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六十九

不想他難過,不想他多想,所以只剩下謊言這條路了麼。

程澤從沒想過,原來他難以啓齒的心結在不知不覺中也成爲了對方的顧忌。

他覺得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矛盾的心情到底是在憤怒對方的隱瞞還是憎惡自己的頑疾。

是的,頑疾。一病十三年的頑疾。

程澤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帶了些罕見的軟弱,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艱難地開口:“我說過我可以試着去克服。”

衛黎煩躁地扒了扒頭髮,戀愛新手衛老闆顯然對二人接近吵架的狀態感到束手無策——尤其昨晚他們還有過如此水到渠成的親密接觸。

昨晚的氣氛有多濃情蜜意,現在就有多生硬尷尬。

這樣巨大的反差不僅讓衛黎煩躁,就連一向冷靜自持的程澤都覺得憋悶。

“我說過我不介意!”衛黎的語氣有些衝,他按住對方的肩膀,認真而強勢道,“程澤,我希望你按照你想要的方式生活,你不想做的事就永遠不要妥協。”

程澤聞言卻苦笑起來:“不妥協?我不是你,我沒法做到那麼肆意。”

他神色平靜地看向他,對方在昏暗的日光下顯得明明滅滅看不真切的面孔在一刻愈發模糊。

只有高聳的鼻樑一半曝於亮光之中,一半隱於黑暗之下。這樣光與暗的鮮明對比讓青年顯得更加英氣逼人,幾乎有一種凌厲的帥氣。

就是這樣,這個玩世不恭而又瀟灑肆意的男人強勢而不容拒絕地闖進他平淡無波的生活裡。

然而,繽紛多彩的日子真的適合過了十幾年苦行僧生活的程澤嗎?

這個想法倏然從他腦海中滑過,然後在下一秒被摒棄。

這些日子的快活,拿他一輩子去換都甘願。

程澤再清楚不過。

但是,他們的矛盾卻如此清晰地擺在了彼此面前。

“我不想他們車禍去世,我不想一個人生活那麼多年,我不想一輩子害怕坐車……但是現實呢?”程澤臉上的苦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現在衛黎面前,“衛黎,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想像女人一樣問你,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麼。你總是告訴我不要改變,不要妥協,但是我根本連自己討你喜歡的地方在哪兒都不知道!”

這樣的示弱讓衛黎心驚。

然而心驚之餘,卻覺得滿心都是苦澀。

他第一次知道看似無堅不摧的男人居然有藏得這樣深的自卑。但轉念一想,又有什麼好驚訝?少年的成長期,總需要那麼一兩個人生導師般的存在,多數是父母,少數是朋友。他們會在你的迷茫期、叛逆期給予你支撐和肯定,讓你明白你受人喜歡,身後永遠有溫暖的避風港。

只有程澤沒有,沒有人全心全意地愛着他,沒有人全心全意地支撐他,甚至沒有人告訴過他無論他是怎樣,始終會有人愛他如一。

樑涼跟衛黎說過,程澤自十三年前就再也沒有長大過。他曾經對這句話不以爲然,但是在這一刻卻覺得對方一語成讖。

天馬行空般牽涉極廣的想法在衛黎腦子裡兜了一圈。

他看着對方輕嘆一口氣,然後上前一步拉開了窗簾。

隨着大片的陽光灑進臥室,兩人不約而同地覺得心裡的陰霾也輕了一些。

衛黎拉住他的手腕,一聲不吭地把他往牀邊拖,然後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到了牀上,自己則俯下身,認認真真地看着程澤的眼睛說:“雖然這麼說特別像假話,但是我還是要說,我喜歡你的全部。”說着他擡手摘去程澤的眼鏡,動作輕柔地撫上對方因視野不清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喜歡只對着我溫柔的眼睛。”順着鼻樑的輪廓一路摸了下來,“雖然打啵的時候會碰到,但是特別有味道的鼻子。”

接着溫熱的手掌碰到程澤的嘴脣,他感覺到對方流連般地來回撫弄,剛有些不自在地想避開,就見對方湊近,親了親他的脣角。

現在是溫存的時候嗎?程澤心裡哭笑不得,偏偏早已習慣或者說歡喜對方親近的身體甚至在對方靠近的時候不自覺地湊了過去。

“我從小特別愛吃一種果凍,後來就沒得賣了,我一直很惦記。但是自從有了你,我就不惦記那些清粥小菜了。”

衛黎順着俯身的動作抱住他的背,聲音裡的溫柔和耐心前所未有。

“我不是那幫文青,說什麼不知道哪裡喜歡就是喜歡……因爲我說得出我所有喜歡的地方,從你的長相到你的性格,沒有一個地方不喜歡。有個矯情的說法不是說夏娃是亞當的肋骨麼?而你,我覺得你是上天按着我的喜好模子刻出來的。你是我的命中註定。”

明明是最肉麻不過的情話,在此時此刻說出,無論是言者還是聽者都覺出一分難以言喻的莊重。

然而情話能讓氣氛緩和,卻無法消除矛盾。

何況吵架向來不分男女。二人在不知不覺中牽扯出的舊事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即使最後勉強達成一致,普照的陽光融掉大部分雪球,卻還是會留下最中心的堅冰——與其說是□□,黎的善意謊言,不如說是根本原因,二人大相徑庭的觀念。

要說傳統理念的男強女弱也確實有一定的科學依據。別說是兩個男人,就算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漢子生活在一起,也必然是摩擦不斷。因爲就算男人們再不願意承認,他們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大男子傾向,這種大男子主義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男子霸權,而是——我覺得我沒錯,你娘們唧唧得煩什麼?講道理?你這是講道理?我覺得我說得都很有理……行行行,好好好,你贏了行麼,算我錯OK?

而程衛二人,也不外如是。

衛黎覺得這次酒駕確實是他不對,他可以詛咒發誓從此再也不犯,所以我們掀過這頁了可以麼?至於克服頑疾,不,不需要,他樂意包容對方的一切缺點,並且他有這個自信——在他們一輩子的生活中,這個小缺點不值一提。

但程澤的想法更簡單,他是男人,他希望爲對方變成更好的人,他不想一輩子都躲在衛黎的庇護下安穩度日。更何況,他從不希望他的頑疾成爲對方顧忌他的理由,無論是善意的謊言還是其他,他都不需要。

當然,這是他們各自心裡的想法,而這最真實的想法甚至根本來不及談起就被來叫他們吃早飯的安女士敲門打斷了。

吵架沒有及時解決,一般都會演變成冷戰。

即使他們自詡爲理智的男人,也不能免俗。

於是,雖然面上和睦照舊,但二人心知肚明——沒來得及展開就被迫中止的吵架正式演變成無硝煙的冷戰。

最先洞察二人情況有異的居然是衛子初小朋友。

這天週一,球球照例去履行鬧醒自家舅舅的義務。然而他剛竊笑着擰開門把,打算以天王蓋地虎的英姿撲向那張大牀的時候——

“敢把拖鞋甩到我牀上,我就把你扔下去。”陰測測、冷冰冰的聲音立刻讓小朋友打了個激靈。

心情居然差到警戒線的最底層,好恐怖!

人精衛子初頓時調整好姿勢,規規矩矩地轉過身,九十度彎腰:“舅舅早上好!”

衛黎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然後漫不經心地轉回視線,繼續對着鏡子搞髮型。

衛子初眼珠子轉了轉,屁顛顛地跑到他身邊,然而就算他使勁踮起腳尖、仰着腦袋始終只能看到自家舅舅棱角分明的下巴。

嘁,單下巴哪裡好看了?還是自己雙層的可愛!

衛黎心不在焉地抓了抓頭髮,然後垂下臉與外甥對視。

“做什麼。”

球球堆起一臉傻笑,特別俊傑地問道:“舅舅跟程老師吵架啦?”

衛黎在看到小朋友陽光燦爛笑容的那一刻恨不得大義滅親。

他伸手拍了拍衛子初肉嘟嘟的臉蛋,語氣毫無起伏:“別管閒事。”

一秒化身居委會大媽的衛球球轉了轉眼珠,憑藉突如其來的高情商道:“程老師也很不高興哦!”

這話倒是讓衛黎起了興趣。

他不自覺挑高了眉,假裝不在意地淡淡道:“一個小笨蛋,還能看出面癱的表情?”

平日裡聽到他喊自己小笨蛋肯定要炸毛的球球此刻卻笑得特別狡黠,活像在領取至高無上的誇獎一樣,他拽着舅舅的手急道:“特別明顯呀!程老師眼睛下的黑眼圈像大熊貓一樣!還有啊,奶奶做了糯米餈團,程老師才吃了一個就說飽了呢!”

衛黎聞言就笑了。

說實話,如果對方真如球球所說,那真的是特別明顯了——作爲生理二十六歲,心理四五十的程老師來說,睡眠和早飯是他最注重的東西。

衛黎只要想象一下對方對着滿桌早點卻沒胃口的樣子,心裡就覺得好笑。但是笑意之後,又忍不住有點心疼。

我操。

衛黎心裡罵了一聲,嘴上卻不由自主地輕輕嘆了口氣。

他覺得他這輩子都註定要栽在程澤身上了,不過第三天,他就心慌得忍不住想要舉手投降。

作者有話要說:吵着吵着就甜言蜜語起來的兩人我真是【掩面…… 我果真不適合寫虐文啊,當年寫南北吵架的時候我都寫了快四五千了。。發現扯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自己深覺要圓不回來了於是刪光了。。。這回,哎,感覺還是失敗。。但是我希望我要表達的東西大家能明白Orz

不過程老師無論如何都要趁此機會治癒頑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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