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窗戶半合,只留出了一絲縫隙,傅飛輕手輕腳的躍入屋中,他發現呈圓形的空曠樓層內燭火陰暗,雖有百盞長明燈火照耀,卻依舊令人陰森森的不敢停留,大廳正中橫放着一口棺木,兩側的弔唁上寫着:生時縱橫江湖無敵天下、死後坐鎮陰府打遍九幽;正中的牌位上則書:南宮無憂之靈位。
傅飛靠近棺材,俯身貼着棺蓋仔細聽聞有何異響,但整個廳堂裡卻安靜的異常恐懼,他咧嘴一笑,已是抽出了短刃,低聲道:“我倒是要瞧瞧名震天下的南宮無憂究竟長的是何種面目!”他將劍尖插入了棺蓋的縫隙之中,竟把寸長的鉚釘剔了出來,木蓋鬆動,已可開啓,傅飛深吸一口氣,猛地揭開了蓋子。
棺材裡竟空空如也,連一隻蒼蠅都找不着,南宮無憂果真不在裡頭!
“他果然沒有死!這個老狐狸,究竟有何陰謀?爲何要假裝去世!?”正當傅飛思索之時,樓梯口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聲響已是十分相近,他不及多想,一頭躺入了進去,雙腳輕輕一蹬,棺蓋便將自己遮蔽了起來,他以短劍植入縫隙之中,留出了一絲用以換氣的間隙。
‘噗!噗!噗!’隔着厚重的實木棺板,這腳步聲輕的像貓,但幸好四周圍十分安靜,傅飛還是能夠聽得清楚。
“你以爲雙手一撒,就萬事大吉了嗎?”這是個女人的聲音,清脆、悅耳,就似黃鸝唱鳴,只是略帶一股歷經的風雨和滄桑,從她的語氣以及聲段上判斷,傅飛已可勾勒出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女子。
“哼!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枉費你機關算盡,到頭來也不過是替他人作嫁衣!”她頓了一頓,繼續道:“我要你看清楚,仔仔細細的瞧清楚了!你們南宮家就要大禍臨頭了!嘿!我不會讓你就這樣下葬的,我要讓你明明白白的看着你的兒子、女兒替你償還這麼多年來的罪孽!”
‘嘭!’棺木一震,所幸這女子並非身負武功,這一掌只是把棺蓋上的灰塵拍下了不少,但她的腳底卻踩到了一樣細小的事物,她彎下腰,發現居然是一枚鐵釘,女人疑惑的瞧着棺材,漸漸起了疑心,忽然她一轉身,想要逃出這祭堂,卻冷不丁的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她擡起頭,一聲驚叫,斷續着顫聲道:“是……是你!”
“你在這裡幹什麼?”這人竟是南宮軒。
“我……我來替你父親守夜……”
“哼,”南宮軒的聲調極冷,就連棺中的傅飛都彷彿感覺到了一股涼意:“你該死!我絕不容許任何人說他的壞話!”
‘嗡——’傅飛聽得仔細,那是利劍出鞘時的龍吟,但這一聲的龍吟卻長久不息,他忽然想起了師父曾說過的話:‘一個人的劍術越是卓絕,那麼他出鞘時的劍氣便越是凌厲。’傅飛忽然流下了冷汗,南宮軒一定是個極難對付的人。
“你……你想殺我?你……你別忘了!我……我是你的母親!”
“不要侮辱我的母親!我母親已死!你只不過是父親續絃的賤人!父親的屍身還未入土,你就已對他如此不敬,該殺!”
‘叮叮——叮叮——’瞬息之間卻傳來了一陣兵刃相交聲,只聽南宮軒厲聲喝道:“誰?!啊!”他發出一聲短呼,似乎受了傷:“原來是你!你……你是不是那蕭宇卿?!出來!出來!縮頭烏龜!膽小如鼠!與我決一死戰!出來!”
南宮軒發狂似的嘶嚎在奠堂內碰撞,只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這才漸漸安靜下來,傅飛輕聲貼住棺壁,卻聽不到一絲聲響,他又等了足有一盞茶時分,正要伸手推開棺蓋之時,突然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道:“你怎麼了?只是被人劃破了一點肌膚,就令你喪失了使劍的勇氣?我是怎麼教你的?”
“父……父親!”南宮軒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驚訝,緊接着便狂喜的說道:“您……您……”這個老者竟是南宮無憂,傅飛放緩了呼吸,因爲他幾乎連心都要跳出胸腔裡來了。
“我是如何教你的?”
他的語調帶着一絲激動的啜泣:“您……您教我:劍在人在,劍斷人亡。”
“那此刻你的劍斷了沒有?”
“不……不曾斷。”
“既然劍依舊完好,那你又怎可以喪失鬥志?”
南宮軒彷彿忽然間煥發出了新的活力,他的語調再次恢復到了那種自信、冷酷、高傲的狀態,只是略微帶了一絲謙卑,他說道:“是,我不該失去鬥志,父親,方纔那人……他救走了小媽,我……我攔不住他。”
“嗯,他的劍術又精進了不少,以你這樣的年紀,可以擋住他十六劍,已可算得上是絕無僅有。”傅飛的心正在下沉,蕭宇卿與南宮軒對陣之時,他只數到了七劍。
“父親……您爲何不出手?”
“我在等,等一個絕妙的好時機,那纔是對他一擊必殺的成效,哼,那賤人果然將蕭宇卿帶入了桃源山莊!”南宮無憂頓首,忽道:“你是否很想知道爲何我要假死?”
“爲了將蕭宇卿以及南宮家之內的奸細引出來?”
“不錯,在我假死的這段日子裡,我還查明瞭一件事,”南宮無憂深深的吸了口氣,冷冷道:“那個賤人與蕭宇卿生了個女兒,二十二年來,我都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兒來撫養,但她卻背叛了我,我要你去殺了她!”
“她是誰?”
南宮無憂的聲調極端冷酷:“你的小妹,南宮琴!”
這時一陣沉默,但許久之後,南宮軒總算是開了口,他截鐵般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殺了她!”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忽然南宮無憂叫住了他:“軒兒,你會幫爲父找出蕭宇卿的同黨,殺了他,對嗎?”
“他還有同黨?”
“是!他還有一枚最厲害的棋子,簡直可以要了我的命!”
南宮軒答道:“我一定會將任何阻擋在南宮家族面前的人通通清除掉!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南宮軒的話還在傅飛的腦海裡遊蕩,他此刻開始擔心起了南宮琴的安危,傅飛悄悄撥開棺蓋,只留出一點縫,外頭看不到一絲人影,他猛地跳了出來,從二樓窗戶躍出便朝着南宮琴的住所奔去。原本衆人聚集的一樓演武廳內此刻卻已空無一人,傅飛漸漸遠離了白石長橋,他憑藉着記憶往原路趕着,雖然所過的每一處地點都看似眼熟,但他卻可怕的迷失了方位,在片片怪石樹蔭間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傅飛冷汗浸體,連衣服都讓汗水黏住了背脊。
但他的運氣不錯,居然遠遠的望見了一座閣樓,頂上似乎有人,傅飛快步行至樓下,沿着木製階梯躍上了樓層,他將腳步聲放得十分輕緩,如鬼魅一般站在了那人身後,這人有一頭黑而直的烏髮,穿着件天藍色的外套,身上帶有一絲淡淡的少女氣息,此刻正嗑着瓜子斜倚在閣樓的窗柩旁。
“你對這一帶很熟悉嗎?”
“啊!”她顯然被傅飛唬了一大跳,轉過身來訝異道:“你……你是誰?怎麼會在我身後?”
她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孩子,看起來既好騙又容易上手,但傅飛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略顯善意的一笑,道:“你知道南宮琴住在哪兒嗎?我是南宮璟邀來替她小妹看病的,”他四處張望了一番,接道:“這裡好大,我迷路了。”
“噢——!”女孩兒用力的一點頭,拖了聲長長的尾音,居然十分甜美的笑了起來道:“原來你是郎中!琴姐姐都病了好多年了,天天都要喝藥,她好可憐。”
“所以你要帶我去找她,你認得路嗎?”
“嘻嘻,那我們趕緊走吧!”她竟一把拉起傅飛的手,飛奔着下了閣樓。
途經的景色越來越熟悉,傅飛突然記起了這片樹林,他停下腳步,問道:“這兒是玉竹亭?”
“咦?!你來過這兒嗎?”
傅飛笑道:“對,我記得再過去一些就能看到一座假山,我就是在那兒迷失了方向。”
“嘻,原來是這樣,你可真是個傻瓜郎中,其實呀,自假山後的青石小道拐個彎就到琴姐姐的居所了!笨蛋郎中!嘻嘻……”
傅飛眼中一亮,卻道:“我來時將藥箱丟在了這兒,小姑娘,你就幫我四處尋一尋吧,我先去替你琴姐姐把脈調配藥方。”
“啊?!”她四處查看着草叢,嗔怪道:“去吧去吧,真是個丟三落四的傻郎中!”
這一次沒有錯,傅飛順着女孩兒所指果然看到了南宮琴的小屋,幾個時辰以前被擊裂的屋門此刻已修飾得煥然一新,絲毫看不出任何瑕疵,但門卻敞開着,他走入了房內,發現地面一灘血跡沿着書房直通後院,傅飛心底一沉,緊緊跟了上去,這屋宇的後頭有一片不大的池塘,血跡歪歪斜斜的直到此處方纔停頓,血還是熱的,但人卻並未看到,傅飛不禁焦急起來。
‘嘩啦啦’他猛地轉過頭,發現一條人影自林間閃過,背影看起來像南宮軒,傅飛不由他想,緊隨着他追了上去,人影居然又折回了南宮琴的小屋,一閃身間便躥入了她的閨房,傅飛握短劍在手,一頭躍入了房中,但房內卻不見南宮軒的人影,只有一碗還未涼透的藥水灑了一地,昂貴的白玉瓷碗亦被人摔得四分五裂。
‘一個人絕沒有可能無故蒸發,除非此房另有密室!’正當傅飛如此想的時候,卻突然間聽到了南宮軒的喝罵之聲:“我定要刺死她!”
這聲音是從屏風後頭傳來,傅飛躍到屏風一側,發現後面還另有一間寬曠的密室,此刻室內站着幾個人,其中南宮軒正手持長劍指着倒地的南宮琴,傅飛擔憂她的安危,但幸好她只是眼現憂色,卻無大礙,而那在玉竹亭刺瞎南宮辰的老者卻與一位四十上下的美婦人站在一塊,想必這兩人便是蕭宇卿和南宮無憂後來所娶的小媽。
“老賊!我要你眼睜睜的看着你女兒死去!”
蕭宇卿冷冷道:“是誰讓你這麼做的?南宮無憂?!”
“亮出你的劍,我絕不會再讓你刺中一下!”
那婦人忽然委頓在地,哭喊道:“南宮老賊!你……你好狠毒!好狠毒!你……出來!出來!”
“哼!”蕭宇卿冷哼,道:“他早已來了,躲在樑上多時。”
突然有人自屋樑之上跳下,正是身材高大的南宮無憂,他滿頭白髮,已是過了花甲之年,但他背上所負的古鞘長劍卻依舊鋥亮、敏銳,他說道:“很好!很好!你們一家人總算團聚了,”他說着深深的望了一眼南宮琴,嘆息道:“只可惜沁兒卻不曾來,軒兒,還記得爲父第一次帶你去江南時的情景嗎?”
南宮軒原本急促的呼吸緩緩平息,他挺直了腰板,說道:“孩兒記得,孩兒已有許多年都未曾與父親並肩作戰了。”
“嗯,好!好!好!今日裡我們兩父子便再聯手一次,嘿嘿!”
蕭宇卿瞧了瞧南宮軒,又看了看南宮無憂,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老賊,你以爲你們父子聯手就能置我於死地嗎?”
“你我在三十三年前鬥過一次,你輸了,三十三年之後,你以爲你能贏?”
“廢話少說,亮劍吧!”蕭宇卿一抖右手,只聽得‘噌——’的一聲,那柄奇特的長劍已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南宮無憂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他貪婪的瞧着劍穗,嘆息道:“蟬翼劍,好一把蟬翼劍!我找了它三十年,今日……終於讓我找到了!哈哈哈……也不枉費我佈下的這一個局啊!”
“南宮老賊,去死吧!”蕭宇卿懷着滿腔憤慨,一劍刺向了南宮無憂,若你沒法判斷一柄劍的長度,又如何去對它進行格擋?如果你沒法格擋,那等待你的下場只有‘死!’。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一連串急促的撞擊聲如鞭炮一般響起,卻是南宮軒迎頭截下了蕭宇卿,與他激鬥到了一塊,傅飛發現蕭宇卿出劍的速度極快,南宮軒雖劍招凌厲,卻只是在拖延他死亡的時間罷了,忽然,血光四濺,蕭宇卿的長劍竟直透過南宮軒的右胸,自他後背透骨而出,透明的劍身上瞬間便被染上了一層猩紅,但血液很快就被甩落到了地面,蟬翼劍依舊是一柄看不到劍刃的利器。
可惜南宮無憂已把握住了方纔的瞬息,他笑道:“我已看透了你的劍路、算出了你劍身的長度。”
蕭宇卿的額頭有冷汗淌下,他恨聲道:“你好狠,爲了試探我的劍路,居然甘願用自己兒子的性命來作賭注!”
“我……我……我寧願死……”南宮軒冷笑着,他死死盯住了蕭宇卿,厲聲道:“也要與你同歸於盡!”
南宮軒倒下了,倒在了南宮琴的腳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卻仍舊沒有丟棄手上的長劍,他慢慢的舉起手,想將劍刃刺入南宮琴的咽喉之中,但此時南宮無憂卻忽然道:“軒兒,你不能殺她,因爲她是你妹妹,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南宮軒是個聰明人,他恍然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問道:“父……父親,您……您說什麼?”
“我不是你的父親,你真正的生父是他,蕭宇卿,我說過,他還有一顆最厲害的棋子,只可惜把握住這顆棋子的人卻是我,哈哈……”南宮無憂大笑:“軒兒,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那顆棋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蕭宇卿不禁覺得好笑,但心底卻又不覺得好笑,他望着南宮軒的背影,漸漸有了一股恐懼感:“這……這是爲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都在等,等你自己來找我,你果然來了,”他將視線移向了婦人臉上,道:“這一局是我在三十三年前帶你回來的那天開始佈下的,我知道你一定恨死了我,一定會悄悄的將蕭宇卿帶入桃源山莊,你以爲你與他所作的一切我都矇在鼓裡?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從他第一次踏入桃源山莊的那一刻就已經知曉,只可惜,那一次卻讓他逃了出去,以至於過了足足三十年纔等到這一次機會!”他轉頭望向南宮琴,語氣稍轉柔和,道:“小琴,這都是你的功勞。”
南宮琴的眸子似要冒出火來。
蕭宇卿突然顫聲道:“她……她是無辜的。”
“江湖上沒有人是無辜的!”南宮無憂吼道:“蕭宇卿,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上天安排的好東西都讓你佔全了,就連沁兒那樣的女人都對你死心塌地,不過這樣也好,斷了我的一絲優柔之心,哼,只要有你和沁兒的孩子在手,我就不怕你不來找我!”
“父親……救我,我……我是您的兒子,我是南宮軒!是……是南宮家的長子!”南宮軒無助哀嚎。
南宮無憂連看都未看他一眼,卻轉頭對着婦人繼續道:“你這個賤人!當年你與他生下南宮軒的時候,以爲我完全沒有準備嗎?你不要忘記,雖然你曾是蕭宇卿的女人,但他愛的卻是沁兒!哈哈……你應該知道,尹兒也是在同一天出生的!”
婦人的臉色變得十分痛楚,顫聲道:“難道……你……你將他們……”
“哈哈……猜對了,我將他們掉了包,尹兒纔是我真正的親生子嗣,南宮軒纔是你們兩人的孽種!哈哈……”
“嗚……”婦人竟一下子撲到了南宮軒身上,不斷嘶喊着:“快救他,快救他!快——”
“去……去死吧!賤人!”南宮軒扭曲的面孔充滿了憎恨,他手中長劍自婦人胸口穿入、咽喉刺出,眼見是不活了。
蕭宇卿居然鎮定異常,只是他的眼皮卻禁不住跳動了起來:“你好狠!”
“蕭宇卿,你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麼,哎!”南宮無憂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已沒有路可以退了,不過我還是要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交出蟬翼劍並自刎而死,我便不再爲難小琴,放她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以爲我會相信你嗎?”
“信或不信你都要死,只是我會麻煩一些——”‘叮——’南宮無憂竟舉劍刺向了南宮琴的眉心處,但蕭宇卿及時替她擋下了這一劍,兩人便在這密室內鬥了起來,南宮無憂雙腿猶如被鐵釘釘在了地面,竟不移動半步,他的劍法凌厲狠辣,每一招都簡直要與你拼命一般,傅飛反觀蕭宇卿,他每出一劍,毫無徵兆,居然連肩膀都不曾抖動,只是以手腕的力道或削、或砍、或撩、或撥來應對南宮無憂的劍招,這兩人可謂是當世絕頂高手,傅飛看得霎時入神。
南宮無憂面帶陰寒笑意,激鬥中也不忘抽出幾劍攻向南宮琴,蕭宇卿不禁怒道:“老賊!小琴好歹也是你從小養大的半個女兒,你怎忍心殺她?”
“自古血濃於水,如若我不殺她,她將來定會來殺我!你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如此簡單的道理難道也不懂嗎?”
對話之際,只聽‘嗤!’的一聲,蕭宇卿的耳根已被南宮無憂的劍氣劃出一道傷痕,南宮無憂哈哈笑道:“五尺三寸!我果然猜的沒錯!蟬翼劍刃長五尺三寸,紅穗飛揚、易反光。”
‘唰唰!’又鬥了幾劍,蕭宇卿幾乎成了血人,但他咬緊牙關,竟一聲也沒有哼出來,傅飛不禁暗自佩服他的勇氣。
‘叮——咔嚓!’火星四濺,兩劍相交的瞬間,南宮無憂的青峰長劍居然被對方所震斷,他一聲暴喝,舉起左掌便朝着南宮琴的天靈蓋拍了下去,蕭宇卿雖在咫尺之遙,無奈南宮無憂的右手劍氣逼住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將這一掌擊下。
‘嘭!’鐵掌狠狠擊在了一人的背脊之上,南宮無憂臉色大變,原來本躲在門外的傅飛卻早已躬起了身,他見南宮無憂引掌而發,短促之下已來不及細想,只得以身體替南宮琴擋下了這一掌,傅飛顧不得骨骼酸楚,一把抱起南宮琴沒命也似的奔出了小屋。
他辨別不了方位,只知道徑往玉竹亭行去,不一會兒,他便遠遠望見了那個替他找尋‘藥箱’的小女孩。
“快帶我去你的屋子!”
小女孩顯然被他的模樣嚇壞了,怵道:“你……你……”她一瞥眼間看到了傅飛懷中的南宮琴,更是怕得瑟瑟發抖,顫聲道:“琴姐姐,你……你把琴姐姐怎麼樣了?”
“我……我沒事,秀秀,帶這位大哥哥去你房中歇息一會,姐姐累了,需要借你的牀休息一下。”
“可……可……”
傅飛吼道:“還不快帶路!哇——”南宮無憂的掌力雄厚,方纔那一擊他雖未使盡全力,但已然令傅飛受了嚴重內創。
吐出來的鮮血噴了秀秀滿臉,這一次她不僅沒有哭,居然還關切的問道:“你……你沒事吧?快……快跟我來!”
傅飛的腳步越來越沉,腦袋也在‘嗡嗡’作響,他這一路之上都是迷迷糊糊的跟着秀秀行走着,只記得自己好像踏入了一間香噴噴的屋子裡,便再也沒有了知覺。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鼻子裡嗅到了一陣極濃的藥味,眼皮重的要命,實在無法撐開,傅飛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了南宮琴,於是他睜開了眼,眸子裡倒映出來的是一張英俊的臉,這張臉本十分好看,只是一雙冷颼颼的眼睛卻讓人一點兒也沒有辦法喜歡起這張臉來。
傅飛認得這個人,此人居然是大表哥,他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安,但他無法動彈,渾身上下猶如散架了一般難受。
“你終於醒了,我很開心。”
傅飛掙扎着別過腦袋,他忽然笑了起來,因爲他望見了南宮璟。
“你……你早該來找我。”傅飛胸口氣悶,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南宮琴關切的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摩擦着他的指尖,他發現秀秀並不在房中,不知去了何處。
“你被人用重手法擊成了內傷,是誰傷了你?”
“你……你不會想知道他是誰,他是個你絕不想見到的人。”
南宮璟沉默了一晌,突然擡頭問道:“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那段時間,小妹哭得十分傷心,簡直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不知怎的,傅飛彷彿被觸動到了某根神經,那條久遠之前的心絃再次有了波動,他思索了一會,便道:“帶小妹走,我留下!”
南宮琴吃驚的望着他,眼中似有淚珠滾動。
“走?她爲何要走?”南宮璟無奈道:“現在就連我也已走不了,我們都有可能死在這兒,除非……你我聯手。”
傅飛深深的吸入一口氣,肺裡俱是酷熱刺痛,他道:“南……南宮軒已死,你一定想不到……是誰殺了他!”
南宮璟奇怪的瞧着他,忽的問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
傅飛轉頭望着南宮琴,只聽她嬌怯怯的回答道:“自昨日傍晚時分開始至此,現在已是子時。”
“一天一夜!”
南宮璟笑了起來,道:“今天早晨我還見過他,他的腳步依舊穩健有力、握劍的手仍然充滿了危險氣息。”
“你指的是南宮軒?!”
“除卻他之外,還能有誰令我如此寢食難安?”
“不可能!”傅飛驚呼:“他……他絕不可能還……還活着!”
南宮璟略顯寒意的瞧着他,道:“看來你醉了,可是你並沒有喝酒,又怎會醉?”
“他的謊話很拙劣,連我都沒法子再聽下去了。”大表哥冷酷的勾起嘴角,恨聲道:“或許你該把他交給我,那樣子也許他纔會說出真話。”
南宮璟站起了身,她看起來的確瀟灑倜儻,俊美至極,只可惜她是個女兒身,她說道:“桃源山莊是個不**全的地方,我在這兒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既然你拒絕了我的提議,那我只能讓大表哥來好好的照顧你,畢竟你是個有傷在身的人。”
“你……你說的對,我也想與大表哥好……好好的敘敘舊,但……但你要帶她走。”
“小妹?爲什麼要我帶她走?”
“因爲……因爲有人要殺她!”
南宮璟彷彿聽到了最可笑的話語,道:“山莊之內有誰敢對小妹下殺手?”
“你……你父親,南宮無憂!”
南宮璟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冷冷道:“他已經死了。”
“哈……哈哈,他……他當然沒有……沒有死!”傅飛臉色蒼白,吃力道:“雖然你嘴上不……不信我的話,但……但你的表情告訴我,其實你……你已經相信了……”
這一次她陷入了沉思,南宮璟來回踱步,突地轉身問道:“是他擊傷你的?”
傅飛點頭,苦笑道:“他的掌法果然厲害!不過……幸好我的……運氣也不錯。”
“你確實走運,”她想了想,道:“你還見過誰?”
傅飛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反問道:“你爲何這般問?難道你知道些什麼?”
“哼!”南宮璟冷哼,說道:“我本不知道,但現在卻知道了。”
傅飛的心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安預感,果然,只聽這女人冷笑道:“你提醒了我,我想大哥一定急着想見小妹。”
“你……你……不準帶……帶她走!”
南宮璟陰沉着臉,道:“大表哥,我知道你已等了很久,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大表哥‘嘿嘿’直笑,幾乎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他可怖道:“我一定會用最好客的方式來招待他,你放心去吧!”
“不!”南宮琴忽然撲到了傅飛身上,替他擋住了大表哥,她望着南宮璟嘶聲道:“三姐,不要爲難他,我……我隨你去,我知道大哥在找我,只要……只要讓他活下來,就算……我死了也無所謂。”
“南宮璟!你……你不能帶她走!她……她……”
南宮璟拉起小琴的手臂,拽着她出了屋門,傅飛掙扎着想要爬起身,但他卻無能爲力,只能聽着南宮琴的呼喊漸漸遠去,彷彿她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不要忘了我……記住我……叫……叫我小琴……”
傅飛感覺一切都完了,他已開始絕望。
“嘿嘿,現在你是我的了。”大表哥猙獰的威脅道:“我們之間的賬也該好好的算一算,不過你要是向我求饒,或許我會可憐可憐你。”
“哈哈!”傅飛飽含笑意,彷彿並不懼怕大表哥,他咬牙道:“可憐的人是你,只能活的像一條狗,一……一輩子都……都沒踏出過桃源山莊!”
大表哥的眼中迸出了一絲冷冷的嫉妒,他厲聲咆哮起來:“住嘴!我本想讓你死個痛快,但現在卻不這麼想了!”‘滋——’他竟舉劍往傅飛臉上狠狠劃下了一條長長的傷痕,皮肉朝着兩邊外翻出去,鮮血滋溜溜的淌落到了被褥上,傅飛盯着他,彷彿眼中充滿了不屑的嘲諷。
“不要看着我!不要看着我!”大表哥怒吼:“我剜了你的眼珠子!”
“南宮璟還……還不想讓我死……你……你卻……”
大表哥頓住了手上的動作,忽然收斂了表情,冷聲道:“你說的對,她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但她既然要我好好的招待你,嘿嘿……”他左右觀望了一番,突然笑了起來,道:“有了。”
傅飛盯着他的背影,只見大表哥走到桌子邊,桌上放着一盤還未吃完的清水煮米糕,糕點旁有一碟小杯醬油,用純白色的玉瓷裝了起來,大表哥拿起小瓷碗,陰森森的道:“據說在傷口上撒鹽可以令疼痛感加倍,卻不知用醬油澆灌下去又會如何?”
棕褐色的醬汁自傷口內涌入,鹹辣辣的刺痛感彷彿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啃食着傅飛的新鮮皮肉,他疼得連面部都已扭曲,渾身上下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動了起來,但傅飛依然桀笑道:“好……好……再來點!哈……哈哈……不夠痛快!”
大表哥臉色陰寒,猛然間摁住了傅飛的傷口,大拇指已是深深擠入了皮肉中,傅飛的雙眼逐漸模糊,他竟疼得昏厥了過去。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傅飛只記得‘唰——’的一聲,冰涼透骨的清水令他恍然間醒了過來,他睜開眼,臉上傳來的刺痛似乎減輕了不少,只是還有少許血絲順着水流滑落到了頸中。
“我以爲還能多玩一會,卻想不到這般快就暈了過去,真是掃興。”
“給……給我一個痛快,折……折磨我,總有一日我要讓你……加倍償還!”
這幾句話聽得大表哥內心一顫,他想道:這小子還有利用的價值,若日後南宮璟要他成爲隱形殺手,那我今日裡對他所作所爲,必會令其對我懷恨在心!大表哥皺了皺眉,把心一橫,道:“你居然還想報仇?真是可笑!”他猛地擡劍朝傅飛的心口刺了下去——
這一劍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躲避,傅飛已閉上了眼,但‘嘩啦啦’的一聲,劍並沒有刺下,反倒是他的臉上卻濺到了一股粘稠的液體,聞起來倒像是血。
“啊!啊啊!”大表哥的慘嚎撕心裂肺,傅飛見到他本握劍的右臂竟已被人一劍削斷,正倒在血泊中翻滾掙扎,而牀邊居然立着一個人,他竟是蕭宇卿!
“你……你……你沒有死?”
蕭宇卿臉色晦暗,目中無神,憔悴道:“雖未曾死,但離死也已不遠,小琴呢?”
“被……被南宮璟帶走了。”
蕭宇卿面容大變,急道:“怎……怎會讓南宮璟帶走了呢?怎會讓南宮璟帶走了呢!”他頹然坐倒在了地上,自言自語道:“我早該把蟬翼劍交給南宮無憂,那樣子三娘就不會死、沁兒就不會死,小琴也不會被南宮無憂擄走了,都怪我……都怪我……”他口中念念叨叨的竟哭了起來。
“老前輩,只……只有你才能把小琴救回來,現在去還來得及!如若去的晚了,她……她會死的!”
蕭宇卿一愣,突然擡起頭,瞧着傅飛道:“你說的對,南宮無憂還不曾得到蟬翼劍,小琴便不會有危險,可是我……我不行了,你要去救她。”他手扶着牀沿站起身,將蟬翼劍遞給了傅飛,喘聲道:“我……我中了南宮老賊的‘驚雷五掌’,已命不久矣,能堅持到現在,也是因他顧及我的蟬翼劍而不敢過分進逼,實足走運至極,我……我現在將蟬翼劍贈與你,你帶着它去見南宮老賊,或許……或許……他……”說到此處,便沒了聲息,傅飛伸手一探他的鼻息,竟已氣絕。
大表哥還倒在地上**,傅飛瞧了他一眼,突然扶住了蕭宇卿的屍首,關切道:“老前輩!你……你需要找個安靜處所療傷,等你……傷勢痊癒之後,我們就聯手……殺出桃源山莊!”
他用力攙住了蕭宇卿,一頓一頓的朝門口行去,但只走了幾步,他的褲腿卻被人扯住了,原來是大表哥,只聽他驚恐的說道:“血……我流了好多的血,救……救我……救我!”傅飛瞥了他一眼,便一腳踢開了他,他拄着劍架起蕭宇卿朝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過頭。
屋外綠草青蔥,這園子裡有條青石小道直通遠處,傅飛走得很緩,直到他來到了演武廳,他已將蟬翼劍藏在了一個極其安全的處所,蕭宇卿的屍體亦處理妥當,於是他走入了廳中。
南宮軒果真沒有死,他居然背對着大門,傅飛一踏入門檻,便看到了他的背影,他的身側還站着三個人,他們自然是南宮璟、南宮尹以及小琴,只可惜幕後的元兇南宮無憂卻不在這兒,但傅飛可以肯定,他定是躲在這屋子裡的某個角落,操縱着桃源山莊內的一切。
小琴癡癡的瞧着他,傅飛不忍看她的雙眸,他開口道:“我來了!”
南宮軒深吸一口氣,緩緩的轉過了身,他看起來陰沉內斂,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邪氣,他說道:“你來了,我知道是爲了一個女人,有膽量。”他頓了頓,繼續道:“哈哈!我想你一定認爲我必死無疑,而我,也實在是想不到你還能活着來見我。”
“雖然……結果都稍感意外,但我們並非同路人,你……你把小琴送出桃源山莊,我就將……蕭宇卿的藏身之所告知與你。”
“他竟來找過你?哈哈!你將他藏了起來,你認爲一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可以作爲一件籌碼,與我討價還價?!”
傅飛冷笑,道:“一個快死的蕭宇卿當然不能,但……但是一個療完了傷的蕭宇卿,卻……卻夠份量!”他吃力的接着道:“至於你……和南宮無憂之間的秘密,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絕無可能知曉!”
南宮軒臉色發青,眸子裡冷若冰寒,他說道:“好,我送她出去。”
“送……送她去湖北武當山,交給青松道人,只有……聽到她安全到達的消息之後,我纔會把蕭宇卿性命給你!”
“青松道人?”南宮軒忽然走下了階梯,慢慢踱步而來道:“你的劍法令我想起了一個人,他出劍辛辣簡潔、快而準,與‘東海劍梟’段宇風齊名江湖,他就是上官弦,而青松道人在出家之前,便是上官弦的師弟。”
“那又如何?”
南宮軒已走到了傅飛身前,他盯着傅飛看了一會兒,突然出手在他身上伸指疾點,只聽得‘啪啪’兩聲,傅飛竟昏昏沉沉的倒了下來,在他失去知覺之前,他只記得南宮軒說道:“沒有人可以逃出桃源山莊。”
胸口氣悶難耐,彷彿壓了一整塊石頭,無法呼出一口惡氣,“小……小琴……小琴……”南宮軒的話猶如揮之不去的夢魔,在傅飛的惡夢裡迴盪,他不斷叫喚着小琴的名字,似乎這個可憐的女人將會離他而去,正當傅飛在昏迷中掙扎之際,一雙柔軟舒適的小手卻撫上了他的額頭,他剎那間甦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竟已全身溼透。
“這……這裡是哪兒?”
“這兒自然是我的閨房,你總算是醒了。”一位絕美的少婦居然陪伴在他身旁,此刻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她說道:“你傷的十分重,需要好好調理一番,先把藥喝了。”
“你是誰?這裡是閻王殿嗎?”
少婦脣紅如嬌羞玫瑰,齒白似溫玉皓婉,一雙明珠般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飽含笑意,令人不敢直視她的眼神,她‘咯咯’直笑,回答道:“你有見過像我這樣的閻王爺?如果這兒是閻王殿,恐怕男人們都要擠破了腦袋往裡鑽了呢,嘻嘻!”
屋子裡有一股胭脂的香味,令傅飛想起了小琴,他忍不住問道:“我……我還在桃源山莊裡?小琴在哪兒?”
“小琴?”她單手託着下巴,怔怔的瞧着傅飛,問道:“你很喜歡那丫頭?哎!可惜你沒機會了。”
“她怎麼了?!”傅飛一把捏住了少婦的手腕,頃刻便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印出了五個紅手指:“她……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女人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平靜的答道:“她確實出事了,這是一件很大的事,可以說關乎她的一生。”
傅飛緩緩放開了婦人的手腕,他頹廢的望着房門,一言不發,這時少婦卻‘咯咯咯咯’的笑個不停,直笑得喘不過氣來了,才愉悅道:“南宮琴那丫頭就要與人成婚了,對她而言,自然是件再過沒有的大事,這可是大大的喜事呢!”她看着傅飛的雙眼,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
“成婚?和……和誰?”
美婦挑釁似的詢問道:“你希望她嫁給誰?”
傅飛實在是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只能沉默,但女人卻接着道:“你放心,她絕不會嫁給你,她要和別人成婚,就在三日之後。”
她的話無異於晴天霹靂,傅飛猛地擡起頭,厲聲喝問道:“你胡說!她……她絕不可能嫁給其他人!你們……南宮軒對她做了什麼?!”
“她是自願的。”女人站起身,將盛着藥湯的瓷碗重重的朝桌上一放,稍顯不悅道:“從現在開始,無論你要去什麼地方,都沒有人阻攔你,當然,這僅限於桃源山莊之內,”她冷冷的瞅了傅飛一眼,說道:“你自然也可以去找你的小情人敘敘舊,不過,吃了她的閉門羹,可不要怨恨他人。”女人說完,便走了出去。
傅飛爬下牀,感覺到身體雖仍然十分虛弱,但傷勢卻已好了六、七層,他不禁稍顯安慰,跨步出了屋門,他要找到小琴,關於她的一切傅飛都要知道,恨不得立馬飛到她的身旁進行質問,但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卻讓傅飛停下了腳步,他發現秀秀竟朝他奔了過來。
“哇!郎中,你終於醒了!”她小心的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那女人走了吧?!”
“你很怕她?”
秀秀拼命的點頭,輕聲說道:“她……她是個寡婦,聽人說她殺死了自己的丈夫,還……還把他吃了!好可怕!”
傅飛一愣,釋而問道:“你知道小琴在哪兒嗎?”
“我就知道你會迷路,”她的情緒忽然變得異常失落,說道:“琴……琴姐姐要嫁人了,他們……不讓我帶你去見她,但……但我覺得還是要讓你去。”
“她要嫁給誰?”
“一個很嚴肅、很好看的男人,但我覺得他不好……他不喜歡和我說話。”
‘叮鈴鈴,叮鈴鈴。’鈴鐺歡快的響動着,他們已到了小琴的住所前,傅飛發現屋外兩邊的立柱上都貼上了紅色剪紙,就連門前的小溪裡也放滿了紙剪的喜船,他的心在隱隱作痛。
“我在屋外等你,你自個兒進去吧。”
傅飛輕輕的推開了門,一切都彷彿第一次來到這兒似的毫無變化,他穿過廳堂,耳中聽到了房間裡傳來的嬉笑聲,他走入了進去,女孩子的閨房本就滿布香氣,只是此刻的這間屋子,更甚平常,他看到小琴正坐在梳妝檯前,幾位年紀相仿的女孩子陪伴在她身側,傅飛一踏入屋門,所有人的眼光便都瞧了過來,只有小琴沒有回過頭,但傅飛卻從鏡中的倒影裡看到了她。
他記得小琴是不化妝的,可是此刻她卻敷了胭脂,她看起來更加的美麗、漂亮、動人,只是……彷彿陌生了許多,傅飛停頓了許久,總算是艱難的開了口:“聽說……你要嫁人了。”
“是,一個有名氣、有錢的男人,武功高超,足以保護我不受人欺辱。”她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幾乎讓傅飛的心都要碎了。
“我……我沒法保護你,是的,我沒法保護你……”傅飛越說越輕:“你真的……願意嫁給他?”
“當然,他的父親是當今江湖上最富盛名的暗器高手,他的家族在武林中的地位數一數二,而他又是唐門裡血統最純正的直系子弟,年輕一輩裡最出色的劍客,像他那樣的男人,這裡的每一個女人就連做夢都想嫁給他。”
“唐門!你……你說的是唐公子?!”
“除了他,還能有誰?‘唐公子’唐溪。”
傅飛動了動嘴脣,但沒有再問下去,該問的他都問了,已沒有必要再待在這裡,於是他轉身行出了屋子,他走的時候,背脊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他就是傅飛?”屏風後有人,他轉出了身,問道:“令我有些失望,我以爲可以讓你如此關心的男人該比我更加出色,爲什麼會答應嫁給我?”
無關的女孩子們看到這個男人,都識趣的走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小琴與他二人。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小琴望着銅鏡裡的自己,些許不甘、些微難過,道:“你對我很好,如果嫁給你,你不僅會對我加倍呵護,還能讓我過的很開心,至少……可以離開這裡。”她輕觸梳妝檯,彷彿要與這裡的一切都分別了一般。
“雖然我身在唐門,但卻心繫桃源山莊,一聽到你有危險的消息,便趕了過來,”唐溪沉沉的嘆息一聲,說道:“你是我唯一喜歡的女人,但我還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爲了他,你才……嫁給我?”
“這無關其他人的事,只因他救過我,我雖是個女子,但也知有恩圖報,就算沒有他這個人,我……我也還是會選擇同樣的答案。”
唐溪自嘲似的一笑,說道:“原來這只是答案,還未到結果,既然你願意和我在一起,那我也會遵守我的承諾,一命換一命,將他送出桃源山莊之後,你與他便兩不相欠,再也沒有必要見面了。”
小琴溫順的笑了起來,笑靨楚楚動人,道:“我只會在家相夫教子、種花烹調,那該是我最喜愛的日子了,只要他能活着走出這裡,我便……永遠也不踏出唐門半步!”她這話說得是如此的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
唐溪的雙手背在身後,此刻卻緊握雙拳,連骨節都已泛白,他如此懷恨,是否因爲想起了小琴曾說過的話:桃源山莊就像一片華麗的牢籠,她死也不願被困在裡頭。但是現在,這個安靜的女人卻能夠爲了一個遠不如自己的男人而甘願縛束在另一個牢籠裡,這是唐溪從未嘗到過的挫敗感,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小琴的背影,道:“他一定可以活着走出桃源山莊。”
夜未盡,黎明當然也還差得遠,只是暮色剛剛落下,天便黑了,傅飛趴在桌子上,似乎醉了,所以沒有點燈,這時有人走了進來,還帶來了一陣微醺的香氣。
“好濃的酒味,你一定喝了很多酒,這間香噴噴的屋子就快被你變成酒窖了。”這人居然是那美婦人:“屋子裡這麼黑,你是想與我玩捉迷藏嗎?”
‘嚓嚓’幾聲,油燈已被她掌了起來,這女人在燭火的陰影下更顯豔麗,肌膚嫩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傅飛皺了下眉,緩緩睜開了眼,眼前的女人正笑意盈盈的瞧着他,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少婦的雙頰‘刷’的一下竟紅了起來,在抖動的昏黃燭光下簡直要使人發狂。
“嘻嘻,還在爲一些不該生氣的人生氣?不該難過的人難過?你該學學我,對自己好點纔是最實在的。”她伸出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醮了醮灑落的酒滴,含在嘴中嚐了嚐味道,說道:“酒沒了,這也算不得好酒,只會令你越喝越清醒,不如我帶你去一個絕妙的好地方,那裡的酒纔是最上等的仙釀。”
“會讓我一醉不起?”
“睡上三天三夜都沒有問題。”
傅飛笑了,他搖搖晃晃的跟在美婦身後,一道出了門,兩人不知走了多久,在一片荒涼的墓地前止住了腳步,女人說道:“南宮家死去的人都葬在這兒,最近新起了三座墳,你該認得他們,嘻嘻,希望你不要嚇破了膽。”
‘喀啦’一聲,她不知從何處打開了一閘鐵門,斑駁的門上滿是鏽跡,顯已有許久未曾有人來過了,門後有一條直通地底的階梯,傅飛還未進入,鼻子裡便嗅到了一陣極濃烈香醇的酒香,他忍不住道:“這兒竟是藏酒的地窖!”
“只有藏在死人骨頭下的酒,才能品嚐出人間的酸甜苦辣,今晚,我就陪你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酒香而醇,辛辣嗆人,傅飛看着不像在喝酒,而是在灌酒,美婦人忍不住笑道:“你倒像是在糟蹋美酒,像這樣的好東西,應該慢慢品味,尤其你的身邊還有一位似我這般漂亮的女人。”
‘嘩啦——’酒瓶破碎,美酒灑了一地,傅飛醉眯着眼,從縫中射出一道銳利的目光,俯身在她耳側呢喃道:“我……我只會在這兒待一陣子,因爲……蕭宇卿就快要來了,他……他受的傷並不十分嚴重,只要給他……幾天的時間,他……他就會完全復原。”
“你醉了嗎?”
“算是……吧……嗝!”傅飛滿身酒氣,踉蹌着站起身卻搖晃不定。
“那他在哪兒?我……我其實也對南宮無憂恨之入骨,所以,我也想殺他,可是我清楚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但……或許你與蕭宇卿可以。”
“哦!?你爲什麼懷恨南宮無憂?”
“因爲……他不娶我,”美婦人忽然將酒窖內的油燈俱掌了起來,傅飛赫然發現角落裡堆滿了骨骸,有些竟已殘缺不全,只聽女人繼續道:“所以我將我的丈夫們統統殺死,還吃掉了他們身上的骨肉。”她的芊芊玉指觸劃過傅飛的脖頸,道:“你想娶我嗎?”
傅飛似乎被她的這個問題難住了頭腦,他思索了一會,忽然說道:“唐溪來了,你知道他爲什麼而來?”
“嘻嘻,他一直以來就傾慕南宮琴——”
“你忘了一件事,小琴遇險,他又怎會知道?莫非……”傅飛的醉意似乎減了不少,神秘道:“莫非桃源山莊之內有他的奸細?也許他早已等着和我接頭。”
美婦人愣住了笑靨,傅飛接着道:“或許是我通知了唐溪,但我又是如何通知他的?”
“該不會是你聯繫了某個人,而這個人……又將南宮琴的境況告訴了唐溪?!”美婦人秀眉微蹙,繼續說道:“這個人在山莊內一定隱藏得很深,至今沒有人知曉他是誰,但……唐公子來了對你有何好處?你該知道,南宮琴其實是真的喜歡你。”
“我也喜歡她,所以……唐溪纔會來到山莊裡。”
她的表情漸漸凝重,疑惑道:“你……和他之間,難道有什麼秘密?”她想了想,道:“比如說……唐溪答應你將南宮琴帶出去,這既保證了她的安全,又讓你沒有了顧慮。”女人嘆了口氣,撩弄着髮絲道:“你很聰明,不至於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我真的有點喜歡上你了,如果你能將唐家人佈下的那粒棋子交給我,或許——”
傅飛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道:“我告訴你這些事實只是爲了讓你們知道,現在我手上擁有的不止是蕭宇卿這一副牌,你可以替我轉告南宮無憂,我、棋子、唐溪以及一些隱藏的或者明面上的人物,都有一種鬆散的關係,但我可以明確的告知你,他們要對付的,當然是桃源山莊,而桃源山莊的主人,自然是南宮無憂,所以你們最好不要讓我發生什麼意外,當然也不能讓小琴有何意外,只要唐溪安安穩穩、妥妥當當的將小琴娶回唐門,那麼到時候,我必定會將那顆神秘至極的棋子交給你們。”
“這麼樣說來,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將你保護得好好的?”
“至少不能讓我死!”傅飛咧嘴笑道:“迄今爲止,我翻給你們的只是一對‘雙人’,正所謂‘丁三配二四’,這副絕配‘至尊寶’,恐怕是你們連想都不敢想的!”
“‘至尊寶’?”美婦人‘咯咯’笑了起來道:“別忘了,坐莊是我,賭場是我,就連財力,我都比你雄厚幾十倍不止,你不過翻了一張好牌,而我,卻連一張牌都還未翻給你看哩!”
“一局定輸贏,是死是活,當然是掌握在骰子的手上,怕只怕,這骰子灌了鉛、抹了水銀,嘿嘿!”傅飛抓起碗口大的酒缸,‘咕嚕嚕’的灌了滿滿一口酒,說道:“我一向對寡婦興致索然,所以你若是要嫁給我,還是免了吧,哈哈哈……”
女人美眸流轉,瞧着傅飛俏聲道:“就算你願意娶我,我也捨不得吃掉你呀!嘻嘻……您吶,就慢慢的醉死在這兒吧!”
美婦人一顰一扭的走了出去,地窖雖乾燥,但酒氣瀰漫中還是令人呼吸混濁,傅飛就像個醉鬼一般躺在滿滿的酒罈子裡熟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甦醒過來,醉後的腦袋昏沉難受,舌頭更是乾涸粘稠,他恨不得喝上一大口的清水,才能令自己徹底清醒,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一杯解酒茶居然遞了過來。
“你醉得像只貓一樣躺在酒窖裡,我本想等你醒來,但讓你睡在酒罈子裡不像待客之道,所以,我將你帶到了這裡。”這間屋子完全不似傅飛的住所,當看到了它的主人之後,傅飛也就釋然了許多,他自然是唐溪。
“待客之道?如果我猜的沒錯,我們都是南宮家的客人。”
唐溪笑道:“至少我快要成親,娶的妻子亦是南宮無憂最小的女兒,那我勉強算得上是這兒的半個主人了。”
傅飛心中一顫,道:“的確需要恭喜唐公子,只希望唐公子與南宮小姐成婚之後,再也不要回來桃源山莊了。”
“桃源山莊……”唐溪呢喃道:“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孤家寡人一個,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不想再見小琴一面?”
傅飛沉默了一段時間,擡起頭來道:“不必了。”
唐溪聽聞,忽然將手指往茶碗內醮溼了一截,在桌面上寫道:‘大婚之日,我救你’但他嘴上卻說道:“還有兩日,便是我與小琴的良辰婚時,我知道你一定不想錯過這場婚事。”
傅飛望着桌子上的字跡沉思,彷彿有所感悟,他突地端起茶杯,卻用衣袖將痕跡擦拭了乾淨,道:“你竟想在桃源山莊內成親,未免太急躁了一些,不怕南宮無憂的喪禮衝撞了你的喜事?”
“匆忙而來,當然顧不得這許多,我願娶、小琴願嫁,正是唐門與南宮家之間聯姻的好時機,用喜氣來衝一衝晦氣,也未嘗不失爲一件好事情。”
“哼哼,既然如此,我一定會來參加你們的婚宴,只是到時候唐公子不要將我趕出來纔好。”
“哈哈……我不認爲自己會做出如此有失體面的事。”
傅飛望着唐公子,他看不透對方,就像他完全不明白唐溪身上那種絕對的自信感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一般,這件事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爲他知道不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