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西城花市。正是晚春時節, 恰逢最後一回踏春遊園會即將到來,不少花兒爭着開這最後一茬,都豔豔的吐着蕊。大花店的掌櫃們都派了夥計在鋪子門口吆喝, 挑着擔子走街串巷的小販們也不落人後, 紛紛立在挑子前叫賣。逛花市的人們都穿梭其間, 不時碰折一兩枝花兒, 卻也無人因此吵將起來, 仍是一團和氣,談價聲評論聲不絕於耳。
一家鋪子門口圍了許多人,都在大聲討論, 讚歎之聲夾雜其間。細細一看,原來是店鋪大堂內靠近門檻的地方擺放了一張花梨高腳凳, 雕有龍爪爲足, 獅頭伴佑, 單這古色古香的凳便已是引人注目,再一看卻叫人更爲驚奇。原來這花梨凳之上, 放置了一盆含芳吐蕊的牡丹。這牡丹開得花團錦簇,綠葉油亮,襯得數朵人臉大小的花兒嬌羞無比。這幾朵花十分的大,花色粉白,越往花蕊處便越是暈了濃澤的胭脂粉色, 端的是傾國傾城, 氣勢非凡, 直把其它一干花色對比得益發平庸。
洛陽本就盛產牡丹, 是久享盛譽的牡丹之都。然而現下晚春時節, 卻並不是牡丹開放的時候。這店鋪大堂就只擺了這一盆牡丹,卻幾乎吸引了所有過往行人的目光。大家站在門口, 紛紛驚詫不已,又折服於這花中之王的雍容氣度,心下不由都讚歎着。花鋪老闆站在店門口,看着衆人豔羨的樣子,十分得意的摸着下巴上稀溜溜的鬍子笑。然而這鋪子門板處卻拉了絲線,有夥計兩下守着,不叫衆人近前去看,甚至不能踏進花鋪一步,就只能在門外不遠不近的看着。
雖人聲鼎沸,卻仍聽得一清脆的女聲越衆而出,說道:“我要這花。”
一男子呵呵一笑,應道:“這俗氣之物,有什麼可要的?”
此言一出,衆皆譁然。尤其是那花店老闆,臉上面色一變,氣哼哼的便道:“遊大夫,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久已看我不順眼,今日特來砸場?”
這樣一來,圍着看熱鬧的衆人都噤了聲等着,氣氛十分的不對勁,彷彿時刻都會爆裂開來。
卻聽遊風行仍是笑了笑:“葛掌櫃,敢問你這是什麼花?”
葛掌櫃“嗤”了一聲:“這你都看不出來?枉你稱名一個洛陽城,連花中之王牡丹都不知道?我素聽聞遊大夫不只醫術高明,心腸慈悲,更兼見多識廣,博學廣聞。如今一見之下,只怕也不過是虛名而已。”
葛掌櫃出言相譏,遊風行聞言卻毫不氣惱,只繼續說道:“我也知這是牡丹,卻如何出現在這晚春時候?”
衆人聽他問這話,也都紛紛豎了耳朵,想聽聽葛掌櫃如何回答。葛掌櫃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慢慢答道:“我也不怕說與你知曉。前幾年有客從西洋來,見了我鋪子裡的牡丹驚豔不已,便想大量訂購運回西洋出售。然而他們離開的時候正是隆冬時節,牡丹都不開花。他們見了大失所望,一盆也未買。失掉這一大筆生意事小,我卻從此動了心思,那就是如何延長牡丹的花期,使它在寒冷時節也能開花。這幾年來我多方試驗,終於成功搭建暖室,今日終於能當衆展示這一成果。也好叫大家知道,世上並無不可能之事。”
“葛掌櫃此言有理。”遊風行點頭笑道,“這花確實豔冠羣芳,氣魄非常。只是這花凳,確實太俗。”
先聽他讚揚一番,葛掌櫃正眯了眼面有得色,聽到後半句,卻不由得漲紅了臉,氣得嘴都歪了。他指着遊風行說道:“你...你分明就是存心攪場!我這花梨凳購自城南成翠軒,實打實的南朝古物!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襯我這繡球牡丹花王,再是合適不過。”
“花本是好花,凳也是好凳。但是這牡丹原本就是極其富麗堂皇,而這花梨凳也是雕刻繁雜,極盡巧匠之能事。兩物單放,都是大美,而相互映襯,益發庸俗。”
周圍行人聽他說來,都覺得不無道理,相繼點頭。而先前說話那少女牽了遊風行的手,微微笑着道:“我還是想要這花。”
遊風行一愣,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吧,便依你。”
葛掌櫃見衆人七嘴八舌,已是氣急,卻找不出話來反駁,心裡直當遊風行跟他過不去,專程揀些不相宜的話來說。這時卻聽那少女仍是要花,遊風行也答應要買,便暗裡穩了神,要作一番難。
當下他便清了清嗓子,只等遊風行來發話。
遊風行果然笑道:“葛掌櫃,這花可否賣給我?”
葛掌櫃也是一笑:“小姐既然要買,想來也是愛花之人。知己打交道,我就不該插槓。要買這花麼,當然是可以。只是,”就聽他話鋒一轉,“須得連這花梨凳買了去。”
衆人都是一愣,這算什麼買賣?
遊風行悠悠道:“若是不買這凳,這花便賣不得了?”
“不好意思,這是規矩。”葛掌櫃面上堆笑,話鋒毫不退讓。
遊風行冷了臉,口裡道:“那隻能說一聲叨擾了。”說罷便起步離去。
那少女扁了嘴,氣道:“爹!我要那花嘛!”
遊風行轉身拉住她一隻手,笑容和煦道:“爹不是給你買了這些花?都開得好,比那花強上不知多少。”
少女氣得把另一隻手抱的一大把桃花往地上一扔,嘟着嘴道:“這破花,我不要。我單隻想要裡面那一盆。”
遊風行斂了笑容,沉聲道:“落翡,不許無理取鬧。你乖乖跟爹回家,今日有貴客要來,你可忘了?”說着他拉着落翡便往竹裡館走。
落翡仍是噘着嘴,兩隻眼睛眨巴眨巴好像要掉淚,不情不願的由遊風行拉着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