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梁山之所以得了此名,是因遠看去渾似五樑冠。此山位於雲夢和沅江二府的交界處,周圍都是綿延的山脈。五梁山既不高峻,又不秀麗,從堪輿的角度來看,更非寶地,自然就引不起人的關注。
從潛江城到五梁山有七百餘里。若是騎馬,就算用上【生生訣】,少說也有五個時辰左右才能趕得到。而杜友逢帶着關天養和慎明御風飛行,三個多時辰五梁山就在望了。
關天養曾聽杜若說過,普通人不經修煉,不通靈氣,身體有若泰山之重,便是神仙也無法帶着飛行。短短的一月之內,關天養先是被玄武宮的樑師曾帶着飛了回烏蓬山,現在又被杜友逢帶着從潛江城御風飛到了五梁山,前者不過百十餘里,後者卻有七百餘里之遙。姑且不去討論距離的遠近,難不成二人的修爲已經超越仙聖,達到了神鬼不測之境?
關天養一路上都在想着這個問題,非但沒能想明白,反而還把自己給整糊塗了。但他唯一堅信不疑的是:不論是樑師曾還是杜友逢,修爲都還不曾達到仙聖之境,這其中必有使巧之處。
他是很想問杜友逢是如何使巧的,但又知道這位杜大先生待自己雖然還算不錯,但態度未免有些不夠和氣,萬一自己問出來,被他認爲有小瞧的意思,豈非糟糕得緊?所以,他寧願滿心都是漿糊,也不願冒險去觸這個黴頭。
到了五樑上空,關天養辨明瞭地形,指着山腰南側的一處小平臺道:“應該是那裡了!”
杜友逢嗯了一聲,朝着平臺降落了下去。
站在平臺上,只見崖壁青青,哪裡有什麼洞口?
關天養大奇道:“噫,洞口呢?”
慎明也道:“對呀,應該是這裡。關施主快看,那棵樹就是被火燒了的……”關天養側頭看去,見平臺側的古鬆分明有火燎過的痕跡,越發證實了是這裡沒錯。可爲什麼洞口就不見了呢?
杜友逢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去,起手道:“東海杜友逢,攜弟子晚輩前來拜會,望乞一見!”
沒有人應聲。
杜友逢再喊了一遍。
關天養卻道:“他能聽得見麼?”
關卿雲道:“能的。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見!”
杜友逢還不死心,又喊了第三遍。
終於,嗞的一聲輕響,黑光閃過,露出洞門來,聖尊從洞中飄飛出來,怒道:“我管你是東海的還是西海的,這裡誰都不歡迎……噫,是你們!”目光落在關天養和慎明身上,說不出的憤恨。
杜友逢微微一擡手,昂然視着聖尊,“不敢請教道友尊姓臺諱,在下杜友逢有禮了!”
“杜友逢?哼,飛龍子和騎龍子是你什麼人?”
“是在下師兄!”聖尊一口叫出了飛龍子和騎龍子的名號,杜友逢也頗有些意外,心下不免慎重了起來。
“哦?”聖尊明顯吃了一驚,“如此說來,你就是觀月真人的弟子了?”
“正是。”杜友逢從聖尊的話中就判斷出他有多年未曾在世上行走了,要不然豈有不知道自己名號的道理?‘東海雙璧’的飛龍子和騎龍子名震修行界已是兩百年前的事了,這兩百年來,他們潛心修行,參研天道,很少過問世事。小蓬萊上下事務幾乎都由他一手打理,雖只有長老之名,行的卻是掌門之事。“不敢動問,道友可是玄皇座下?”
聖尊嘿嘿地陰笑起來,“什麼玄皇座下,本座沒聽過。”大袖一拂,一道黑霧卷向杜友逢。
杜友逢卻是動也不動,黑煙襲到身前一丈處,就被一道淡淡的青光攔了下來,化解於無形了。他似乎渾不在意聖尊發起的攻擊,繼續道:“在下聽這兩位小友說,道友在山中煉製屍人,不知可有其事!”
聖尊怒喝道:“幹你何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道友悖行不法,傷天害理,在下自然管得!”
“狂妄!”聖尊大怒之下的一聲厲吼,頓時讓關天養覺得煩惡之極,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反面慎明,卻是卻只是面露驚詫之色,卻沒有半點的不適。關卿雲也只是皺了下眉頭,眼裡盡是厭惡之色。
大吼之後,一連串的黑球飛向了杜友逢。
杜友逢屈指連彈,一道接一道針細的青光飛射而出,每一道青光刺破一顆黑球,黑球一旦被刺破,就會散出一股灰色的煙霧。關天養隱約看到了許多虛幻的身影正慘叫着四處躲藏。
慎明滿臉的不忍,質問道:“你爲何要將他們拘禁起來?他們原可以超生的,都是你害得他們成了遊魂野鬼!”
聖尊見杜友逢輕而易舉地破了他的奪魂球,又氣又怒,叫道:“好,很好。”又對慎明道:“小和尚,化城寺的本事沒學到,口氣倒是不小!”擡手一指,一道黑光射向了慎明。
慎明哪裡曉得躲了?
還是關卿雲見機得快,擡手拍出一記【融雪掌】,接下了黑光。嗞的一聲,極陽的【融雪掌】竟然沒能完全融掉黑光,殘存的一縷繼續射向慎明。
關卿雲吃了一驚,搶上前去攔在慎明身前,出指點向了黑光。
這一指名叫【破陰指】,與【融雪掌】的範圍攻擊不一樣,它是從一個點上破開陰氣,具有極強的針對性。
這邊關卿雲化解了聖尊對慎明的攻擊,那邊杜友逢也發起了對聖尊的攻擊。
關天養見過杜若出手,飄然翩飛,有若翠綠的蝴蝶,每一招一式都體現出了少女的曼妙,看着極是賞心悅目。剛纔關卿雲出手接下聖尊攻向慎明的一招,體態柔美,有若春風楊柳,一樣的極具美感。杜友逢是他見過的修爲最高的修行者之一,動起手來是怎樣一番光景着實令他好生期待,心下甚至忍不住在想:“小蓬萊的招式是不是都這般優美好感,他出手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只沒想到的是,杜友逢看上去俊美如玉,氣質清雅,好似一心悠遊于山野的貴介公子,不想一旦動起手來,卻是風雷赫赫。其迅捷,快若閃電,令人目不遐接;其沉雄,有若雷動山搖,令人心旌震撼。
關天養看在眼裡,驚在心裡,嘴巴張得老大,彷彿在驚歎:“這是怎麼回事?”甚至於在懷疑杜友逢用的是不是小蓬萊的招式。但見他手上閃爍着淡淡的青光,時而【融雪掌】,時而【破陰指】,時而又是他認不出來的招式,堂堂正正地與聖尊鬥了個不分軒輊。
關卿雲將關天養和慎明護在身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彷彿生怕錯過了每一招、每一個變化似的。
在關天養看來,不論是杜友逢還是聖尊,打鬥技巧也都算不得高明,每每他認爲杜友逢可以一招制敵時,卻總是在剎那間錯過了,急得他連嘆可惜。
關卿雲見他時喜時憂,神情時而着急,時而振奮,就問道:“你怎麼了?”
關天養卻不知道該怎麼表述纔好。若是直說,怕是會遭到譏笑,畢竟他也深知自己的這點修爲和見識,與聖尊和杜友逢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但又看出他們的技巧實實在在的有問題,不說又憋得難受。見關卿雲問,他臉反倒一紅,連連擺頭,“沒,沒什麼……”差一點就忍不住順口說了出來。但又知道打鬥之際瞬息萬變的道理,話還沒出口,又已是另一番光景,那還不如不說來得好。
大約鬥了一百餘招,聖尊突地大吼一聲,一股黑氣平地涌起,就見十數名身披重甲,手執刀盾的屍衛衝了出來,將杜友逢圍在垓心。
關天養噫了一聲,“杜大先生,他們身上的甲冑都是經過祭煉的,你要小心呀!”
杜友逢嘿嘿地道:“放心吧,這點小把戲還難不住我!”見屍衛每三個一組,攻守兼備地撲了上來,杜友逢揮手一灑,銀光閃過,砰砰之聲連響,搶在最前頭的屍衛的頭顱像爛西瓜般炸了開來,腐臭之氣隨之瀰漫開來,中人慾嘔。
關卿雲早分了【上清化毒丹】讓關天養和慎明含在嘴裡,腐毒雖臭,卻也薰不着他們。
屍衛的腦袋雖然爆了,可並沒有因此而倒下,反而更加狂暴地揮起刀盾,亂砍亂殺。
杜友逢顯是有些意外,噫了一聲,笑道:“看不出來,比當年的無魂嶺毒人又多了些名堂呀!”
聖尊格格地怪笑道:“這纔不過是開胃的小菜……”手臂又一揮,黑氣涌動,又是十多名屍衛圍了上來。
關天養見狀,大叫道:“杜大先生,光爆頭不夠,還得把它們的脊椎骨都剔除了才行!”
聖尊怒道:“好小子,要你多嘴!”隔空朝關天養抓了過來。
關卿雲冷哼一聲,一記【破陰指】點出,竟沒能將黑氣擊退,反而震得自己身子微微一晃,差點退了一步。見黑氣逼到近前,嬌喝一聲,【融雪掌】應手拍出。黑氣和青光抵在一起,彼此消融,嗞嗞作響。
關天養心知自己是幫不上忙的,就拉着慎明退得更遠些。
杜友逢得了關天養的指點,奮起神威,先是以銀光射爆屍衛的頭顱,再縱起身法,恍若鬼魅般在屍衛間穿梭,每一記【融雪掌】拍出,便聽得砰砰之聲連響,然後就有一名屍衛倒下。
聖尊見狀,越發的驚怒,猙獰地道:“我跟你們沒完……”手臂揮起,結成印訣,嗷的一聲大吼,一頭屍熊和十數只屍狼衝了出來,呲牙咧嘴地撲向杜友逢。
杜友逢怒不可遏,“好你個匹夫,禍害人也就罷了,連畜牲都不放過……”縱起身來,一記【旭日東昇】,照着屍熊的頭頂拍了下去。
乍然之間,赤金色光華大盛,當真有如旭日初昇,金霞萬道。聖尊顯是見不得強光,悶哼一聲,豎起手臂擋在面前。那些屍熊和屍狼們都像着了火一般,身上冒出了騰騰的黑煙,一個個慘叫着、掙扎着倒在了地上,不過片刻功夫就化成了一堆焦炭。
關天養見此陣勢,不禁駭然,暗道:“果然是杜大先生,這一招的威力當真是大得很吶……”
不過片刻間,聖尊精心煉製出來的屍衛和屍獸都被杜友逢一股腦地殺得乾乾淨淨,他是又氣又恨,道:“姓杜的,這筆賬我記下了……”
杜友逢道:“想跑麼?可沒那麼容易!”祭起法寶,朝着聖尊攻了上去。
小蓬萊的心法是純陽的,而聖尊是玄陰之體,最是忌憚極陽之力,見飛來的短刺閃爍着赤紅的光芒,心知被碰上一下怕就得元氣大傷,忙也祭起一件法寶,迎了上去。
看着聖尊祭起的竟然是一面黃燦燦的金盾,關天養不免噫了一聲,心說:“他怎麼用起了這樣的法寶?”
關天養卻不知,聖尊就怕有一天遭遇的對手用的都是剋制陰邪一類的法寶,所以特地煉了一面這非玄陰屬性的金盾。元陽之力並不能剋制金屬性的法寶,兩者鬥在一起,砰砰作響,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華,煞是好看。
聖尊顯是對關天養和慎明恨極,堪堪將杜友逢的法寶纏住,就祭起一面深黑色的旗幡,望空擲去。
關天養正疑惑他要幹什麼,就見天色陡地暗了下來。霎時之間,陰風驟起,寒徹骨髓,鬼哭魂號,令人聳然驚懼。
關卿雲搶到他們身邊,祭起一柄青綠色的傘來,傘上散發出瑩瑩青光將他們護定。
關天養望着四周,只見黑霧翻涌,陰風勁吹,鬼哭之聲有如江潮般一浪高過一浪地襲來,教人心下好不煩惡。最讓關天養驚異的是,關卿雲祭起的傘竟然輕微地震動了起來,噼噼叭叭之聲不絕於耳,好似有冰雹落在傘上一般。這情形分明是法寶不堪重壓,將要崩潰的前兆。
關卿雲身爲小蓬萊首徒,自然有一番驚人的藝業。別看她是女子,又生得嬌弱,就拿她當花瓶架子,中看不中用,那可是大謬了。
見傘震動得越來越厲害,關卿雲掐動印訣,念起咒語,大喝一起:“起!”就見傘上的青光陡地大盛,不但將黑霧陰風都逼退了開去,方圓數十丈都罩在其中。青光的邊緣鬼影重重,卻都不敢前進一步。噼噼叭叭的轟響聲這才消失了。
關天養度這陣勢,就猜出聖尊剛纔祭起的該是萬鬼幡一類的邪寶。幸得小蓬萊修行的功法和煉製的法寶都是元陽屬性的,不然局面就該兇危萬分了。
正所謂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也該活聖尊倒黴,要不然怎會先是被關天養的兩記破陰弩給轟的,然後又遭遇了杜友逢叔侄呢?
杜友逢祭起的短刺乃是聖器三階的法寶,而聖尊所用的金盾不過靈品六階,如何敵得過?十幾個回合拼下來,金盾已被短刺戳出了數個深淺不一的洞一,幽藍的光芒也是大黯。再鬥下去,要不得十個回合,這面辛苦煉製出來的金盾怕就得毀在了杜友逢手裡。
聖尊何等人也?如何看不出照這樣下去自己非但是討不到半分便宜,甚至還有可能把命也喪在杜友逢手裡,也更加堅定了開溜的決心。見杜友逢掐指默算,心下不由一跳,暗叫一聲糟糕,念起咒語,就要將萬鬼幡收將回來。
不想他快,杜友逢更快。
只見杜友逢望天一指,一道青色光華好似流星般從指尖飛而出,直射向了高空。
砰的一聲,好像引爆了一枚旗花火炮,炸得漫天都是青映映的光華,煞是絢麗耀眼。
聖尊慘叫一聲,“姓杜的,我跟你沒完……”話聲才落,嘴裡就響起了一連串古怪的咒語。杜友逢叫了一聲:“不好!”就衝回到關天養和慎明身邊,拉着他們縱身飛了起來。
青光破了萬鬼幡,霎時間陽光重回大地,黑霧和陰風盡去,惡鬼陰魂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關天養舉目望去,只見一張黑色的旗幡破布般隨風飄落了下來,心下卻很是好奇,想看看聖尊的萬鬼幡到底是怎樣煉製而成的。
杜友逢剛拉着他們縱身飛上半空,地上就燃起了熊熊的黑色火焰。這火焰也怪異得很,非但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的灼熱,反而烤得人渾身發寒。
關天養卻沒有認出來這黑色火焰叫地獄火,專燒三魂七魄,若不是杜友逢見機得快,將他們拉了起來,怕是已出了事故。
杜友逢護着了關天養和慎明,關卿雲嬌叱一聲,祭起三陽一煞劍,朝着聖尊攻了上去。
砰的一聲,聖尊的身影被三陽一煞劍刺中,炸裂了開來,燒成了一堆飛灰。熊熊的地獄之火也漸漸爲之熄滅。
關卿雲飛身過去看了地上的灰燼,恨恨地哼了一聲,“師叔,那妖人跑了……”
杜友逢道:“他根本就不曾打算與我們硬拼。要不然以他的修爲,五梁山一帶怕是都得被地獄火焚盡!”
關卿雲運起天目,卻是看不到聖尊的蹤跡,心下盡是不解,“怎麼連動靜都沒有就跑了?”
杜友逢落下身來,拈起一撮灰燼細看了看,“他是先發動了地獄火,然後再祭起了替身木偶,趁着我們躲避之際逃掉的。應對的這般從容,看來是早有準備!”
關天養聽說聖尊跑了,哪裡還呆得住?“那咱們快去救人!”搶先就往洞裡衝去。
卻不想杜友逢叫道:“別去!”探手一抓,生生將他給拽了回來。關天養正要問怎麼回事,就聽得一陣轟轟隆隆的悶響從地底傳來,所站之處也晃動了起來,頃時之間就教人站立不穩了。
杜友逢何等迅速,將他和慎明挾在腋下,縱身飛上半空。關天養扭頭下看,見五梁山搖晃不止,煙塵瀰漫,鳥雀驚飛,走獸倉皇,片刻功夫,三百餘丈高的山峰竟然塌了一截下去。
杜友逢搖頭嘆道:“這妖人,可真夠狠毒的!”
關天養突然想哭了。
他不爲五梁山毀了,而爲救不出駱王氏和她的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