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民宿庭院內支起了藍白相間的塑料布棚,所有的旅人在一夜之間離去。淚眼朦朧的婦人看着他們疲累的臉上緊皺的眉,無力的倚靠在門框上,不知是悲哀多些還是歉意多些,耳內充斥着的八音隊奏出的張揚尖利的哀樂讓她頭痛欲裂。遠處的水泥小路被愈發濃烈的白霧籠罩,偶爾隱現出幾個人影。
她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柔軟的黑髮隨意挽了個鬆弛的髮髻耷在腦後,溫婉如水的眼睛,柳葉眉,由於一夜的疲累面色略顯蒼白,青紫的眼窩卻讓她更顯嫵媚。所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多少年之前,她也是如此倚靠在門邊,神情慵懶,懷裡抱着一隻純白的貓,等待着一個人的到來。
貓?
突然從失神中回覆過來,她急急的尋找着——她的貓呢?
她慌亂的四處張望,腳下的步伐很亂,毫無目的的在過道里尋找,不停的用雙手撥開身邊走動着的人——真是奇怪,明明已無多少人在這兒了,她卻突然覺得擁擠起來。
千萬要找到它呀!
千萬要找到他呀!
二十年前的她懷抱着那隻白色的貓,在心裡一遍遍默唸着的只有這一句。後來,她踏上了南下的列車,聽村裡人說,遠去了深圳。她費勁了口舌才讓父母勉強同意自己出行。一個星期,她只有這一次唯一的機會。她一定要找到他。因爲只有遠,纔是她深愛的人。
即使是疲憊地奔走在一個又一個破舊的小旅館,一次次敗興而歸的時候,她也不曾懷疑,她始終堅定地相信着遠曾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愛你。
我知道的。
我相信你。
我們會好好的。
我……都是我。
以及,臨走的那張字條上潦草的“等我”。
她都相信。
可是,可是遠,你知道嗎,我怕我等不起。
廚房裡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緊接着她聽見一聲刺耳的貓叫,似乎很吃痛的樣子。迅速衝了過去,她看到那可憐的黑貓掌心裡嵌進了瓷器碎裂的尖角,正往外滲出絲絲血紅。
“貓,你餓了吧。真對不起害你受傷。”
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種溫柔讓人迷惑,昨夜猝死的男人真的是她的丈夫嗎?反而,這黑貓更像她的愛人,更能得到她的溫情。
是的,她叫它單字“貓”。
一如從前她輕喚那安然蜷在她臂彎中的白白的貓。
那白貓雖不是什麼好的品種,卻是她年輕時最寶貝的東西。
“遠!快過來這兒!彼時的她用兩隻手在額上撐起一片清爽,一下子鑽到歇業的小店門檐下,拍拍身上掉落的雨水,興沖沖的對雨中的男孩揮揮手。
原本明朗的天忽然飄起了雨,兩人只得散開尋找避雨之所。
“丫頭,你眼真尖!”男孩呼哧呼哧的喘着氣,手隨意的捋了下額角微溼的發。
就這樣瑟縮地站在低低的檐下,風越來越大,兩人卻都穿着單薄的夏裝——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麼一場雨。看着女孩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略微有些發抖的模樣,遠真想把她攬入懷中,至少給她一點溫暖吧。但二十歲的男女,青澀的初戀,總共不過第三次的約會,總會有那麼點兒羞澀。
遠猶豫着,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扒拉自己的褲腳。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瘦小的純白色的貓,它在發抖。他彎下身抱起那小小的一團白色,感到手心裡一陣柔軟溫熱。
“丫頭,吶。”
女孩聞聲看向他,驚喜的瞪大了眼睛。
“手伸出來,抱住……”
然後順理成章的將貓放入她的懷中,把她和它一道圈入自己的手臂。
她的發輕輕地落在遠的肩膀。
——抱住我。
她走上前,慢慢蹲下,撫摸着黑貓因爲疼痛而僵硬的脊背。貓終於放鬆了下來,不再叫喚,只是伸出舌尖舔舐着傷口,偶爾擡起腦袋,眼光匆匆從她的臉龐掃過。
她小心的抱住縮成一團的黑貓,走了出去。
走廊又恢復了原有的空空蕩蕩。
她本就是心細的女子,很快就處理好了那個小傷口。
庭院內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她卻一點兒也不想出去應付那些哭喪着一張臉的人。
“老闆娘!”
是店裡唯一夥計的聲音。民宿的生意一向平平,來的幾乎都是旅行中的揹包客,她便辭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他一個。或許是因爲他的眉眼與遠有那麼幾分相似。可是習慣安定的人只是他,從來不是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