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高中跨了地域,雖然同在一個省,但是隔着數百公里的距離,數百個鄉鎮,口音自然不盡相同,這可害苦了我,初來乍到之時,我愣是聽不清楚他們說的什麼,看着他們言笑晏晏、談笑風生的樣子,我硬是插不進一句話,那段時間我是最孤寂而無助的,幾乎成了絕緣體。不過壞景不長,憑着我的強大適應力,很快便弄懂了這裡的各種方言,自然而然就融入了進去,與他們打成一片。
說句實話,直到現在爲止,我依然對故鄉的方言情有獨鍾,至於其它地方的方言,我至始至終都覺得它們難以登大雅之堂,也就難以浹淪髓肌般印入我的心中了。
因爲我深厚的文學功底和對文學與生俱來的鐘愛,使我的魅力無法內斂,在恰逢其時的機會到來的那一刻,便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澎湃,勢不可擋,我不可逆轉地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斗轉星移間又一次成爲了風雲人物。
我感覺自己的靈魂是矛盾而錯位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性格深深交織在一起,造成了我時而內向,時而外向的罕見特徵。我不知道這樣的性格會給我營造怎樣的人生和未來,但是不管什麼情況,我始終都會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和落寞。這並不是我希望出現的情況,但是又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法去改變它。直到多年以後,我在聆聽一位心理分析師的演講中才恍然大悟。原來人都是複雜而多變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簡單的可以用內向和外向這樣一個毫無生氣的詞語來概括和詮釋的,人們可以根據不同的幻境和境況進行轉變,一個內向的人也許會是一個出色的交際家,但是一個外向的人有可能是一個具有瘋子潛質的“人來瘋”。而內向與外向就像禍與福一樣是緊密相連、一脈相承、不可分割的。在我學習了唯物主義辯證法哲學之後,我又加深了對這一層道理的理解和感悟。
成爲風雲人物是有條件的,而我的條件依然是隱匿在靈魂中擎天撼地的朗誦氣勢。
那是金秋十月,夏末秋初的一天,碧空萬里,陽光明媚,千絲萬縷透過大開的窗戶灑向寬敞的教室,照亮每一個角落,卻並不使人覺得有多麼的炎熱。即使灼在眼睛上也是略帶着一絲溫柔的疼痛而恰到好處,無論如何也難以油生一種嫌惡,只感覺無比恬淡和心寬。
那天我們正在上着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其實這首詩大家都很熟悉,詩中所列舉的種種意象和表達的意境也都顯而易見,不需要多費脣舌進行深究,所以講這首詩也只花了十分鐘不到,剩下的半個小時就讓給了在座的我們自由發揮,也就是朗誦。
這下子,大家的興致瞬間高漲,即使“睡神”們也猛然從睡神狀態中驚醒過來,饒有興致地瞅着上臺人接二連三的出着笑話。
第一個自告奮勇上場的是譚磊,他確實是全情在投入,表情也豐富多彩,無奈聲音太小,連語文老師了陳靜都皺着秀眉努力湊到講臺下側耳傾聽,似乎也聽得不甚真切,就更別說後面的人了。後面的人急不可耐,大聲嚷道:“大聲點,聽不清楚!”
分貝終於提高了,我們也終於聽清楚了,那是最後一句話: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掌聲淅淅瀝瀝,格外零落,大家眉頭微皺,不甚滿意。
第二位上場的是柳潔,神色充分,音調不偏不倚,似乎有些刻意爲之,做作得有點過了頭,不覺間聽得大家渾身一陣發麻,雞皮疙瘩此起彼伏,暗暗低呼受不了,最終也只贏得了窸窣的掌聲。很顯然,大家有些失望,班主任也是搖搖頭,嘴脣輕撅,無奈地鼓了鼓掌,然後將視線投入衆人中搜尋新的希望。
後來又陸續上去了幾人,只有一位博得了大家的喝彩,她叫葉珊,長得玲瓏秀美、乖巧可人,加之聲音甜美,情緒起伏有致,很受大家的喜歡,陳靜聽後也是笑容滿面,不過仍然提出了一絲小小的建議,感情還可以不受限制地再放開一點。
還有幾分鐘就下課了,這個時候,氣氛異常緊張,大家面面相覷,再也無一人敢踊躍上臺展示自己的風光。
“還有沒有人主動上臺爲大家展示自己的?”陳靜微笑的看着大家,聲音溫柔,眼光如秋水般緩緩漫過每一個角落。
“有沒有?大家勇敢一點!這可是一次鍛鍊自己能力和勇氣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在這裡都不敢展示自己的話,那你們出了社會以後應該怎麼辦?交際和展示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課程,即使你的能力再強,如果不展示出來,就像一層蒙了灰的金子,最終埋在地下,無人知曉……”陳靜見無人上臺,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絮絮叨叨慫恿着我們體內暗無天日的勇氣和被膽怯隱匿的壯志雄心,在那一刻,我的心狂跳不止,難以壓制。
“喂!你不是說你喜歡朗誦嗎?”背後的戴小芳見戳了我一下打趣着說道。
“我那是說着玩兒的。”我言不由衷的快速回了一句。
“我當你說的是真的。”戴小芳狡黠地說,“快舉手吧!展示一下,我想瞻仰瞻仰你的風采。”
“行了,行了,別推了,我上去就是!”見我這般說,戴小芳終於停止了搖晃我身體的手,驚喜的說道:“你說的是真的?”
我懶得理她,毅然決然地舉起了手。
既然已經決定做某件事,我還猶豫什麼呢?那一刻,我血液狂飆,靈魂幾欲透體而出,須臾直上九霄。
“好!”班主任大聲說,滿眼驚喜,“我終於看到一位真正的勇士,來,有請這位同學!”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勉力壓制住狂跳的心脈,然後邁出步子,一步一步,朝講臺上挪去。我感覺自己的腳步格外沉重,似乎揹着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四十多道目光盡皆掃射在我的身上,毫無顧忌的來回穿梭,如萬箭穿心般的悲壯,而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痛苦。
亦如三年前。
講臺。
《滿江紅》。
這首詩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我不假思索也能倒背如流。所以我根本就沒有拿書。而第一排的許輝卻悄無聲息的將打開的那一頁擺在了我面前。
我收攝心神,微微一笑,緩緩擺了擺手,然後合上了書,啓脣,聲音輕的
,縹緲的,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邊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揮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朦朧,陽光將四十多張面孔悉數染上一種夢幻的色調,不甚真切,迷離如鏡花水月,旋轉升騰如撲火的流螢,我從沒想見在此時所鉤織的畫卷竟然美麗如斯,那種神在人間的代表也就是靈魂被操縱的感覺再次重現,詩的意境彰顯得淋漓盡致,恍惚間,我看見了大家如醉酒般迷濛而沉醉的臉。就連劉靜,她的眼光也盡顯迷醉的旖旎而遙遠的期盼。
一曲終了,我再次閉上了眼,不出所料,耳畔,掌聲如電閃雷鳴,經久不衰。大家不斷地高呼我的名字,幾近瘋狂。外班的學生不明就裡,紛紛擠到我們班教室的窗前,想要探知我們班如此瘋狂的原因。
我幾乎是被簇擁着回到座位上的。
各種祝賀、恭喜、佩服之聲不絕於耳,我雖然表面微笑不停,但內心早已眩暈,深怕無意間跌進一個深層的夢裡,就像《盜夢空間》中的夢中夢,一個不慎,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只能永世滯留在混沌世界,空留一副軀殼,與植物人無甚分別。
當大家的激動漸漸冷卻,背後忽覺又被人戳了一下,戴小芳笑靨如花,雙手捧着自己的語文書,柔聲說道:“大明星,給我籤個名吧。”
“好,拿筆來!”我心情大好,英姿勃發,談笑間,大筆一揮,行雲流水般簽下了我的名字。
其餘人等見我如此,紛紛羣起而效仿,拿着書就衝到我的桌位前:
仁兄,籤個名吧……”
大哥,也給我籤一個吧……”
“帥哥,你朗誦得好好哦!我愛死你啦……”
同學,給我籤一個吧……”
剛剛冷卻的激情在我簽下第一個名字後頃刻間便死灰復燃,整個班級轟然大亂,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筆在手間不停的急揮,我只感到手臂越來越痠麻,苦不堪言,卻也毫無辦法,只得勉力支撐。
正待我即將崩潰的時候,一聲大喝,如驚天霹靂硬生生將教室給轟了個遍,如大廈傾倒般,所有的學生,剎那間萬馬齊喑。
原來是數學老師歐賀敏。其實此間早已上課,劉靜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因爲我朗誦的震撼太過強烈,導致大家激情澎湃之時忘記了下課,甚至忘了強悍凌厲的數學老師已出現在門口。
衆人見此情景,才灰不溜秋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有部分人卻急着朝教室門口衝去。
“幹什麼?站住!”賀敏厲聲喝道。
“上……廁所……”那幾個人訕訕地答道。
“你們下課在幹嘛?知不知道現在已經上課了!下課就知道瘋耍,到了上課纔想起要拉屎拉尿!高中生了,要高考了啊!還是這個樣子!你看看你們!哪裡還像高中生……”
“老師,我們沒下課……”坐在第一排的曾曉雪小心翼翼地低聲解釋道,雖然聲音細弱蚊蠅,卻是一次不亞於農民起義般的反擊。此話一出,它立刻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