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
餐桌上陷入難堪的寂靜。
勉強被餵飽的球球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邁着小短腿蹦下椅子，噠噠噠地跑到衛黎身邊，仰着頭拉他的手，撲閃着大眼睛問：“舅舅，程老師要變成舅媽了嗎？”
衛晨驚訝地看向兒子，正要招手把人喊回來，卻被父親帶有深意的目光阻止了。
衛黎對父親和姐姐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恍若未覺，只是摸摸了球球的腦袋，微笑道：“球球喜歡程老師當舅媽嗎？”
球球聞言當真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過了會兒他皺了皺小臉說：“可是舅媽好像是女的誒……”還沒等衛黎變臉色，小朋友又恍然而悟地笑起來，特別開心地搖着他的胳膊歡呼道，“但是球球喜歡程老師哦！程老師是舅媽的話以後就要對球球更好才行！哈哈哈，我要去告訴小胖，以後程老師是跟我一國的！”
衛黎看着小朋友臉上燦爛沒有半點陰霾的笑容，心情終於好了些，略微展顏，語帶深意道：“小朋友心思單純，倒是比大人看得透徹。”
衛成東聞言不由皺了皺眉，語氣嚴厲了幾分：“衛黎，你媽媽說到底是爲了你好。”
“哦。”衛黎可有可無地點點頭，話鋒一轉索性挑明，“那你呢，爸，我坦白告訴你，我對程澤不是玩玩的心思，就算結不了婚，我也會跟他籤個協議，以後我的一半都歸他。”
他語氣決然地說完，然後眯了眯眼望向衛成東，沉聲道：“所以，你現在也要爲了我好嗎？”
衛成東目光沉着地與他對視。
衛晨看看一邊臉帶挑釁的弟弟，看看另一邊臉色慍怒的父親，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她清了清嗓正打算緩和一下氣氛：“咳，我……”
“衛黎。”衛成東打斷了女兒的好意，目光一瞬不離地看着兒子，“你覺得我在意的是那點財產？從你念大學開始，我就逐漸把手裡的事情都交給你了，如果我是貪權或者貪錢的人，安心早就是現在兩倍大了。”
“我一直以爲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即使昨天知道你和程澤的事情，我也以爲這是你一時衝動。當然現實已經給了我一個耳光。”衛成東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說實話你要找個怎樣的人過一輩子我都不會插手。衛晨是我女兒，無論做了怎麼錯誤的選擇，我這個做老子的，總能養她一輩子。但是你不同，你是男人，你要對自己做的選擇負責，無論日後會不會後悔。”
衛成東頓了頓，緩了緩語氣：“我也不像你媽媽那麼愛操心，對我來說，如果你跟程澤一輩子，以後膝下無子也是你的事情。如果你日後分手了，你好不好找對象，程澤好不好找下家，都跟我沒有關係。”他站起身，盯着衛黎道，“我唯一在意的是，我老婆會不會難過。即使你是她兒子，你也不能讓她難過。所以，你現在不必試探我的態度，我的態度很簡單，你什麼時候說服你媽，我什麼時候接受你們。”
他說完就施施然地擦了擦手，轉身上樓安慰安女士去了。
留下衛家姐弟外加小胖墩在對着滿桌早飯面面相覷。
衛黎面色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衛晨神色複雜地看着他，良久才道：“其實爸的意思也很清楚了，至少不會阻止你。”
衛黎聞言擡起頭，苦笑着看她：“我覺得我挺渣。說到底，我就是仗着我是他們兒子。”
“是啊，小混賬一個。”衛晨故意道，然而見弟弟連苦笑都維持不了的時候，才輕嘆一聲道，“那能怎麼辦？一家人就是這樣，無論你犯什麼錯，總能得到原諒。不過，你也別想這麼激烈的招對付媽，她向來吃軟不吃硬，你幹嘛非要硬碰硬？”
“那我不是想着程澤無家可歸就心急得不行麼。”衛黎嘟囔了一句。
乖巧地邊聽大人講話邊繼續吃早餐的球球聞言插話道：“對哦，程老師在哪裡呀？”
“在你木頭叔叔家，球球放心吧。”衛黎捏了捏外甥水嫩圓潤的小臉蛋。
“哦，那就好。”衛子初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哼哧哼哧地埋頭苦吃起來。
“說起來，你倒真是一鳴驚人。”衛晨看着兒子與弟弟的互動，心情一點點放鬆下來，思維不由飄遠，“還記得我念大學的時候，你有一次來送東西給我，我們寢室的花花對你一見鍾情，記得麼？”
“啊？”
“不記得啦？你還跟人家吃了頓飯，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你表白，就發了條短信問你現在在哪兒，結果你回了什麼你記得麼？”
“有這事？”
“你回人家你是誰……哎我說，花花當時回來哭得稀里嘩啦，心說好歹也是廣告系系花，投一次被人這麼無視。當時可苦了我，請人家吃了一頓飯賠罪，還得扯說我弟弟喜歡年紀小的。”衛晨說起這事忍不住搖頭，笑得不行。
衛黎完全沒印象，表情十分無辜道：“不記得了。”
衛晨看着他欠揍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感嘆道：“倒是沒想到，萬人迷衛少爺最後栽在男人身上了。”
“不能這麼說。”衛黎聞言一本正經地反駁道，“準確點是栽在程澤身上了。說實話我沒覺得我是同性戀，你要是讓我去親別的男人……快別逗了，想想我就難受。只有程澤，不管男的女的，我就只要他。”
衛晨聽得一怔，看着對方臉上提起戀人就忍不住露出的笑容，第一次覺得弟弟終於長大了。
長大了，有主見了，知道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挺好的。”衛晨微笑起來，“你一向比我運氣好，何況上回我下決心的那人你們都不看好，這回除了性別，這人是咱們全家說好的。你加油，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在媽眼裡向來是大腿。”
衛黎認真地看着她，輕聲又莊重道：“謝謝姐。”
上午九點，衛黎跟程澤聯繫過後，帶着打包好的衛家豐盛早點到達李牧家。
門鈴響後，夜貓子李牧同志難得迅速地給他開了門。
“你居然沒在睡覺。”衛黎把幾個大飯盒遞給他，自行換拖鞋。
李牧揉了揉眼睛，有些無精打采道：“媳婦兒給了我陪伴程老師的任務。”他頓了頓，忽然精神一振，“對了，她說她中午過來，讓你別跑。”
衛黎聞言苦笑了一下，告饒道：“我姐跟我說了，昨天凉姐就想把我拉出來罵一頓是不是？”
李牧煞有介事地點頭，然後又正了正臉色道：“別說涼涼了，我看着程澤也怪不忍心的。”
衛黎一怔，擡起眼盯着他。
“昨天我們到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整件襯衫都溼了，他卻一點不在意。後來你姐出來給了他個小袋子，我看他拿在手裡的樣子……哎，明明是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偏偏像是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李牧瞅了瞅衛黎難看的表情，猶豫地住了嘴。
“你繼續。”衛黎啞聲道。
李牧看着他的模樣嘆了口氣，加快了語速道：“後來到了這兒，我把客房收拾出來給他住，他特別拘束地坐在牀沿上，對我說了好幾次謝謝和打擾。今天也不知道幾點起的，反正我醒的時候就看見桌上留了各式各樣的早點，他留了張紙條說去上班了。”
衛黎緊緊握着拳頭，努力露了個笑容：“謝謝你木頭。”
“客氣什麼。”
“我跟他聯繫過了，他等會兒就回來，能不能……”
“當然可以，我正好和樑涼約了早茶，這兒就留給你們二人世界吧。”
“是兄弟。”衛黎與他碰了碰拳，“那順便帶點菜回來吧，凉姐不是要教育我麼，我給你們做頓飯。”
李牧瞪大眼，故意笑道：“我去，你真成家庭煮夫了？”
“那必須的。”衛黎臉上沒有半分難爲情，反而自豪無比道，“程澤愛吃，我樂意做。”
李牧聞言一怔，心裡不由替他們難過——哪對情侶的感情比得過他們？憑什麼同性相戀，就非得要受那麼多阻撓呢。
但是他面上卻露出一個嘲笑來：“嘖，衛老闆這洗手作羹湯的賢惠勁兒可是讓中國女性自愧不如啊。”
然而衛黎卻毫不在意，囂張地回道：“是啊，你不學一手，當心凉姐的胃被別人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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