷的身體都讓他感到絕望。
生活於他而言,從沒有順風順水過,這也決定了他的性格遠比旁人要來得堅毅隱忍。
但是他還是低估了心結的影響力。
爲了循序漸進,他首先選擇的甚至不是噩夢般的副駕駛座,而是相對安全的後座。
然而等他真正坐進去的時候,程澤卻發現他自認爲考慮周全的想法都是笑話。
他害怕。
沒有一刻比此刻更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懦夫。
“不要怕,不要怕……”他嘴裡輕聲地呢喃着,然後將兩隻手交握在一起,竭力地想要剋制住神經質般越來越劇烈的顫抖。
程澤嘗試着閉上眼睛,想要在記憶深處翻出那些早已潰爛的傷口,卻在下一刻猛地打開車門衝了出去。
“嘔……”男人狼狽不堪地跪倒在地,捂着嘴乾嘔起來。
刻意遺忘的記憶被輕易地回想起來。
程澤顫着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彷彿還能感受到被至親的鮮血飛濺到的熱度。
爸,媽。
他攥起拳狠狠地錘地面,然後整個人都脫力了似的跌坐在地上,擡手捂住了面孔。
“怎麼辦,我要怎麼辦……”他的聲音又低又啞,裡面的彷徨迷茫、無措絕望像是藏了十幾年一樣深重。
等在校門口的衛黎沒瞧見自家程老師的時候有些納悶。
同樣納悶的是球球,他拉了拉王老師的衣襬,仰起肥嘟嘟的臉蛋問道:“王老師,程老師去哪兒啦?”
王老師本來打算敷衍兩句,但在把小朋友交給他家家長時見到一大一小兩雙極其相似的大葡萄眼一瞬不眨地望着自己的時候,不自覺就吐了實話:“程老師下午就不在辦公室,應該是有事先走了。”
她也覺得疑惑,因爲在放學前不久,是常老師來託自己幫忙帶二年級二班的學生排隊——雖然不知道得意門生什麼時候同常老師關係這麼好了,但是樂見其成的王老師欣然接受了這項任務。
衛黎聞言仍有些不解,但當着王老師的面也不好問什麼,只好牽過小朋友道了謝。
甥舅倆一邊往外走一邊扯皮。
“舅舅你還沒跟程老師和好呀?”球球鄙夷地看着他。
“滾蛋,你舅舅我早把人哄好了成麼。”衛黎滿臉得色地說完,然後旁敲側擊道,“程老師今天給你們上課的時候有什麼不一樣麼?”
球球熟門熟路地從他口袋裡拿了塊巧克力,然後想了想道:“沒有啊,一直那麼厲害那麼帥!”
衛黎看着自家外甥滿眼愛心的模樣十分無語,心裡卻樂滋滋地想那麼帥那麼厲害也是我的。
倒是小胖墩專注于思考然後忽然聰明瞭一把:“舅舅可以給程老師打電話啊!”
被外甥藐視智商的衛黎打了個響指,立刻掏出手機撥號。
單調乏味的等待接聽聲響了許久,以至於衛黎聽到對方語調平平的那聲“喂”的時候居然有點感動。
——那,那什麼,你今天有事?
那邊沉默了會兒。
——對,抱歉,我忘記跟你說了。接到球球了麼?
——沒事,接到了。那什麼,我在校門口等你?
那邊沉默的時間延長了一點,於是衛黎不自覺地補充。
——或者你先忙你的,我先帶球球回去好了。
——嗯,你先回去,家裡見。
掛斷了電話,衛黎握着手機開始發呆。
他忍不住十分小人地想他家澤澤不會以有事爲藉口還打算接着賭氣吧?但是聽到那句“家裡見”的時候,衛黎緊皺的眉頭又舒展開來,雖然他們的家還沒裝修好,但媳婦兒能對婆家這麼有歸屬感,他身爲人夫有點自豪啊。
於是衛老闆糾結了一會兒,決定要當一個給愛人適當空間的賢夫。
“來吧球球,我們回家。”
球球撲閃着大眼看了看舅舅的自行車:“舅舅,你車子沒後座。”
“……”再次被藐視智商的衛黎咬牙切齒地想了想,大手一揮豪氣沖天道,“咱打車!”
程澤回到家的時候臨近六點。
頻頻張望着門口方向的衛黎一見到他就立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一邊大步朝他走一邊問:“怎麼這麼晚?出了什麼事麼?”
程澤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聲道:“學校裡有點事,都解決了。”
衛黎聞言皺起眉,但他打量了下對方的臉色,總覺得比平時更加蒼白了一點,於是他把心裡的疑問吞了下去,乾巴巴道:“那就好,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程澤點點頭,努力把疲憊壓下去。他勉強勾起脣露出一個笑容:“好,我想先洗個澡。”
衛黎心裡一動,想要問些什麼卻不知如何張口。
“好,你去吧。”
程澤點點頭,同衛家人打完招呼就擡腿上了樓。
衛黎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對方有事瞞着他。
這時,被夫人指使着端菜的衛爸爸恰好走出來,他踱步到兒子身邊,高深莫測道:“小程遇到麻煩事了吧。”
衛黎一頓,側過頭虛心求教:“您看出了點什麼?”
衛爸爸眯了眯眼盯着兒子看,半晌才移開目光,語氣平淡:“他住進來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什麼時候晚回過?就算難得遲了半個小時,他從來都是主動解釋清楚的。”說完他也不看兒子的神色自顧自又踱回了廚房。
留下衛黎被他說得心下不安,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跟着上樓。
不賢惠就不賢惠吧,他對着自家愛人有佔有慾怎麼了?他就是想知道澤澤大寶貝的一切煩心事。
程澤剛把襯衫脫掉,臥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澤澤我跟你說,你今天必須把事情給我說明白了,我……”衛黎人沒到聲先至,然而在看到對方對着自己的裸背的時候,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瞬間消聲了。
程澤轉過身,沉默地看着他。
“哈、哈哈,你怎麼不去浴室脫衣服。”衛黎尷尬地笑了兩聲,然後立刻恢復本性,腆着臉走上前,擡手就往對方背上摸了一把。
然而這一摸讓他臉上略顯流氓的笑容消失了,他板起臉問道:“怎麼回事,這麼多汗?”
說着衛黎在對方光裸的背脊上從頭到尾摸了一遍,黏膩的手感讓他皺起了眉。
程澤抿起脣,向後跨了一步與他的手掌脫離開來。
衛黎收回手,露出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臉上的神色既像是毫不在意又像是咬牙切齒:“這就是你說的和好?”
程澤聞言立刻上前一步,也不顧自己汗溼的上身會把對方身上的衣物弄溼,不容拒絕地抱住他,聲音少見地焦急:“衛黎。”
衛黎不吭聲,一動不動地任他抱着。
“衛黎。”
衛黎忍不住“嗯”了一聲。
“衛黎。”
“嗯。”
“衛黎。”
“我操,喊魂啊,趕緊解釋。”
程澤張開嘴,又閉上,喉結艱難地上下滾了滾。
最後他略略鬆開懷抱,神色莊重地看着衛黎:“和好是真的和好,但是我……”他張着嘴不知如何說下去,最後只好沒頭沒尾地湊過去吻住了對方的脣。
於是在衛黎欣然接受的前一秒只來得及想——居然還懂得以吻封口這一招了,誰把他的澤澤教壞了?
——不過,如果有些事真的讓你這麼爲難,那我暫時不知道也沒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五一三連更喲,回報讀者姑娘們麼麼噠
小劇場
程澤:衛黎。
衛黎:……
程澤:衛黎。
衛黎:……
程澤:……
衛黎:哎你怎麼不喊了?!
程澤:你不應我喊來做什麼?
衛黎:剛不在生氣麼!重來重來。
程澤:……衛黎。
衛黎:哎哎哎!
【論註定被壓制的衛黎如何作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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