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
程澤回來的時候,李牧剛出門不久,於是他開門看見是衛黎的時候不由得愣了愣。
明明才分開一晚,衛黎看着他卻不由得有些激動,他幾乎是緩了兩口氣才剋制自己輕微的顫抖。
他視線一掃看見程澤手裡的鑰匙,故意挑起眉笑道:“喲,木頭這就給你鑰匙啦?我跟他認識這麼多年,還沒拿到過鑰匙呢。”
“他人好,知道我要上班,昨天就準備好了。”程澤老老實實地答道。
然而這樣實誠的回答卻讓衛黎覺得心酸——他總覺得他用小半年才□□得肆意活潑起來的程老師,一朝又回到了原點。
小心謹慎,沒有安全感的程澤,幾乎讓他眼眶酸澀。
衛黎剋制不住情緒地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在對方耳畔不住地道:“對不起,對不起程澤,對不起。”
程澤一怔,半晌才擡手拍着他的背,輕聲笑道:“沒事,我沒有怪你,衛黎,沒事的。”
衛黎聽得喉頭一梗,幾乎哽咽地自責:“可是我怪自己啊……程澤,程澤,明明是我對你死纏爛打,明明是我賭咒發誓說不用你擔心以後。可是現在呢?我害你丟了工作,我害你無家可歸,明明我纔是罪魁禍首,可我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程澤,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不不,你不要告訴我,這是我的事情,不同意的是我的父母,把你趕出去的還是我的父母,我怎麼會有臉來問你怎麼辦……”
程澤起初還耐下性子聽着,可是越聽眉頭皺得就越緊,他握着衛黎的肩,視線牢牢地盯住他——男人面色蒼白,目光渙散,似乎已經自責得沉浸在不可名狀的愧疚之中。
“衛黎,你先聽我說。”他放輕聲音,試着安慰對方。
“不!你別說話,你聽我說。”衛黎一個激靈,熱切地看着他,目光中帶着破釜沉舟般的熱切和孤注一擲的決絕,“程澤,你不要勸我,我想明白了,想得再明白不過。我們離開吧,我們先離開一段時間,這不是私奔,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給彼此一個冷靜的時間。”
他說到這裡,程澤還若有所思地聽着,覺得對方還算冷靜——雖然衛老闆面色如紙、兩眼放空的模樣實在無法讓人信任。
“程澤,我媽說了,你和她只能選一個……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任性也無所謂,但我確實仗着我爸沒法拿我怎麼辦,我媽又心軟。程澤,我打定主意要跟你,所以你也跟我好不好?我們換個地方,我存的錢足夠養活我們了,我們走吧,隨便去哪兒,只要你在就好了,程澤……”
“你想過你走以後,超市怎麼辦嗎?”程澤臉色慢慢嚴肅起來。
“我不知道!”衛黎看着對方責備的眼神,從昨天開始就積攢起來的恐懼和擔憂夾雜了今天的憤怒和委屈終於算數爆發,他猛地甩開程澤的手臂,咬牙吼道,“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你,你明白嗎?超市算什麼?它就算一年盈利一個億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是,我是從小聽話,我從來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我是每個小孩子的榜樣,我大學畢業之後就全盤接手了我爸的生意,但是我能做好並不代表我喜歡!一百塊的衣服和一千塊的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我要錢來幹嘛?我以前願意做是因爲我想給我家人最好的生活,可是現在呢?我連給我最愛的人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辦法,我沒有任何辦法!我只能看着你走!”
程澤聽得心裡發酸,但神色卻一點沒有軟化,他沉聲問:“那你爸媽呢?你姐姐呢?還有球球呢?我可以跟你走,但你想好要走多久嗎?拖到叔叔阿姨同意麼,如果期間他們生病了呢?你確定不會後悔?”他看着對方倏然難堪的臉色,不由得緩了緩語氣,“衛黎,你跟我說過,你想看着球球長大,不想錯過任何一件小事,還記得麼?”
衛黎的目光變得更加茫然,他抓着程澤衣領的手緊到顫抖——一如他此刻暗啞的聲音:“那我能做什麼?程澤,我明明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他明明只是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爲什麼就像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千般阻撓,萬般艱難。
程澤狠狠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然如水般沉靜。
他輕柔地摸着衛黎的臉,聲音雖輕卻帶着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道:“衛黎,不要怕,不要擔心。叔叔阿姨已經六十歲了,他們只有小半輩子能夠陪着你了,而我們還有大半輩子。我陪着你求他們,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十年,二十年……我們還有五十年來相伴,我們一起熬,總能熬到他們同意。”
程澤看着對方怔怔地望着自己,於是微笑起來,把對方的腦袋攬到自己肩上:“衛黎,他們是你的父母,我們不是各據一方的仇人。我是來求取他們兒子的,正常女婿上門少不得被老丈人嫌棄,何況我一個小老師來取你這個大老闆,只是被趕出去而已,連刁難都算不上。”
衛黎聽得又好笑又心酸,他心知向來刻板的程老師故意講出這段話是爲了逗自己開心,既然如此,他怎麼好不賣心上人面子?
“什麼女婿不女婿的,這樣吧,你嫁過來,說不準我爸媽二話沒有就同意了呢。”他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像是在說真的似的。
程澤看着他囂張的小模樣,心癢地湊過去親了親他的眼睛,而後又慢慢沉靜下來,輕聲道:“衛黎,不管叔叔阿姨怎麼想,我心裡已經把他們當做長輩,你答應我,不要急也不要衝動,好不好?”
衛黎一怔,恨不得衝到爸媽面前,讓他們睜大眼好好看看——這麼好的媳婦兒居然還往外推,見過沒過門就這麼替婆家着想的好媳婦兒麼?!
“好。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想辦法,讓他們心軟,讓他們接受。”
“嗯。”程澤微笑,不由自主地卸了力道靠到對方的肩上。
衛黎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不由得一愣。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混蛋,明明最委屈的是程澤,最難過的是程澤,最沒有依靠的還是程澤——可剛剛呢?好吃好喝好睡的自己先發制人地哭哭啼啼了一番,還要對方安慰?
我操還是不是男人了?
衛老闆自認是男人中的男人,於是此刻一手攬着愛人的肩膀,意氣風發道:“澤澤,我做了好多你喜歡吃的早點……唔,雖然已經十點了,但先吃點?等木頭買菜回來,我給你做午飯。”
他眼含期待地看着程澤——都是大男人,現在再重頭苦哈哈地安慰對方顯然太娘氣了,還不如來點實在的,讓澤澤大寶貝感受一下他如海般深沉的愛意和溫柔。
程澤哭笑不得地看他瞬間變臉,也不戳穿此刻對方賢惠到不能再賢惠的媳婦兒樣,只是頗具當家人氣勢地點了點頭:“好,親愛的。”
被“親愛的”刺激得衛老闆頓時如同打了雞血一樣,把李牧家的冰箱搜刮一空,理所當然地做了兩道親愛的喜歡的熱菜。
下午一點,四人酒足飯飽之後,開始認認真真地商量起對策來。
樑涼一邊剔牙一邊點評道:“紅燒獅子頭味道不錯,蝦仁炒蛋味道也好,就是稍微鹹了點……”
“澤澤就愛吃重口味。”衛黎笑眯眯道。
樑涼被噎,意味深長地看了衛黎一眼,眨了眨眼道:“是挺重。”
程澤看着衛黎眉毛一挑,心知再不阻攔二人就要天馬行空地閒扯到銀河系去。於是他輕咳一聲,把話題引回來:“說正事。”
李牧拿着果盤走出來,放到茶几上的同時,拿牙籤叉了一塊雪梨給樑涼:“你別扯些有的沒有,趕緊給他們想想辦法。”
樑涼被他順毛順得舒服,想着吃人家嘴軟,於是認真地開始出謀劃策:“其實我覺得衛媽媽的反應不算大了。”她見大家望向他,挑了挑眉道,“小說裡不都說了嗎,凡是遇到出櫃的,要麼家長要死要活以死相逼,要麼收卡收錢收手機,把人反鎖在家。”
她看着面前坐在一起,你儂我儂地喂着水果的二人,攤手道:“你看你們,舒坦得像萬事大吉了一樣。”
衛黎和程澤面面相覷。
李牧見狀疑惑地擡起眉,插嘴道:“你還看過這類小說?”
“我沒啊,以前有個室友愛看這些,成天哭得稀里嘩啦,我就耳濡目染了一點。”樑涼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個距離,證明自己還是端正的好青年。
李牧也沒再說話,只是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側過頭對衛黎道:“現在叔叔阿姨有采取什麼措施嗎?”
衛黎苦笑了一聲:“能有什麼措施?經濟方面,安心是我在管,就連我爸每月的分紅也是我堅持打到他卡上。至於我爸媽,除了我媽那句選一個讓我真的沒有辦法之外,他們還真沒什麼具體措施。但是說實話,這纔是我更擔心的,他們不阻止我,我更沒辦法正大光明地把程澤帶回去……”
他說着神色一變,憤然道:“我去,怎麼感覺跟金屋藏嬌似的?!”
被藏的程老師:“成語不是這麼用。”
樑涼看着二人哈哈大笑起來:“我說,你倆絕配了,哈哈哈,這麼嚴肅正經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麼逗?!”
唯一的正常人李牧:“扯遠了……”
…………
四點的時候,不靠譜四人組嘻嘻哈哈地總算討論出一個方案——按兵不動,見招拆招,見縫插針地軟化安女士。
雖說說了跟沒說沒什麼區別,但衛黎在接到安女士催他回家的電話時到底是有了點底氣。
他接受了李氏夫婦的祝福,然後依依不捨地再次抱住程澤,在他耳邊道:“哥上戰場了,你別擔心,等我好消息。”
程澤抱住他,然後當着李牧和樑涼的面親了親衛黎的嘴脣,配合道:“嗯,等你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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