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們沒下課!”十幾個同學應聲附和道。
“你們上一節是什麼課?”賀敏問道。
“語文!”全班同學齊聲答道。
“喲!還挺理直氣壯啊!”賀敏怒極反笑,“你們是不是很喜歡上語文課?”
全班喑啞無聲,不期然紛紛垂下頭。
“好!”賀敏拍拍手,沾滿指尖的和掌心的粉筆塵埃迅速彌散在空氣中,很快消弭不見。
“那這節課就不上了,你們愛幹嘛幹嘛!”說完,“啪”的一聲將數學書扔在陳舊而粉塵濃烈的桌上,然後徑直離去。
待賀敏的腳步聲消失之後,全班一片譁然。
“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數學科代表吳霜霜站了起來,大聲說道。
“我去請老師來,你們大家不要再說話了。”說完,神色匆匆的奔出了教室,去尋覓賀敏的身影。
吳霜霜走後,班上的混亂情形有增無減,喧鬧依然。
班長程博濤走上了講臺,扯開嗓門喝了一聲,道:“大家安靜,不要講話,各人先自習。”
也許講臺本來就蘊含着一種無上的威嚴,在程博濤的用力一喝之下整個喧鬧的聲音倒也減去了不少,很快變成小心翼翼的竊竊私語。
對於當時的數學老師賀敏來說,我們很難接受她這種不苟言笑以及嚴厲到變態以及性格極端古怪的行爲和教育方式,彼時並不能理解她的這些渾身是刺的特性,後來好長一段時間,班主任才悄然告訴我們數學老師種種怪相的緣由。原來,賀敏自結婚以來,一直沒有孩子,爲此,婆婆背地裡頗有微詞,身爲數學老師的她擁有強大的邏輯推理能力,焉能不知,賀敏不願背上一個“不完整女人”的罪名度過一生,便夜以繼日的與君奮戰,終於苦心人天不負,懷孕成功,婆婆喜不自勝,蜚短流長不攻自破。然而好景不長,上天造化弄人,賀敏因爲一次洗澡不甚滑倒導致流產,婆婆聞言如五雷轟頂般當場暈了過去,不省人事。經過一番搶救,命倒是保住了,意識也復甦了,不過卻烙下了半身不遂的病根兒,每天絮絮叨叨,長吁短嘆,不用刻意去聽也知道她在嘆什麼,籲什麼。賀敏心中的痛苦並不比婆婆少,但是眼淚總有流盡的時候,在家裡不敢亂髮脾氣,但是在學生面前卻不能展現悲傷,只能以冷冽和怒喝僞裝自己,可是學生有什麼錯,自然不能平白蒙冤,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大家怨聲載道,一上數學課就做其它的,爲此,我們班的數學成績總是全年級倒數第一。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年。直到兩年後班主任纔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們。我們幡然醒悟之際,卻想奮起直追,期許超越數個班級,大放異彩,以爲班級爭光。而學校卻在這個異常關鍵的最後一年裡進行了一次班級教師全面大洗牌,很不幸也很幸運的將賀敏給“洗”走了,換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老師,自此,我們的數學課纔算真正走上了正軌。後來,直到我們快畢業的時候,我們得到消息賀敏,再得上天眷顧,再次懷孕成功,從此性格三百六十度大變,看見誰都喜笑顏開,溫柔如水,衆師生都以不同方式表達了對她的祝賀。並且,婆婆也
奇蹟般的從病牀上翻了起來,行走如常,醫生護士瞠目結舌,歎爲觀止,連連感嘆此乃生命的奇蹟,幾乎要達到頂禮膜拜的地步。不過這是後話,我們要說的,不是這個。
新的環境總是會帶給人一種異樣的興奮,這一切在高一的學生身上彰顯得格外明顯且引人注目。彼時,學習勁頭充足得過了頭,大家豪情萬丈,覺得考上重點大學那是小菜一碟,易如反掌,還藐視高考怎麼這麼沒水準,拿這些玩意來鼓搗我們,不是侮辱我們的智商嗎?太看不起我們了吧!還恨作業爲什麼這麼少?做完了都沒什麼事幹,與初中相比,沒有重擔,反而減壓了,這讓我在那一段時期內特別自負。
因爲作業少,因此,我們的閒暇時間便所剩頗多,剛聚在一個新班級的我們談天說地,什麼都聊,也不拘前後左右,哪裡有人頭,就湊向哪裡,眼神放光之際,脣舌彈跳不絕。
劉躍軍在我的旁邊夜以繼日地給我講着他家鄉的奇聞異事,李倩在我前面給我八卦着班上的帥哥美女。
“誒,我給你講啊,我們那個村頭啊,一到夏天,就會聽到‘唬唬’的叫聲,大家都不知道事什麼,一到晚上特別明顯,嚇得人們睡不着覺,有些膽大的便想去弄清楚是什麼聲音,於是組成敢死隊去探秘……”劉躍軍絮絮叨叨眉飛色舞的描述着。
“哎,我問你啊,你覺得我們班哪個女生好看,哪個男生最帥?”李倩興致勃勃地問着我,還沒等我開口,便自顧自地接道:“我覺得那個角落裡的女生最漂亮,那個坐在中間的男生最帥……”
“哎,後來那些人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那是來自我們繞村的一條小溪,然後就在水邊觀察,他們拿着木棍,石頭,不停地擊打着水面,想把那個發出怪聲的東西給弄出來,連續鼓搗了三個晚上,什麼也沒弄到,卻在第四天晚上發生了驚變……”劉躍軍眼中忽然綻放一縷神光,猶如神魔附體,着實嚇了我一跳,還沒有等我平定下來,李倩卻喜笑顏開拍了拍的我的手背說:“你有沒有女朋友?”
“你知不知道那嚇人的東西是什麼?”劉躍軍的聲音在李倩的聲音剛剛結束之時便恰逢其時地接了上去,簡直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瑕。
爲了兼顧兩邊,我只得緩緩搖了搖頭,一舉兩得之下,便將兩邊的問題一齊拿下了。
然後李倩喜笑顏開,劉躍軍繼續手舞足蹈。
我的腦袋忽然有些暈眩,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這歡樂的場景似乎太過美好,而太過美好的東西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驟然消逝,留下的,只是一團空氣。
“鱷魚。”劉躍軍一本正經地緩緩道出兩個字。
“我下課就去找她。”李倩笑意盈盈的說道。
劉躍軍家鄉那隻傷人的鱷魚終於在一夥年輕力壯的小夥中間死於亂棍和鋤頭等工具,據說每家每戶還不多不少地分了一杯羹,他努力回憶鱷魚肉的味道,卻總是不能確定其味道到底與什麼動物最相似。
李倩開始殷勤地給我八卦着那個女同學的一切,一會兒說她長得怎麼怎樣漂亮,一會兒說她性格怎麼怎麼好,講着講着似乎遺漏了什麼,便慌不擇路
地開始補充、增刪,最後塑造了一個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整拼湊的女生形象。
第二天,劉躍軍突然改口說其實不是什麼鱷魚,就是是一條狗,不要見怪,昨天只是調節調節氣氛,開了個玩笑,嘿嘿……
李倩忽然正色地告訴我其實那個女生長得不漂亮,性格也不是我昨天說的那麼那麼好,不過還行,我都約好了,你不會拒絕吧……
我的腦袋又開始眩暈了,耳朵也開始嗡嗡地轟鳴了,劉躍軍和李倩的面龐忽然在我眼前快速地交錯、重疊,不斷變換,表情在瞬息間淡入淡出,漸隱漸現,笑變成嚴肅變成迷離最後變成嬰兒一般的無知,最後在一片鴻蒙中逐漸消散……
我開始懷疑一些東西,其實在這之前我是很相信一些人說過的一些話,我將他們當成朋友,當成兄弟,他們滔滔不絕的談天說地,學富五車經驗老道的侃侃描繪着他們的過往,是那樣豐富多彩、如夢如幻、層出不窮、撲朔迷離。我會認真的一絲不苟的傾聽着,我總會在恰逢其時的最佳時機時不時地承接着一個停頓點和連接點的作用,或者不住地點頭,不住地讚歎,總會讓他們更加激烈絕倫地講述下去而毫無疲累之感。我想自己是多麼上等的傾聽者,不論什麼人靠近我都會將心中的隱秘、過往的遺蹟、無關緊要的小事講述給我,而我會努力地去聽,努力地去剖解、分析,努力地去提出心中的疑問,而從來不會辨別其內容的真僞和可信度的強弱到底能否被更多人所相信。事實證明,只有我,或者只有少數的幾個人,除此之外,其餘衆人都會嗤之以鼻。甚至還暗笑我的愚蠢以至於我無話可說、難以辯駁。
《增廣賢文》上說: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想一想,也許是的,他們話中的含金量並沒有給我講述得那麼高,可是爲什麼每次我都會在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去相信而沒有持過多懷疑?或者他們全都天生明晰這個道理而唯獨自己被矇在鼓裡跟個傻子一樣?這個道理我一直未曾明瞭,但無論怎樣,成爲一個上等聽衆也自然有一定的好處。好處就是能讓時間在無聊的那段時日裡稍縱即逝而絕不會有唐突和慚愧之感。
李倩約好了一個女孩兒,剛一放學就拉着我朝着死水湖那邊奔去,一邊跑一邊催促:“可不能讓人家等久了!”我說等一下,我還有東西沒拿,轉身立馬奔回教室。彼時學校管得甚嚴,中午實行門禁,晚上出校還要通校生的校牌,李倩說那女生是住校生,住校生無法出校門,如果要吃飯只能在學校吃,那買單的差事沒有任何懸念地就落到了我的頭上。因爲飯卡中的餘額嚴重告罄,我不得不找姜凡接了一張,那臭小子還喋喋不休地叫罵:“下次還我兩頓!”我懶得理他,徑直跑了出去。
我和李倩跑到死水湖的沿岸,靠着一堆整齊的石欄,我手撫石欄,四下張望,企圖在茫茫人海中搜尋任何一個可能成爲我約見目標的女生。當然,僅限美女,恐龍級別的雌性動物自動被我視網膜中的防火牆隔絕到千里之外。
李倩似乎比我更着急,東張西望了半天,也沒有停頓下來。
如此,等了五分鐘,也沒見個女生在這廂駐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