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三章

西街。

青色瓦閣, 粉白院牆,高高的朱雀紅院門,匾額上書“裴府”兩個泥底鎦金大字, 看來十分低調, 卻也是要錢來裝扮的。府門緊閉, 看不出任何辦喪的跡象, 又死氣沉沉, 門前無人往來進出,不禁令人懷疑這是一家許久無人居住的院落了。

梅塔羅和巴夏走上前去,伸出手敲敲門, 卻無人應答。兩人等了一會兒,正轉身準備離開, 卻聽見門打開, 一個僮僕模樣的人將門拉開一條縫, 探出個小腦袋來看他們。梅塔羅道:“可是裴府?”

小僕悶聲道:“門上這大兩個字你看不見哪?”

梅塔羅並不生氣:“裴永良在嗎?”

“在。”小僕道,“我家二少爺正堂躺着呢, 就要出殯了。”

這小僕說話毫無章法,巴夏十分生氣,看看梅塔羅的臉色,又都忍了下來。

“那我們可否進去拜祭一下?”梅塔羅仍是和善。

“你不怕死啊?沒聽說我們老爺吩咐無論親朋好友,不準任何人前來拜祭嗎?否則我們家丁伺候, 保管讓你死得舒服。”小僕十分蔑視二人, 尤其是巴夏, 長得此般瘦弱, 肯定不經打, 隨便叫兩個家丁招呼就行了。

“我不是裴永良的親朋,也不是他的好友。我從西邊來, 來者不善。”梅塔羅語氣冷硬,笑容卻十分優雅。

小僕有些呆住,又看看二人後,縮回腦袋,把門關上,奔裡而去了。

片刻後,門又再度打開,那個小腦袋的小僕對梅塔羅道:“我家老爺請你們進去。”

進得院門,也是一切如常,只是正廳裡設了靈堂,纔有點喪事的氣氛。裴家老爺,裴永良的父親裴蔭槐正站在院子裡,看見梅塔羅進來,提腳就走了。

小僕引着二人到了一處偏堂,裴蔭槐正端坐在裡面,見梅塔羅到來也不起身,更不開腔搭話。梅塔羅也沉得住氣,並不先開口,堂裡死寂得可怕。

這時見那小僕道:“老爺,客人請來了。”

裴蔭槐對小僕說道:“下去,上茶來。”

梅塔羅道:“不用了,我並無這番閒情逸致。”

小僕躬身下去,就剩裴蔭槐、梅塔羅與巴夏三人在廳裡。

裴蔭槐端起茶杯,沉穩道:“先生從何而來?”

梅塔羅吐出兩個字:“羅馬。”

“砰”的一聲,茶杯摔落在地,骨瓷底子碰到青石地板上,脆生生摔個粉碎。

“我就知道,我知道你要來的。但是你要的東西,我是交不出來了。”裴蔭槐面如死灰,陰氣沉沉。

“你知道我要的東西?”梅塔羅輕聲道。

裴蔭槐拿出手帕,擦拭着潑在身上的茶水:“訶黎勒嘛。”

梅塔羅道:“請問,令郎是如何過身的?”

“你還知道‘過身’?所以說不能小看你。我對你們家族不瞭解,但是永良說你們是羅馬的望族,樹大根深哪。我早警告過他,既是你家的寶物,又如何能輕易讓人拿了去?何況這東西如此貴重,只怕惹來殺身之禍呀。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裴蔭槐說到此處,已十分沉痛,愛子喪命,他也是肝腸寸斷,“永良死因不明,死狀倒安詳,我也不想追究啦,管它毒死還是內傷,總是喪了一條命啊。只是那訶黎勒,也無處尋覓了。實話說來,這東西我也只聽永良說過,並未見過。只怕先生你是白來了一趟,多有得罪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問不出什麼來了,裴永良人已入棺,不可能開棺驗屍,梅塔羅只好告辭。出了裴家門,巴夏說:“大人,這老頭會不會說謊?也許他已經把訶黎勒藏起來了。”

“那我們也沒有辦法,再說吧。”梅塔羅甩一句話,很是失望。

夜色喧囂,隆福客棧依然是人聲鼎沸,長安城裡最熱鬧之場所。大堂裡擠滿了人,夥計們疲於奔命,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丁隆福正靠在櫃上忙裡偷閒,只見又一個小夥計慌慌張張湊上前來:“老闆!三樓上袁公子喝醉了酒,跟方老爺打馬吊輸了不認賬,這下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唉呀,又怎麼了嘛,不讓我清靜!走吧走吧。”丁隆福又忙活起來。剛走沒幾步,又被一個夥計叫住,“老闆!老闆,糟了糟了,五樓劉掌櫃喝完花酒沒錢付賬,這可怎麼辦哪!他請了一大桌客,怎麼也得千把兩銀子哪,愣沒一個人說帶錢了!”

丁隆福煩得不得了:“你們這些蠢貨,我白養活你們了我!你不知道劉掌櫃是老客?從來都是記賬,誰叫你管他收錢的!還有你,”他說着轉過臉,“你也是一點用沒有,客人打架你不會勸,我僱你是幹什麼來了?只要端茶倒水迎來送往的活計,會給你五錢銀子一個月的工錢?一個個的只會給我添麻煩,一有問題就火上房似的,屁滾尿流的來找我!去去去,別在這兒給我添堵!”

丁隆福發完一通火,轉身正待重又靠在櫃上,方見梅塔羅站在跟前。他又喜笑顏開:“梅公子有什麼吩咐?”

“叫綠腰來。”梅塔羅丟下話就走人。

丁隆福站在原地,嘴上招呼着“就來”,眼睛裡卻是冷冷的陰沉。

綠腰舞罷,轉身就要出門。梅塔羅道:“留步。”

綠腰停住,叉腰轉過臉道:“公子,今晚我場子多,抱歉不能陪酒了,你可以再叫一個姑娘來。如果你不清楚狀況,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四樓五樓都是坊子,可以過夜,頭牌姑娘叫羅煙。”

“是嗎?我一直以爲你是頭牌呢。”梅塔羅卻也不看她一眼,兀自說着。

綠腰一下子怒了,發火道:“我可不是樓上的姑娘!”

“哦?那是我誤會了,不要見怪纔是。”雖然這樣說,但顯然梅塔羅並不是真的心有歉意。

綠腰氣得要命,扭頭便走了。

路逢秋又把嘴幾乎要貼在梅塔羅耳朵上:“聽說那訶黎勒,到了城南秦掌櫃手裡。依我看,搞不好裴永良就是被他幹掉的。”

梅塔羅蹙眉道:“秦掌櫃?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城南最大的商家裕泰豐的老闆呀。這人在六十上下,很會做生意,性格倒也溫和,就是有些怪異。”路逢秋夾起一塊順風。

“如何怪異?”

“他有個怪癖,喜歡裝扮成普通老頭,到郊外去擺茶水攤子,搞不好還化化妝什麼的,反正他一次一換臉,沒人認出他來。你說他也夠有錢的了,沒事去擺那攤子,不是有病麼?反正十天半月的去一次,地點也不固定。說不定你去郊外遇到哪個茶水攤,就是他的。”路逢秋十分不解,還頗爲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