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敦促程澤下決心去衛黎家吃年夜飯的是方雅琪。
小年夜也就是臘月廿四那天，按照臨江的習俗是要吃糰子的。方叔也很早就跟他說過讓他這天下樓同他們一起吃晚飯。
——阿澤啊，小年夜那天下來吃飯啊！
——方叔……
——你可別推了，你都多少日子沒來方叔家吃飯了？你這是不跟我老頭子親了？
——不是，方叔……
——那廿四就下來吃糰子，琪琪她奶奶早就準備好了艾草，給你做你愛吃的青糰子啊！
——……好。謝謝方叔。
於是他這天下午去超市買了點年貨——也算是拜小年，總不能空手去。而且雖然他還沒決定是否答應衛黎，但心裡也有些偏向，所以提前送了也好。
大概是他這回給張素珍挑的禮物十分貼合她心意，所以對方對待他的態度比較和藹。
“小程破費了。”張素珍拿着瓶子愛不釋手，笑着看了程澤一眼。
程澤對她的態度並不放在心上，淡淡道：“應該的。”
說話間方培生端着大湯碗走了出來，對程澤笑道：“這是肉糰子，青糰子還在鍋裡，我給你煮糯一點。”
程澤聞言略略彎了彎脣角：“謝謝方叔。”
方培生擺擺手，轉身又往廚房去了。
張素珍往廚房裡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對程澤道：“琪琪那孩子說你們已經分手了是吧？”她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小程啊，嬸嬸知道你是好孩子……不過你倆確實不太合適，你也別怨她。”
程澤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演，不爲所動道：“我知道。”
張素珍聞言笑意更深了一點：“那……以後咱們還是一家人，你千萬別客氣，多個人多雙筷子的事。”
同樣的一句話，衛黎說來讓程澤心裡一暖，而從她口中所出，程澤卻不會再如同當年的幼稚少年那樣天真地照單全收了。
正好方培生端着一盤子青團走出來，程澤也就順勢住了嘴。
吃完糰子之後，張素珍回房練瑜伽，方培生留程澤聊了會兒天。
“阿澤啊，你跟琪琪最近怎麼樣？”方培生目光和藹地看着他，一臉把他當準女婿的滿意表情。
程澤一頓，並沒有正面回答，問道：“她不回來吃飯？”
方培生點點頭，嘆氣道：“是啊，琪琪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她跟你說過嗎？”
就在程澤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時候，門口傳來了動靜。
“嗯我到家啦，你放心。好的，明天見！拜拜~”方雅琪一邊講電話一邊換鞋，待走到客廳發現程澤也在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
“還沒走啊。”她聳聳肩嘟囔了一聲，然後就想往臥室走。
方培生皺緊眉頭道：“琪琪！怎麼不過來打聲招呼！”
方雅琪一愣，有些心虛似的轉過身乖乖坐到沙發上。
“阿澤你別見怪，這小丫頭被我寵壞了。”方培生笑眯眯地對程澤說，口氣裡有無奈，但更多的卻是溺愛，“你今天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大年夜可不許再買了啊！”
程澤抿了抿脣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聽一旁的方雅琪搶過話頭道：“大年夜你別來了，我們要出去吃飯！”
方培生聞言一驚，疑惑道：“什麼要出去吃飯？”
方雅琪此時纔想起來還沒同父親提過二人分手的事，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含含糊糊道：“嗯，就是出去吃唄，現在都流行在酒店裡吃年夜飯嘛。”說着又討好地補了一句，“老讓你們辛辛苦苦地燒菜多累啊~”
方培生被女兒哄得舒服，又轉過頭對程澤道：“那阿澤跟我們一起出去吃。”
“爸！”方雅琪猛地站起來一跺腳，有些氣急敗壞地對程澤說，“你大年夜有事對吧？”
程澤擡頭看她，目光平靜冷淡，並不給她臺階下。
方培生這時大概也覺出了兩個人的異樣，嚴肅道：“方雅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方雅琪咬了咬脣，猶豫了半天終於擡高聲音脫口道：“爸我跟他分手了！是我的新男友邀請你們吃年夜飯啦！”
方培生被這一句話裡的兩個消息砸得震驚不已，指着她“你”了半天居然愣是被氣得說不出話了。
“你……”方培生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你什麼時候跟阿澤分手的？！居然還已經找了新男朋友！你有沒有把你爸放在眼裡？！”
方雅琪被父親的冷臉嚇到，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不敢說話，只拿眼神去掃程澤。
然而程澤老神在在，勸了方培生一句“不要生氣”就垂着眼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樣子。
客廳裡的動靜太大，連臥室裡的張素珍都走了出來。
她眼神一掃，見父女倆的僵持着對峙，便不動聲色道：“老方你這麼生氣做什麼？年輕人合則聚，不合則散，分手不是很正常的麼。再說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他們倆自己解決好了，你跟着瞎摻和什麼？”
然而一向妻管嚴的方培生卻兇狠地朝她望去，一字一頓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張素珍一噎，毫無底氣地爭辯道：“反正早晚要知道的……”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女人眼裡除了錢還有什麼？啊！張素珍你嫌棄我窮是一回事，但你把你女兒教得這麼嫌貧愛富、貪慕虛榮，你很自豪嗎？！”
此話一出，整個客廳都靜了靜。
程澤冷眼看着他們母女倆眼神交流，然後視線一轉看到方叔上下起伏的胸膛，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他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拍了拍方叔的背，輕聲道：“方叔，氣大傷身。我和她是和平分手。”
方培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臉上肅穆的表情一鬆，顯出幾分愧色和無奈來：“走吧阿澤，咱爺倆出去逛逛。”
“那年我們家剛搬來的時候，你才那麼點大。”方培生伸手比劃了一個高度，滿臉都是回憶之色，“小阿澤特別招人疼，還很乖地幫我們搬椅子，那時候你哥凳子一樣高。我還記得我家的牀還是老程跟我一起擡上去的……一眨眼，你居然這麼大了。”
他嘆了一口氣，難掩心酸：“可惜方叔對不起你爸啊，那麼乖巧可愛的小阿澤，現在笑也不肯笑了……”
程澤聽得心裡一酸，不知所措似的喃喃道：“方叔。”
方培生擺擺手，自嘲笑道：“當初琪琪喜歡你，還非讓我問問你的意思。雖然我那時候知道你對琪琪只有兄妹之情，但我還是表現出希望你們在一起的態度……阿澤果然是好孩子，沒有猶豫就答應了，還忍了我那驕縱的女兒那麼長時間……”
人之所以爲人，難免會有私心。
在他眼裡，學歷優秀、收入穩定、從小看着長大的程澤是女婿的最佳人選，所以當他得知自家女兒對阿澤有好感的時候，其實十分欣慰並且樂見其成。他以爲愛情總是能日久生情，他以爲像程澤這樣寡言的好男人是女兒最好的歸宿，他以爲虛榮心有些旺盛的女兒總有一天會爲了程澤踏實下來……
最錯的不過就是他的自以爲是。
他看到程澤這些年花在女兒身上的錢，他看到程澤這些年被妻女毫不掩飾的嫌惡，他看到程澤這些年越發的漠然與不快樂……他自認爲的照顧有加其實全部成爲了程澤肩膀上愈加難以承受的重擔！
“阿澤啊，委屈你了。”方培生閉上眼又重新睜開，眼神裡閃爍着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如果，阿澤我是說如果……要是哪天琪琪回心轉意，你……”然而嘴邊的話卻在對方沉靜而透徹的眼神中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彷彿瞬間蒼老了好幾歲，嘆氣道：“我知道了……是我沒福氣做你的丈人。”
程澤此時纔開口淡淡道：“方叔，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與方叔二人沉重的談話結束，已經七點多了。程澤按照飯後散步的行程兜完整個小區纔回了家。
結果在門口看到了凍得跺腳的衛黎。
“你怎麼來了？”程澤十分驚訝，語氣上揚了好幾分都沒有發現。
衛黎聞言馬上轉身，整個人有意無意地往程澤身上靠去，哆哆嗦嗦道：“你去哪兒了啊？我都等半個小時了，打電話也沒人接……凍死爺了！”
程澤下意識地攬過他靠過來的身體，然後探手摸了摸他的手，果然一片冰涼。於是一邊迅速開門，一邊把人往裡推：“手機沒帶，怎麼不提前說。”
他嘴裡責怪着，手上卻拿過遙控器開了客廳的空調，然後把衛少爺推到沙發上坐着，自己進去廚房倒了一杯熱水出來。
“暖暖手。”他把杯子遞過去，神色自然，半點不覺得給客人喝白開水顯得寒磣。
衛黎當然也不覺得，笑嘻嘻地接過杯子，舊話重提：“你去哪兒了？”
“方叔讓我去吃糰子。”
衛黎挑眉：“吃個飯這麼久？”說完覺得自己這話好像過了，但是心裡又因爲程澤同方雅琪再次相處那麼長時間而十分介意。
“順便聊了聊。”程澤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對衛黎一向坦白，“今天方雅琪說了我們分手的事，方叔有些抱歉。”
衛黎聞言撇撇嘴，心想現在抱歉？早幹嘛去了。不過這事兒總算是翻篇了。他也不想讓程澤不開心，於是拿出揣在兜裡的袋子，佯怒道：“我還怕你今天孤家寡人，特地給你帶了青團呢！”還是本大爺親手做的！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這回程澤驚訝過後立馬露出一點笑意：“謝謝。我很喜歡。”
衛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得寸進尺地裝可憐：“現在吃唄？我在家吃了倆肉糰子就急匆匆趕過來了……還凍了半小時！”
程澤此刻心裡感動，自然全聽他的，站起身道：“好，我去煮兩個，一人一個？”
於是衛少爺徹底滿意了，精神抖擻地站起身笑道：“好，我跟你一起去煮！”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衛黎：我手癢。
程澤：嗯？
衛黎：想打人。
程澤：有機會的。
衛黎：好。那我手冷~
程澤：我給你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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