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北有齊佳,閉月羞花。
世祖魯彧,一代天驕,清風朗月,蘭芝玉樹。
佳公主誕日,魯太子已是彎弓弱冠時。朗朗乾坤歲月悠長,最是青梅竹馬繞閨房。公主及笄知書禮,奈何情根深重終難棄……丹朱華花開,公主遠走東宇……世祖擁公主合棺而眠。
今生今世骨肉相隔,來生來年假期如夢。
輕輕合上手上的書冊,心裡五味雜陳,酸脹難忍。
我原以爲只是一本野史小說,雖然說的是齊佳公主和北齊世祖,可是他們的不倫之愛,卻叫我身心難安。
爲什麼?
是誰將這本書放在這裡的?他要告訴我什麼?
不倫之愛,兄妹之戀……
“月離,月離!”我大駭,坐起來大叫。
“來了,公主,來了!”月離慌慌張張跑進來,站在牀前急得在我臉上身上摸索,“怎麼了,公主,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
“公主,公主你別嚇月離!”月離越來越慌,任我抓着手站在一旁打轉,好半天才似想到什麼一般突然停住,“我去叫葉少皇來!”
“別!”我驚聲制止,看到她停了動作才沉下心來,靜靜吸了好幾口氣才穩住自己,而後道,“沒事了,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公主,你嚇死月離了!”月離坐到牀邊,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是我不好,你別哭。”我替她抹淚,哄了半天才見她破涕而笑,這纔算真的放下心來。
“月離。”
“恩。”
“你搬到我房裡來,半步也不許離開我。”
“……好。”雖然有些驚訝,可是月離還是點了點頭。
不管到底什麼纔是事實,也不管是誰想到底要告訴我什麼,如今我熬過來了,就是真的熬過來了。既然已經放下,那就不要再受那些子虛烏有的原因﹑無足輕重的原因而左右。
修真的醫術好,我的病好轉得很快。而且養病的這些日子裡,我的身體也在悄悄發生變化。說不清楚哪裡變了,但是我就是能感覺到那種嬌花吐蕊﹑彩蝶破繭的轉變。這種感覺一直壓在心頭,直到一天清晨月離替我梳洗完畢後驚歎了一句“公主出落得越發美麗了”,我才恍然大悟一般,原來,我真的是慢慢長大了。
除去月離,金梅望也總愛誇我。每日他都來探望我一回,聊聊家常之後就隨意同我講一些南羑的事。比如說南羑少數民族衆多,每個民族都有各自的習俗和特徵;南羑神閭教俗稱聖教,聖教現在的巫師也就是教主叫羑無回;聖教爲南羑皇權服務,皇權又要服從於聖教教義……
或許是我敏感,一開始聽金梅望說這些我還覺得有意思,可是後來聽多了,就覺出金梅望的別有用意。這樣一想,就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應付了,只要他一開口,我就要麼推脫要麼走神,總是不願聽進去他的話。
“公主喜歡修真聖姑?”
“唔?”正打着盹兒,金梅望的話讓我沒頭沒腦。我心裡一默,剛纔他還在說葉衢的父皇如今身體全身癱瘓不能言語來着,怎麼突然就說到修真聖姑了?
“聖,聖姑人好。”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我只得應付到。
“好壞從無絕對。與人之間,公主當記住,遠而不疏近而不切。”金梅望是個雅士,說話從來都是留半分餘地,今天他同樣跟我打了一個啞語。可是我卻參不透。
他說完,見我尚在困惑就獨自出去了。
我想了半天,終究只想到今日午膳時我邀修真同我與葉衢一起用,而修真卻拒絕了我。我原來想着修真聖姑替我看病,而且我以後如果真要嫁給葉衢難免還要與她接觸,所以向她示好。沒想到這一點卻惹來非議。不但遭到修真當面拒絕,過後也沒見葉衢有什麼表示,如今,還讓金梅望教導一番。
可是,金梅望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公主真是糊塗了。”見我皺眉,月離在一旁抱怨道。
我擡頭看月離——難道她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我就知道公主沒有聽進去。前幾日金先生就說過,南羑聖教有一位教主,四位聖姑,八大護法。其中教主也身兼巫師一職;八大護法來自民間,由教主從民間挑選男童教習而成;四位聖姑除皇家公主外,至少要有一位來自皇姓以外。按聖教規,南羑皇帝大婚後至少要迎娶一位聖姑。當今南羑,葉少皇有三位皇姐,這三位公主都是聖姑。另外一位外姓聖姑,就是這個修真聖姑。”
啊,原來是這樣!
我實在不記得金梅望到底有沒有跟我提過,但是如今聽月離這樣一說,倒真是顯得我沒意思了。難怪一開始修真就不願同我深交,每日除了爲我診視就再無其他。葉衢對修真倒沒有表現出不一樣,至少在我面前沒有。可是修真對葉衢卻是不同,至少比對我親切。我以前一直以爲那是她崇拜葉衢,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一層關聯。
現在想來,我和他們兩人竟然存在這麼複雜的關係——頭疼!
將月離喚到我身邊,放低了聲音讓她將她知道的再給我說一遍。慢慢聽下來,這才知道原來葉衢的生母就是上一代聖姑。按聖教規,南羑皇帝只許生一個兒子,之前生的女兒都要充做聖姑,生過兒子之後就再也不許生育。若是女兒超過三個,那就要丟棄,因爲聖姑只有四位,其中至少要有一位是外姓。葉衢的父皇娶了兩位聖姑,其中一位聖姑當了皇后。他生了三個女兒後就有了葉衢,所以葉衢除了那三個做了聖姑的姐姐再沒有其他弟妹。
真是荒謬!
若我真的嫁給了葉衢,若我第一胎就生了兒子那我就不能再生孩子了,或者老是不生兒子那我的女兒就要被丟掉……
還有,修真要嫁給葉衢,那我就要跟修真一起分享葉衢……
“月離,你說能不能讓少皇違反教規,不要娶修真?”一想到那麼恐怖的教規,我真的是頭皮發麻。
聽我說完,月離一臉驚恐,而後就東張西望了一會,感覺房間周圍沒人,方壓低聲音道,“公主莫要說小孩兒話,少皇雖然厲害,但聽說聖教嚴格,教主羑無回殺人不眨眼,怎麼可能允許違反教規的事情發生!”
天哪,殺人不眨眼,沒有王法了嗎?
“不過公主不要怕,”許是見我害怕,月離拍了拍我認真地道,“我們公主這麼好看,少皇又將公主視若珍寶,還怕那個修真不成?到時候公主再給少皇生一個小小少皇,叫她獨守空房。”
我突然想到很久未見的東宇皇宮,皇帝哥哥的小老婆們……
我不再邀修真同我一起用膳,也沒有問葉衢準備怎麼辦。金梅望不再來探望我,因爲我們準備要啓程了。
自那場大雨之後,天氣就漸漸涼爽下來。今日驕陽高懸,微風習習,倒是個趕路的好天氣。
葉衢溫文爾雅,金梅望妙語連珠,嬤嬤慈祥安靜,還有月離體貼人意,馬車顛簸一上午竟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少皇,請下車歇息片刻。”
正在說笑間,馬車突然停住,修真低沉的聲音傳進來。葉衢停了笑,朝月離看了一眼。月離會意,輕掀了車簾。
“辛苦聖姑。”葉衢道,“只是此刻還未到午膳時間,停車歇息尚早。”
聞言,修真未答,只是眉頭卻皺了起來。
“可是路途難行?”葉衢問。
修真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回道,“前方有河,前些日子大雨將橋沖垮了,如今河邊亦無舟。”
“能否繞道?”
“不能。”
“可有辦法渡河?”
“暫無。”
“少皇暫歇片刻,卑職定會馬上解決。”
葉衢點點頭,修真得令便去想辦法去了。金梅望笑說下車舒展一下筋骨,月離小臉一紅。我捂了嘴笑笑接着叫着也要下車去透透氣,遂在月離的攙扶下跟着葉衢﹑金梅望下車了。
此處綠樹參天﹑背山靠水,想來應該到了北齊與東宇邊境了。還未走出幾步,就聽見嘩嘩啦啦的流水聲,和着山間鳥鳴,竟叫人身心滌盪。
尋聲來到河邊,看見一河綠滔水足有十多米寬,雖說不上洶涌,但水流確實湍急。而原來橫在河上的那座石礅橋,卻被河水從中間衝出兩米的缺口。
隨行的侍從,有些是葉衢帶過來的,有些則是明成太子派來護送我和葉衢的,服飾不一。而此刻他們都聽從修真的差遣,全都擁到河邊,有些隻身下河,有些手裡搬了石頭往河邊走。
這是要填河搭橋麼?
可是河水這麼急,而且河中央深不見底——那淌在最前面的侍從還未到缺口就已經停了下來,河水過胸,他表情凝重似乎腳下正在探着前方水深。
轉過頭來,一旁的葉衢也是一臉凝重。
我咬脣,自己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似乎也幫不上什麼忙。默默轉身,心道,索性就回去陪嬤嬤說話。可才一擡腳,看見腳下的樹蔭,不禁一個靈光,而後擡頭一看,遠處的那片樹木又直又長,連樹蔭也投得很遠。自上而下,樹主幹上還纏繞着又粗又長的藤蔓。又回頭目測一下,那座橋的缺口最多也就兩米長。
在這裡砍幾顆樹應該不算破壞生態系統吧?
這麼想着,我就又轉過身來,不料卻瞥見月離正站在金梅望近處,他二人一個侃侃而談一個微笑傾聽,叫那不知情的人看見可要誤會爲神仙眷侶伉儷情深。想到這裡,我莞爾,擡頭對葉衢道,“少皇,福兒這裡有一個對子,不知少皇可有雅興?”
葉衢轉過頭來看向我,方纔凝重的臉上漾起一絲微笑,“福兒說來聽聽。”
“奚水溪旁亢人成伉麗人成儷。”
話閉,我看着葉衢眨了眨眼睛,嘻嘻,可不要說我欺負你,剛想到而已。
聞言,葉衢呵呵一笑,一時間竟是眉目舒展,流光閃動。只見他略一沉吟,亦是擡頭看向遠處的大樹,娓娓道,“喬木橋下朝水爲潮夕水爲汐。”
咦,看來真是不錯,倒是信手對上,只是他對上了對聯,可也想到了化木爲橋呢?
“喬女嬌,喬木橋,嬌從橋上過,嬌瑤橋也搖。”我吐吐舌頭,壓下內心的沾沾喜意,故作正經道,“今日福兒也想瑤一瑤,不知少皇可否爲福兒搭座橋?”
說完,我自己心裡先抖了抖,酸得實在是受不住自己了。擡頭看見葉衢一臉的動容,一雙明眸似喜還嘆,脣瓣微張卻半天不能出聲。見他這副模樣,我更是不能自持,只得捂住笑疼的肚子落荒而逃。
身後也不見葉衢來追,跑出老遠,才聽見他含笑的聲音清朗明亮,“修真聖姑,命人伐木!”
和嬤嬤在馬車上混了好半天,直到月離上來喚我用膳,我還是臉紅心跳。在月離的催促下下車,可一想到又要面對葉衢,我又心裡嘔死——真是又酸又豪放!
“公主果然聰慧過人!”
還未行到樹蔭下,就聽見金梅望的讚揚聲。
原來方纔那一會兒時間,葉衢已經命人砍了十來顆大樹,然後用藤蔓編紮成排,而後推到石橋上,正好蓋住缺口還綽綽有餘。我極目遠望,如今那座石墩橋已經變成一座木橋。
在衆人的讚美聲中,我壓下心裡的羞赧,雖然時不時碰上葉衢那灼熱的目光,可還是假裝沒有看見,而後自顧自吃着午膳,心道,他看不見我的慌張他看不見我的慌張他看不見我慌張……
就這樣胡亂吃飽肚皮,本打算和那些隨從們一起過橋,不料卻被葉衢叫住,而後就聽見他有條不紊地安排大家過橋。
財物先被單個擡過去,然後是空馬車和馬匹,最後才輪到單人過橋。
直到大家都去到了橋的那一頭,看到眼裡只有繡花針一般長時,才聽見葉衢溫聲入耳。
“福兒。”
乍一聽見他的聲音,我的臉霎那間就燒起來,又突然想到什麼“橋”啊﹑“瑤”啊的,天,我要怎麼邁腳才“瑤”得起來?
心裡的小鹿跑了出來,而一旁的葉衢卻微笑着將一個物件掛上我的脖子。我低頭一看,竟然是與長生鎖相匹的那鑰匙。
“長生鎖中有一顆舍利子,可去百毒護平安。鑰鎖合一就能取出。”
“你要我替你保管麼?”
“不,它是你的。”葉衢笑道,“十三年前,父皇以此爲聘,爲衢請下這三生良緣。”
呃,我大窘,結巴道,“過,過橋。”
“呵呵。”葉衢與笑嫣然,信步閒庭髮帶隨風。
我輕移蓮步……凌波微步……輕功水上漂……
不緊不慢地跟着葉衢,雖不敢擡頭看他,卻明顯能感覺到他嘴角的那抹弧。豔陽正緊,踏着方纔搭好的木橋,時不時碰上側前方的葉衢回望的眼神,似乎背脊上有凝結的汗珠滑落。天,我嚥了一口唾沫,心道,只怕阿姆斯特朗走月球也沒我這般艱難。
好不容易走過橋中央,聽見橋那頭月離的笑語,我駐足凝望,終於將岸邊的人表情看清。目光流轉間,就看見月離朝我擠眉弄眼,我心想壞了,一會定要遭她取笑。
“福兒——”
“什麼人?”
正愣神間,才被葉衢的聲音喚醒,繼而又聽見岸那邊一聲大喝。我一驚,擡頭就看見岸那邊闖出一羣黑衣人。未等我們的人反應過來,那些黑衣人就舉刀砍起來。頃刻間亂成一團。
“福兒,快退回去!”葉衢一把拉住我的手,說着就要往回走。
我跌跌撞撞轉身,正看着腳下要跟上去時,不料前面的葉衢卻停下來了,而我正好撞到他身上。
“呀——”我捂住鼻子擡頭,越過葉衢的肩膀看見來的那一端也被一個蒙面人堵住。
見此情形,不僅是我愣住了,葉衢也愣了片刻,而站在我們面前的那個蒙面人也愣住了。
“啊——”
岸那邊傳來一聲慘叫,然後就聽見馬蹄隆隆,驚得我和葉衢忘了面前的危險而轉過頭去。那邊更亂了,我們的人正奮力與蒙面人相抗,而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來許多騎兵,看那穿着,竟然是——西厥人!
這些都是什麼人?這該怎麼辦纔好?
“交出蕭天福!”
身後的那個蒙面人衝着葉衢叫到。
我震驚。原來是個女的!而且她是要抓我!而且這個聲音——
那個女蒙面人說完就過來拽我,而葉衢此刻正拉着我的手。此時木橋上站着我們三人,那蒙面女和葉衢一人拉住我的一隻手,腳下的木橋因爲我們的推拽而搖晃個不停。我因爲被拉得站不穩而左搖右晃,心裡也早就沒了主張。
“閣下何人?”葉衢沒有武功,僵持之間便有些不支了。難爲他這個時候還這麼文明,可那個蒙面女竟然聞而不答。只聽見她一聲嘲笑,而後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少皇!”許是見我們這邊有難,修真丟下岸那邊飛跑過來,還未站定就舉劍朝那蒙面女刺去。
蒙面女單手難敵,瞬間就將我放開。而此時葉衢正使勁拽住我另外一隻胳膊,由於慣性,我與葉衢一起跌落河中。
“救——”
一個救命還沒喊出口,我的嘴裡就填滿腥涼的河水。心裡慌作一團,手腳就不聽使喚地亂舞,感覺到葉衢被我甩開,接着又是一股急流將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