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篁，先吃飯吧。”周舒窈把黃正澤拽開，坐到程篁身邊，輕輕說道。
她把漢堡盒子打開放到程篁身邊，遞給程篁一個勺子，在桌下偷偷踢了一腳黃正澤，給了他一個“滾遠點”的眼神，黃正澤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隨即笑眯眯地靠在了沙發背上。
程篁輕聲說了句謝謝老師，接過勺子，看着面前的雞腿飯，默不作聲。
“不喜歡吃嗎，老師去給你買點別的？”周舒窈嗓音柔和，讓一旁的黃正澤滿眼羨慕。
“沒有咖喱飯嗎？”
“這兒不賣咖喱飯，你是在家宅了多少年啊少年。”
“唉。”程篁嘆了口氣，隨手把勺子斜插進了飯裡。
“要是早點回家就好了。”他伸手扶住桌沿，卻驀地身子一晃，抓了一個空。
他看着手裡的碎屑，握了握手掌，愣愣出神。
看見程篁無神的眼睛裡終於有了波動，周舒窈默默地按住了桌子，坐在桌對面一臉笑意的黃正澤很有默契地一手按住盤子，另一隻手伸出手指在程篁面前晃了晃，夾住勺子，隨即猛地一抽。
桌面微顫，可樂蓋上的水珠滴落桌面。
黃正澤移開盤子，盤底在桌上劃出一道水痕。程篁視線微移，一個弧形的洞出現在桌面上，像是那個柔軟的勺子的周圍具有鋒利無比的特性一樣，將它的的弧形截面斜斜地印在了桌子上。
程篁怔怔地望着那個像月牙一樣的洞，洞口旁還有幾粒被壓碎的米粒糊在周圍。
“程篁，老師問你，那女孩兒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事。”周舒窈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拿出溼巾，給程篁擦着手掌中不斷掉落的碎屑。
“沒，老師我自己來吧。”程篁回過神，拿過溼巾簡單地擦了一下，隨即抓過桌上的可樂，大口地往嘴裡傾倒。
“慢點慢點，慌啥。”
沒有理會黃正澤，程篁的喉結不停上下浮動，杯子裡很快就只剩下了幾顆發黃的冰塊。程篁隨意抹了抹沿着下巴流進領口的可樂，這種黏糊糊的感覺向來令他噁心。
程篁微微皺眉，紙杯在他手中被捏成一團，隨即被狠狠地拍在餐桌上。
“砰！”
一聲巨響在餐廳窗邊砰然響起。
發泄完心中的不快之後，程篁長舒一口氣，望向四周，隨即發現，除了他這一桌外，周圍沒有任何的說話聲。
垂下有些發麻的手臂，程篁看着腳下碎成幾塊的桌子，再次長舒一口氣，苦澀地想，要是早發現自己的變化，他可能就不會和雲桐出來逛了吧，現在多半是和雲桐在家裡研究自己的新能力，向她追問更多的使用方法，甚至兩人已經實際檢驗起來了也說不定。
要是早發覺雲桐是個吃貨，而不是一直在提防她，兩人可能就一直在樑阿姨的飯店或者家裡度過一下午吧，興許樑阿姨和喜歡美食的雲桐還有很多共同話題。
要是自己直接在電視上放下載好的電影，點外賣上門，兩人可能會一直在家裡看到深夜吧，要真是那樣的話，雲桐可能現在都會點外賣了吧。
要是自己真的沒有奇思妙想地帶雲桐來看電影，而是像一開始那樣去水族館，兩人現在可能在水族館旁邊的公園裡看花燈吧，聽說那兒的遊樂園開放到晚上十點半，在摩天輪裡俯瞰點綴各色花燈的公園，一定很美吧，正趕上公園的春宴，真想讓雲桐看看那兒的櫻花，雪白如雲粉如腮霞，漆黑的天空彩色的燈火，滿園春色醉人無比。
可惜啊，無數種或是旖旎或是唯美的動人場景中，他卻選了帶雲桐看了一部惹她不快的電影，與其這樣，倒還不如在家看自己存下來的小電影，畢竟迄今爲止那是他們唯一的共同愛好。
“別傷心了帥哥，看看姐姐符不符合你的胃口，跟小姑娘比起來，姐姐可是更懂男孩子的心喲。”
可愛甜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程篁回過神，充滿悔恨地狠狠揉了揉頭髮，把本就亂糟糟的頭髮揉成了一團雞窩。
他回頭看去，發現身後隔了幾個位置的餐桌旁，坐着剛纔的LED光源們。
程篁看着那個用奶茶表演了一手高拋球的低素質波浪卷長腿女人，眉頭緊皺，突然有種自己的人生充滿了謊言的錯覺，而最開始的那個謊言，同樣揭露於一個晚上。關於他公子身份的揭曉，是在上初中時一家人回老家看爺爺。爺爺在一次晚飯後，靠在躺椅上，扇着程篁爸爸拿來擦老屋玻璃的報紙，隨意地對程篁說道，孫砸，告訴你個秘密，你其實是個富三代，你跟你爹，爺倆有大好的家業等着去繼承，爲了家族的未來，老爺子我不得不瞞着你們。好啦，把你爹叫過來，我要給他說清楚，我能娶到你奶奶可不是光靠嘴皮子。
隨後父子兩人就在老家的院子裡，看着那棵程篁後來才知道的壽命跟黃帝陵柏樹相比也只是稍遜一籌的高大銀杏，聽老頭吹噓自己年輕時候的雄偉壯舉，看着他手機上的秋陽市市長、前市長、前前市長、前前前市長、省長、前省長等一堆高官的電話，並對着手機指指點點。起初程篁父子以爲老頭子突然得了什麼病快不行了，直到他動作隨意表情驕傲地撥了個電話，很快，在幾人頭頂的一陣轟鳴聲和大風把程篁媽媽頭頂的報紙帽子吹飛之後，老爺子帶着他們到附近的空地，上了那家印着縣電視臺標識的直升機，當直升機環城一週幾人下了飛機後，程篁這才知道爲什麼老家明明是個縣城卻隔三差五就有直升機飛來飛去，也明白了原來老頭子喜歡出去串門一串就是一天的緣故是這個。
除了被老頭瞞着，前兩天又被地獄的老城管告知自己是個有超能力的人，程篁發現，自己真是和六十歲以上的老頭八字犯衝。前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老頭告訴他自己從社會層面上講不是一般人，而後一個陌生老頭則說他從生理上講不是一般人，程篁也不敢還嘴，僅僅一個晃神就被說不定是雲桐親戚的老頭架着平移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千米，說不定比筋斗雲的設定路程還要遠，要是惹了人家不高興，程篁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程篁看過一本書，書裡對不同人的人生有過少則兩個字多則不過七八字的總結，其中有言簡意賅的“一馬平川”，還有淺顯通俗的“小蔥拌豆腐”，還有相當花裡胡哨的“經霜無痕照日無影。”
一直在好奇面對當下場景程篁會有什麼反應的黃正澤笑臉依然，眼神卻在周舒窈的眼中陷入沉思模樣，她一邊幫程篁擦着手心裡的殘渣，一邊看向程篁此時的表情。
陷入回憶的程篁嘴角不自禁勾起，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人生該怎樣總結。
“彌天大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