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最後一隻箱子被手下運走，林琛扭頭看向身旁。
某個憊懶的傢伙正閉眼癱坐在摺疊椅上，好像被人抽走了脊樑骨似的。
踢了踢椅子腿，林琛道：“晚上有什麼安排？”
趙西林聞言也不睜開眼，隨口反問：“你又打算做什麼？”
“我打算去那邊看看新遊戲，你去不去？”
因爲行業不符，蜜蜂遊戲並沒有參加本屆科博會，不過他們同樣沒有閒着，特地租下國家博物館的場地，打算在那裡舉辦發佈會，正式發佈旗下兩款新遊戲。
林琛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便是遊戲硬件交互設計師，後來又參與了影輔蜂遊合作開發的載具模擬遊戲《穿越戰場》，身上游戲人的痕跡始終沒有消褪，他會對蜂遊的新品感興趣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去！”趙西林閉眼搖頭，“在國家博物館發佈遊戲，也虧他們想的出！”
“我覺得還好吧，這回發佈的兩款遊戲，‘秦殤2’是秦漢武俠，‘基因風暴’是未來科幻，畫風都偏向寫實厚重很有歷史感，放在那裡正好能夠吐出這種特質。”
猛然睜開眼睛，趙西林看向自己這位好基友，“要是‘祖龍傳’倒還罷了，音樂、場景、道具、臺詞的確有過考據，味道比較厚重，勉勉強強算是遊戲裡的歷史正劇。可問題是‘基因風暴’是正統喪屍遊戲誒！把這麼一個突突突打殭屍和博物館放在一起，你不覺得很違和麼？對了，這遊戲過審了沒？”
只要是現當代題材的國產影視劇，就一律不得出現仙神妖怪和喪屍異形，因爲“建國以後不許異類成精”。就算這條指導原則不太適用於科幻遊戲，國內網遊玩家消滅的各種“喪屍”連起來能繞地球好幾圈，可蜂遊想要順利拿到備案號和版號，同樣要突破其他一些攔路虎。
內部人員好辦事，趙西林參加過《基因風暴》的內測，知道這其實就是一款典型的美式打喪屍遊戲。“基因”講得同樣是生化病毒突襲都市，人們被迫在內外交困的絕境中剋制瘋狂與背叛，努力互助逃出生天的故事。它的劇情和玩法並沒有什麼新意，無非是城市更大一點、喪屍更多一點、npc正常一點、玩法自由一點、畫面真實一點、分辨率更高一點罷了。
顯而易見，這遊戲販賣的就是4k畫面下殭屍海的恐怖威壓以及花式虐殺殭屍的酣暢爽快，也必然會出現這類題材作品所共有的矮化軍警、三觀不正、宣揚犯罪、暴力血腥，乃至低俗涉黃的問題，可以說是蜜蜂遊戲成立以來最大尺度的作品，想要順利過審着實有些不容易。
還好的是，這世上有個招數叫做內外雙版本。
聽見他的問題，林琛當時就笑了，“親，你是不是撒？直接做一個和諧綠色的國行版本送審不就得了？有水產部那些人在，遊戲怎麼可能過不了？他們可是專門吃這碗飯的！”
“啪！”趙西林拍了下自己腦袋，坐起來說道：“我還真給忘了，都怪水產部太神秘了，想不起來也是正常。”
爲了應對越來越嚴的監管要求，蜜蜂專門成立了超然於蜂遊、蜂影、蜂網之外，直接向集團董事長馬競負責的內容自查組，使用人工智能、專職人員、志願者的三層過濾體系，對即將正式公佈的產品進行自查自糾。
自查小組的審覈尺度比官方標準還要嚴格，可過可不過的東西統統不讓過，沒少給各部門同事添蘑菇找不痛快。偏偏他們的辦公地點和人員構成都是秘密，要是吃了悶虧想找人打一架出口惡氣，也會鬱悶地發現找不到正主，“苦主們”只能用各種外號發泄心中的不滿，然後河蟹部、水產部的叫法不脛而走，以至於大家都忘了他們的正式名字。
因爲參與制作戰爭遊戲《穿越戰場》的關係，哥倆第一次領教了水產部的厲害，同樣是苦主受害者的一員。至於水產部的預審排雷，事實上幫他們節約了時間、提高了效益，卻是被有意忽略了。
想到最近看到的一個傳聞，趙西林得意地笑了笑，“嘿嘿！螃蟹們的好日子到頭了，以後有他們好受的！”
“嗯哼？爲什麼這麼說？”
“我聽蜜蜂視頻的人說，視聽協會正在研究制定第二版網絡節目審覈通則。要求據說比上一版嚴格了不少，還打算規定網劇三人同審、節目兩人同審，嚴禁靜音快放跳進度，看完還要出書面報告。嘿嘿，那些傢伙以後有的忙了。”
聽見這話，林琛下意識就皺起眉頭，瞪了眼姓趙的夥計，“你還能笑得出來？再這麼弄下去，以後還能愉快地看視頻麼？”
“怎麼不能？”趙西林倒是看得很開，“老天要下雨，女兒要嫁人，該咋咋滴唄，實在不行就把啥也不看，抱着老婆造人玩。”
林琛都是當爹的人了，這種程度的葷話完全無法打動他的臉皮，深深看了前者一眼，“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還沒有結婚。要是真的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無證駕駛同樣會被抓起來槍斃。”
“嘁，我只是隨便說說，你還當真了？”趙西林起身站起，伸手收起摺椅提在手裡，“走吧，反正沒什麼事情，就去看看那什麼發佈會吧。”
手下都已經離開，好在還給兩位經理留了輛特斯拉，兩貨倒也不愁沒車可用。
將車開出停車場，林琛手握方向盤，眼睛盯着平視顯示器，嘴巴也沒閒着，“這些車放在京城其實浪費了，路上時刻都有汽車，自動駕駛根本用不了。”
“說了多少次啦，那是智能巡航不是自動駕駛！”
因爲遭遇多次事故，甚至因此出現人員傷亡，美國特斯拉公司不得不修改描述，弱化自動駕駛概念，同時更新固件檢測用戶位置，確保不會長時間放開方向盤。兩人屁股下面這輛特斯拉models雖然刷了汽車版蜜蜂系統，卻同樣對自動駕駛進行了一番限制，只有天氣良好、道路暢通時才能啓用智能巡航模式，把乘客帶到地圖上指定的地點。
“切！”林琛不屑地撇撇嘴，“什麼是巡航，什麼是自動駕駛，我還是能夠分得清的！明明是自動駕駛，卻非要說是巡航，也是有夠虛僞的。”
“這不是虛僞是謹慎，安全無小事，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你懂，總行了吧？”林琛輕易認輸，接着問道：“倒是你的‘縮水馬2’，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交車啊？可千萬別跟老賈的ff91一樣，鬧到最後變成ppt汽車、微博汽車，可就不好玩了。”
爲了便於量產拿證，第二代“黑馬”不得不取消了成本較高且帶來散熱和安全隱患的渦軸發電機，同時對自動駕駛部分做簡化處理，硬件指標比上市幾年的models還有不如，因此被人冠以“縮水馬2”的外號。
“嘿！我聽見了，你在誹謗老闆，”趙西林隨口吐槽好友一句，想了想說道：“小馬正在和國內幾家車企談合作，等到條件談妥，馬上就能量產。我的訂單號是134，應該能在年內拿到車。”
“那就好，”林琛點點頭，看了眼前路，把話題轉回到遊戲上面，“對了，你有沒有覺得，蜂遊特地跑到京城開發佈會，其實是爲了打臉？”
“不至於吧？”趙西林反問道，“當初交易完全是你情我願。再說目標也沒吃虧啊，偷偷把‘天驕’改回‘秦殤世界’，蜂遊還沒找他們計較呢。”
《基因風暴》是蜂遊的原創ip，《秦殤2》卻是他們從京城目標手裡買來的。
目標是一家創立於1996年的老牌開發商，其先後推出的即時策略遊戲《鐵甲風暴》、《傲世三國》，以及《秦殤》、《復活》兩款動作角色扮演遊戲，俱都取得了不錯的口碑名氣和銷量，可以說是代表了那個時候國產遊戲的最高水平。
然而，在盜版氾濫的市場裡面，單機遊戲的贏利始終無法和網遊相比，眼睜睜看着做門戶的丁三石靠着回合網遊熬過互聯網寒冬登上富豪榜，目標也動了做網遊的心思，陸續將旗下單機遊戲改編爲網遊，逐漸轉型成爲研運一體的網遊開發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林琛搖搖頭，解釋道：“我想說的是，京城這種高房價、高生活成本的地方，其實並不適合做遊戲，因爲沉不下心來。目標越混越回去，就是明顯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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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入耳，趙西林幽幽道：“說得好像鷺島的房價很便宜似的。”
“額，島內的確有些貴，和三線城市的工資根本不搭。不過蜂園是在海西，而且這幾年一直再把研發部門往內陸城市疏散，整體成本還是比較低的。”
“成本什麼的都是扯淡！”趙經理滿是不屑道：“關鍵其實還是人，目標在單機時代風光，到了網遊時代就泯然衆廠了，產量不行、運營也很一般，自然積累不下人才。沒有人，想法再好也難以落到實處。而且他們也是倒黴，剛喊出重返單機，馬上就碰到手遊興起、端遊衰退，一步慢步步慢，然後就這樣了。”
“切！”林琛不屑哼着，“人的問題，最終還是要歸究到錢上面。要不是碰上咱們馬老闆，誰會吃飽了撐得去買他們這些老遊戲？而且就算買了，頂多是稍微改改就拿來繼續騙錢，哪能像蜂遊一樣徹底重置，然後免費發行？”
“不重置也不行啊，十年前的老遊戲，新系統新顯卡各種不支持，而且蜜蜂自己也沒有太多2d-rpg開發人員，自然只能從頭來過。嘿！‘秦殤’一代像是國產暗黑二，重製版就變成國產暗黑三了。”
目標在2013年的cj上高調展示單機項目《秦殤2》，揚言重返單機市場。然而那時候智能手機完成市場滲透，只等運營商普及4g，手機網遊市場迅速迎來大爆發，用戶轉向移動端，頁遊和pc網遊自此開始進入衰退通道。
現金牛出了問題，目標的單機項目自然無以爲繼，不到一年就被砍掉，轉而去做手遊。然而因爲人才流失實力有限，他們的手遊項目同樣遭遇失敗。馬競當時正在準備pt遊戲主機，聽到消息二話不說就讓人聯繫目標公司，爲其開出兩種收購方案：一是全資收購，從此成爲蜂遊員工；二是隻買單機版權，把網遊留給他們繼續運營。
最後的結果，目標管理層選擇了第二方案，將久未推出續作、品牌價值已經大幅縮水的四款單機遊戲打包賣給了蜜蜂遊戲。
後者倒也麻利，很快就在手機和win10pc平臺上推出“鐵、傲、秦、復”四款遊戲的高清重製版。時隔十年之久，當初的美術和音頻資源都已經落伍，蜂遊的高清重製差不多和重新做一款遊戲查不到，而這樣的遊戲做出來卻被免費提供給所以玩家，蜜蜂的壕氣也是顯露無遺。
當然，他們也不是純做善事，靠着重製版持續三年的積累，這些ip的人氣已然止跌回升。雖然不能和頂尖的網文、熱劇比ip價值，卻也具備了進一步開發的潛力。
到了今天，蜂遊終於亮出下一步計劃，專門召開發佈會隆重推出《秦殤2：祖龍傳》。
《秦殤》一代的主角是秦始皇的大兒子扶蘇，歷史上他在秦始皇死後被權臣趙高陰謀害死，遊戲裡的扶蘇卻沒有遵令自殺，反而招攬夥伴一路殺進咸陽最終手刃仇敵，只可惜此時的大秦江山已經搖搖欲墜，主角目睹諸般亂世慘象，最終放棄身份歸隱山林。
出現這樣的結局，一個是爲了呼應“殤”這個主題，若是主角仗着一身神裝和滿級隊友大殺四方，戰劉邦、滅項羽、數戰定天下，這款遊戲就該改名了。
蜂遊版《秦殤2》沒有延續目標原先設定的劇情，直接把主人公換成扶蘇他爹秦始皇。
而這卻是出於身爲秦粉的馬競授意。在他看來，一統天下、建極稱帝的風光之下，秦始皇身上同樣有着強烈的悲劇色彩，幼年時出質國外的艱辛、青年時宮廷權斗的冰涼、中年謀劃征戰的緊張、掌控龐大國家的吃力，顯然很適合“秦殤”這個有着悲情味道的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