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我已身在西厥斐的營帳內。
是的,白日裡那對突然出現的西厥騎兵就是西厥斐帶的。按他所說的,他帶兵到了西厥﹑北齊還有東宇三國交界處,也就是我們被劫的地方,突然看到兩隊人馬打鬥,其中還有穿着北齊侍衛服飾的人,所以他也稀裡糊塗也加入了打鬥。直到後來聽見有人呼救,喊出了我的名字,這才停了打鬥來救人。西厥斐說他只顧着救我,沿着水流一直找了好久才找到我。
“那葉少皇呢?”許是在水裡泡久了,我現在一顆心還是不能平靜。但我仍然記得是和葉衢一起掉下河的。西厥斐救起了我,那葉衢呢?
“我不知道呀。”西厥斐也是渾身溼淋淋的,左肩上的黑錦花都歪了,眼睫毛上還掛着水珠,“我找到你後就急着上岸,命人紮營救你。你不知道你剛纔有多嚇人,嘴脣都是——”
“那你沒有救葉衢啊?”容不得西厥斐囉嗦,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只肖一個否定的回答就會蹦出來。
“沒——”西厥斐看着我,纔開了個頭後馬上又改口道,“不過你們掉下去後,那個南羑聖姑也跟着跳了下去。她是去救那葉衢的。葉衢肯定是被她救去了。”
“斐斐,”我一把抓住西厥斐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嚷道,“你幫我找到他,你現在就讓人去幫我找到他!”
“現在?”
“對,現在,現在就去找他!”我急得從木板牀上站起來,可是眼前一黑,就馬上又跌坐下去。
“福兒,你別急,你別急,我馬上就派人去找他!”西厥斐將我一把扶住,而後高聲喚人,一邊安排人打理我,一面安排人出去找尋葉衢。
一羣人上來扶我,而後似乎又被人推攘開去。不知是天黑的緣故,還是我一時的恍惚,總之是一點東西也看不清楚,全身被冰涼的溼衣緊裹着,而思緒也越來越模糊。可是心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叫着“現在就去找他”,直到得到無數個“已經去找了”後,我才慢慢失去意識。
直到再次醒來,西厥斐還是沒有找到葉衢。
不過西厥斐說他的士兵在樹林裡找到一根腰帶,還有一個熄滅的火堆。我要來腰帶一看,果然是葉衢的!
是在樹林裡找到的,還有火堆,那是不是說明修真救了他?
可是腰帶丟了……
“斐斐,再幫我找找好麼?”將葉衢的腰帶揣進袖囊,我擡頭看向一旁的西厥斐。
“好,好,好。”西厥斐眼睛一眨不眨,下意識地回我。
“斐斐,你怎麼了?”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福兒,”西厥斐突然傻笑起來,“想不到你這麼好看。”
“你——”我氣結,“莫名其妙!”雖然將他在癡傻中吼過神來,我還是覺得不解氣,手往身後一探就抓起一個木枕朝他扔過去。
“呀!”躲閃不急,西厥斐的額角中招,他大叫一聲,抱着落下的枕頭,一跳三丈遠,而後誇張地哀嚎起來。
我無力,不願搭理他。轉頭看見一旁的桌子上擺着吃食,這才覺得餓極了。心想着還是先墊飽肚子,然後再去找葉衢。但願他是真的被修真救了纔好。也不知道嬤嬤和月離還有金梅望他們去哪裡了,可跟葉衢他們會合了?還有那個要綁架我的蒙面女,此刻回想起來,她的聲音還真是十分熟悉,只是我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西厥斐見我自顧自吃東西,偷看了我幾回。任他在那邊耍寶扮怪,可我就是不搭理他。他如此幾番折騰下來,見我還是沒有反應,也就自己沒事人一般湊過來,伺候我吃東西。
見他額頭頂着一個大包還嬉皮笑臉的樣子,我心裡嘆了口氣也就不願再與他計較了。
“福兒,”許是見我臉色好轉,他又蹬樑上瓦,“你上次不告而別,可想——”
一聽他提起上次的綁架,我不禁朝他惡毒地瞪了一眼,生生將他的那個“想”字後面的東西瞪了回去。
“福兒,你怎麼這麼厲害啊!”西厥斐委屈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憐,你還這麼兇我!”
我沒了耐心,只得反問一句,“你怎麼可憐了?”
“哎呀呀,我被人攆得到處跑,跑了三天三夜才跑到這裡。還好我聰明,雖然費了點力氣,不過總算被我甩掉那個九方訣——”
“九哥?”
“對啊,我告訴你,我可不是怕他,我是覺得他跟你是好朋友,而且北齊這邊辰王說我能攻下多少城池算多少,沒想到那個九方訣卻沒完沒了——”
“你說什麼?”我一愣,“什麼叫北齊這邊辰王說他能攻下多少城池算多少?”
“這個你肯定不知道,”西厥斐似乎挺得意,“鮮卑要造反,那個辰王他帶了三千鮮卑武士圍攻天都。他讓我攻打北齊,拖住北齊邊關駐紮軍,籌碼是在此期間我攻下的城池全歸西厥所有。可是,我現在覺得上當了,那個辰王真是老謀深算,他就料到九方訣還在找我麻煩,我縱然再厲害也分身乏術。”
鮮卑要造反!辰王帶了三千鮮卑武士圍攻天都!
瞬間,我恍然大悟,記憶尤如風馳電掣一般撒開。
他設了一個套。他讓西厥斐假意圍攻北齊,並自動請纓領兵迎戰,然後帶了三千鮮卑武士去圍攻天都。外援軍被西厥斐這邊牽制住,而天都雖然守衛森嚴卻並非固若金湯,所以突擊下定然難守。西厥斐劫了刑思思,東宇和西厥還在交戰,所以,西厥斐若想在短時間內攻下北齊邊城,卻也並非易事。到時候,等天都那邊一旦攻下,他再轉戰外敵,如此一來,也可以緩解他改朝換代的阻力。可是,僅僅三千鮮卑武士,他難道就真的就自信到這個程度?
我原來就知道他野心勃勃,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果決!要知道,那昭帝可是他的親生父親!還有那個文朝雲,那夜在圓館中,明成太子同意辰王領兵,多少也有信任她的原因。而她對辰王的出現和提議也十分吃驚,但最後卻仍然是同意了。文朝雲,她和辰王是不是同謀?
還有……
“上次,是辰王讓你綁架我的吧。”靜默半晌後,我沉聲道。
雖然當日在西厥,西厥斐告訴我還是我牽的線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是他的;雖然我被綁架後,我本能的也猜疑是他;可是,我還是直到看到他留在馬車上的那串缺了一顆狼牙的手鍊,才真的確定。他撥了一顆狼牙,找到西厥斐,所以狼牙手鍊才少了一顆狼牙。
我雖然追求完美,但並非真的眼裡容不得沙子。一旦事實擺在面前,該面對的我還是會面對。對於辰王,我知道他一開始就對我有險惡的用心,後來他也利用過我,甚至是後來,我也曾想過如果真是他讓西厥斐綁架了我,只要他不傷天害理﹑不傷害我,那也就算了。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主動告訴我。
“啊,福兒!”西厥斐突然大叫將我從塵封的傷痛中喚醒,“那件事情你別怪我啊!我原只想着搶了刑思思來,可是被那個辰王發現了,後來他讓我順道將你也請了來。我一開始沒答應的,你是我朋友我怎麼會害你,可是後來我看他並沒有害你的意思,而且他有拿了一塊羊皮紙來交換,說是我們西厥的地圖,所以我就……”
西厥斐內疚地偷看我。
我瞭然。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見過辰王的獸皮小冊子,後來我問過才知道那是當今天下的地圖。他說是他年少時遊歷四國後作的。拿西厥地圖來與西厥斐做交易,他倒真是會拿人短處。
後來東宇爲了我而對西厥開戰,北齊也揮兵往西,可不正好是給他查身世提供了時機麼?
心痛。
我搖搖頭,問,“你還未交還刑思思?”
“我,我沒,沒……”西厥斐低頭。
“馬上派人將刑思思送回東宇!”我只覺七竅生煙。
“福兒,你別生氣,你別生氣,我,我聽你的就是!”西厥斐馬上辯解道。
看他如此反應,我才住了口。又想到葉衢還沒找到,不禁心亂如麻。坐等消息還不如自己去找,這樣機會也大一點。
這麼一想,我就站起身來。正準備跟西厥斐商量時,卻看見一士兵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原來是派出去找葉衢的人抓住了幾個蒙面人。
聽完,我心裡一亮,也忘了去尋葉衢的事情,就央着西厥斐命人將那些人帶過來。
再見瑤古娜,我吃了一驚。但在她同樣驚詫的眼神中,我也知道了原來那個抓我的蒙面女就是她了。
瑤古娜聽命於文朝雲,看樣子是文朝雲要抓我了。可是她要抓我——她要抓我來控制辰王!
對,所以長生纔不惜告訴我真想來傷害我,以此讓我對他絕望而離開北齊。
還有什麼比別人告訴你他欺騙了你更讓人憤怒?
那個時候,我一刻也不願意在北齊多呆。縱然後來想明白過來他的目的也在此,可是我還是讓他如願以償了。我只當是他一心只想和我斷絕關係,連見都不願意見我,所以我恨。那綿綿的恨意從指逢中鑽進身體,從腳底鑽進身體,從發尖鑽進身體,讓我感覺從皮膚到心底都在痛,痛得沒法活下去,痛得我只好逃跑,恨得我只有假裝忘記!
可是,原來他是不願意我捲入那些是非!
心口似要炸開一般,我低着頭緊咬了嘴脣,一時間,愛恨交加悲喜難辨。
“斐斐,你放了她吧。”好半日,我的理智才勉強戰勝心底的那另一半情緒,冷了聲音開口。
不願意盤問瑤古娜,不願意知道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知道了又能怎樣?
交代了西厥斐放了她後,我也就在西厥斐的陪同下出去尋找葉衢了。爲今之際,葉衢生死未卜,無論如何還是要先找到他再做打算。
可是到底要到哪裡找他呢?葉衢到底有沒有被修真救起?修真救了他可會又遇到別的危險?他們如今身在何處?
帶着幾乎絕望的心,終於在日落前看到了昏迷的葉衢,還有一身幹泥的修真。
我又喜又怕,顫抖着抱住葉衢,希望他能夠溫和地對我笑笑。可是任我怎麼喚他,他還是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修真冰冷地告訴我葉衢被水衝了很遠,腦袋撞到了石頭上,雖然是吃了她隨身帶的保命丸,但還是需要快點回南羑,因爲只有聖教教主才能醫治。
“那我們快點回南羑!”說着,我就央求西厥斐爲我們準備車輛和馬匹。
“公主,少皇需要儘快醫治,耽擱不得!”修真打斷我。
“啊!”我恍然大悟,“那就不要馬車了,騎馬,我也騎馬!”
西厥斐皺了眉頭,可是還是讓人馬上去安排了。
“公主,你如今既然有人照顧,就不要隨修真顛簸了。金先生和你的侍從也還未找到,你可以與他們會合,然後再回東宇。”淡淡的殘陽照到修真冰冷的臉上,折射出一股冷漠的氣息。
我啞然。
“修真,你不願帶我?”好半日,我纔回嚼出她的意思。
“慶澤公主,南羑需要的是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少皇需要的是一位賢良淑德的正妻。”
南羑需要的是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少皇需要的是一位賢良淑德的正妻。
我怔住,將修真看了又看,好半日,直把她看得別過眼去,方有如醍醐灌頂一般醒悟,不禁開口叫道,“修真,你是不是把葉衢看光了?”
“什麼?”修真一凜。
“你是不是把葉衢看光了,覺得葉衢會對你負責,所以才說這麼有恃無恐的話,是不是?”
我話音一落,一旁的西厥斐笑噴,卻被我瞪了回去。
“慶澤公主,”修真冷笑,卻仍難掩她臉色的慌色,“無論你嫁不嫁南羑,修真都會是少皇的妃子。”
聞言,雖然我早有料想,可心還是難免一沉。
我低頭看了看一旁昏睡不醒的葉衢,看着那張清雅俊秀的面龐,沉聲道,“你能保證少皇無事嗎?”
見我另尋話題,修真倒也不奇,只還是那麼一副清高的樣子,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現在能說什麼?淡淡看了一旁吃驚的西厥斐一眼,見他會意,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修真接了西厥斐命人牽來的一匹馬,帶着葉衢共騎而去。
“斐斐,”圓月初上,我的心也疲憊不堪,“麻煩你幫我找到嬤嬤她們,再幫我安排一下,我要去北齊一趟。”
如今葉衢有驚無險,而我與他,只怕也並非花好月圓的美事。
何況,今日知曉北齊那邊的情形,還有長生如此對我的原因,我怕我控制住自己一時卻控制不住自己一世。總要弄清楚,不負他人也不叫自己難安纔好。
不論修真的話多麼難聽,我還是應該反省——我確實做不到母儀天下﹑賢良淑德,我也不屑如此委曲求全。這也是我不願反駁修真的真正原因吧。
“福兒,你要去北齊啊,我不能送你,那個九方訣還在堵我咧!”西厥斐叫到。
“我知道。你讓□□送我去吧,我一個人實在不認識路。”我道。對那個□□我還是記憶深刻。
“還有,”突然又想到九哥,“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去找九哥,告訴他你會交出刑思思,然後告訴他我去了北齊。”我不知道救出刑思思後九哥會不會休戰,也不確定九哥會不會去北齊找我,但是如今北齊危險,若我在那邊出了什麼事,也好讓九哥知道我的去處。
聽我說完,西厥斐眼睛一轉,而後看定我,似乎下定很大決心一般,“福兒,你對我真好。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付責任的!”
“對我負責任?”我奇。
“呃,”西厥斐臉紅,結巴,“軍營中沒有侍女,昨夜是,是我給你換衣服的……”
我氣絕,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就又聽見西厥斐不怕死地叫道, “福兒,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真的是丹朱華轉世,你可別生氣啊……哇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