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氣得哆嗦,我卻不在意地一笑,指着葉尤湘說,“葉尤湘便是奴家的胞姐,我想和胞姐敘敘舊。”
訝異之色從幾個女眷臉上掠過,大夫人半晌才譏笑道,“我們可是大戶人家,不是你們小門小戶的,動不動就可以出去。你想跟你姐姐說話,好吧,先伺候一會再說吧。”
“呵呵,是啊,我們可是官夫人,不是一般老百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先侯在這裡吧,等着。”
尤湘面色難看地低着頭,我心裡很爲她不值。當初她勾引馬前川,爲了離開幽州而不惜付出身子,後來又算計着蒙古王妃之位,結果落在空裡,最後看來還是纏住了馬前川,成了他的家眷。
兮兮剛想上前說什麼,被我一把拉住,給了她一個眼色。
我緩緩地說,“依照夫人說,怎麼伺候您,才能讓我胞姐出來啊?”
大夫人得意地撇着嘴巴,“小丫頭倒是很明理,先過來給我斟茶,奉茶。”
兮兮氣得咬牙切齒,我卻抿嘴樂着走過去,給大模大樣的大夫人倒了茶,又畢恭畢敬地端到她鼻子下面,“夫人請用茶。”
“呵呵,嗯,好。”大夫人挑挑眉毛挪過來肥嘟嘟的胖手剛要接茶,我卻猛然間杯子,整杯開水沏的熱茶都潑在了她的腳上。
“啊!娘唉!燙死了!你這個小蹄子!”大夫人燙得哆嗦着身子,快速扇過來一個巴掌,我向後一退,躲了過去,結果她打空了,一下子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狗啃泥栽倒在地。
“啊!大夫人!”幾個女人都嚇得了不得,圍過去扶起摔得七葷八素的大夫人,大夫人氣得臉部肌肉都扭曲了,對着我怒吼,“都不能饒了這個大膽的死丫頭,給我打死她!”
尤湘忍了忍,還是跪在下去,“大夫人!尤湘求求大夫人,放過妹妹吧!妾身願意給大夫人多做很多女紅,只希望大夫人放過妹妹,原諒她的年幼無知。”
“不行!你葉尤湘在我們府裡也是狗屁不如的賤人,你有什麼臉面跟我求情?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饒過這個丫頭!”
呼啦啦,幾個女人都圍了過來想要找我的麻煩。
兮兮一馬當先,護住我,像是大鳥護着雛鳥,“不話胡來!我們小姐可是金枝玉葉!”
“哈哈哈,金枝玉葉?她要是金枝玉葉,那我就是菩薩轉世了!給我打她!”
大夫人一邊揉着摔疼的臉,一邊頤指氣使地大吼着。
嘭!門撞開了。我暗自想笑,猜想嘎子應該進來救援了。於是我笑嘻嘻地等着嘎子大吼一聲。結果,沒有等來嗄子,卻被一個人緊緊地抱住身子,緊接着,酸溜溜的一個聲音傳來,“可找到你了,我的小美人……”
小美人?
我猛地一轉臉,竟然是一個陌生人!
三角眼,賊兮兮,色迷迷,兩片嘴脣下,掛着幾根毛。穿得雖然錦衣玉佩,長靴金緞帶,卻是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
“你是誰?抱錯人了吧?”我推開他。他卻毋庸置疑地又追過來,抱定我,熱乎乎地說,“抱的就是你,哪裡會認錯人?我就是剛纔你對着對面窗戶回眸一笑的帥哥哥啊?小美人,讓我好找啊。”
他身後同時擠進來一羣家丁,都是那副狗仗人勢的嘴臉。
這個突發事件,令馬伕人呆住,連尤湘也看傻了。
“你誰啊?你走開!討厭!”我又推他,他死活抱着我,在我身上四處亂聞。
“呵呵,我是誰?知道了哥哥是誰,你一定會高興死的。告訴你,我爹爹是當今右丞相高得甬,我是丞相府的公子高傑海。”
說完,得意非凡地看着我,等着我對他仰慕之至。
“啊!高丞相的公子?!他可是丞相的公子啊!”馬伕人第一個反應過來,震驚地不知所措。
高丞相?我眯眼回想,哦,記得在珍寶軒裡,那個跟我較真的高小姐也是丞相的閨女,哈哈,不會就是她的哥哥吧?
“你哥哥我剛剛封了副驍騎參領,可謂是青雲直上,前途一片光明啊,跟着哥哥我,你一定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的。怎麼樣,小美人,告訴哥哥,你是哪家的閨女啊,我明天就把你接到丞相府去。”
馬前川的大夫人眨巴着小眼睛,屈膝行了個禮,恭敬而巴結地說,“高大人啊,她叫葉銘湘,是我們府裡的姨小姐,這個大煤,就交給妾身吧?”
我笑起來,感覺馬前川的這個夫人太有趣了,剛纔還跟我針鋒對麥芒的,現在倒說成一家人子。
高傑海歪眼看看馬伕人,“你們是哪個府的啊?”
“呵呵,馬府。”
“馬伕?!”高傑海怪問一句,引得我咯咯笑起來。
“就是步軍副尉馬前川啊。”
“哦……那個傢伙啊。”高傑海一臉不屑,“小美人,你是他府裡的姨小姐?”
我狠狠踩了他一腳,他咬牙吸氣,我趁此機會猛地推開他,抱着胳膊站在一邊,哼一聲,“我姐姐葉尤湘嫁到她們馬府,竟然如此沒有地位啊,真是令人傷心,這位馬伕人剛纔還想要打死我呢。”
“什麼?敢打我的小美人?你們馬前川那個小屁官不想當了?我讓我爹爹參他一本,馬上就讓他丟了官大街上要飯去!告訴你們,回去不許欺負我的大姨子,否則,我高傑海絕對不饒你們!”
“高大人啊,妾身明白了,絕對不敢再輕視尤湘妹妹了。”
馬伕人慌忙拉起了仍舊跪着的葉尤湘。尤湘感慨地看看我。
唉,姐姐啊,你應該恢復你原來的母老虎之勢,跳起來把她們一個個修理得屁滾尿流才叫解氣嘛。
“小美人,這下你開心了吧?願意跟着哥哥了吧?”高傑海手過來,想要捻住我的下巴,我往後一撤,躲過。
眼珠子骨碌一轉,“你可是真心喜歡我?”
高傑海立刻驚喜萬分,虔誠地表白,“剛纔妹妹你帶着絹紗我就深深地愛上你了……”
我狡詐地一笑,“那你願意爲了我赴湯蹈火?”
他被我這一笑笑傻了眼,慌忙點頭,“嗯哪,在所不辭!”
“嗯,那好,你現在就從這二樓跳下去,跳到下面舞臺上,我就信了你的心。”
我好整以睱地指着窗戶外面的舞吧,卻嚇得馬伕人白了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高傑海探往窗戶下看了看,有些發怵,縮縮脖子,訕訕一笑。
我軟軟的手指戳在他腦門,“怎麼?怕了?怕了就不要纏着我了。”
我拉着葉尤湘的手,想要拉着她到我葉府裡做客,只聽衆人吸了一口氣,緊接着,高傑海打腫臉充胖子的聲音傳來,“小美人!你看我爲你跳樓了啊!”
“啊!少爺!不可啊!少爺!”
我也驚得回頭去看,嚇得捂住嘴巴,只見高傑海已經爬上窗戶上,搖搖欲墜。
我趕緊說,“喂!你別跳了,跳了我也不會跟着你的,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啊!什麼?!”高傑海不能接受,手上一鬆,嗖--!便掉了下去。
“啊!少爺--!”轟隆--!一聲巨響舞臺被砸出了一個大洞,高傑海扶着腰疼得齜牙咧嘴,“哎喲,哎喲……我的小美人啊……小美人……”
“啊……有人跳樓自殺啦!”樓上的看客都嚇得大呼小叫。下面舞臺上唱曲的姐兒被這凌空一個贅物嚇得當場昏厥過去。
高府的家丁幾個抓住我,不讓我逃跑,幾個跑到下面去看望高傑海去了。
頓時,金茂茶館亂成鍋粥。
正是雷霆萬鈞時刻,一樓突然大門完全敞開,衝進來一隊隊官兵,都手持武器,鎧甲在身,呼啦啦,齊刷刷威武的步伐邁了進來,把一摟圍了個水泄不通。
官兵威風凜凜地高喊着,“都不許動!禁足禁言!亂動者殺無赦!金茂茶樓所有人都聽好了,任何人都不許動!開始搜!挨個房間搜!”
“啊,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禁足禁言?好可怕啊。”
“噓,別出聲,看樣子是皇家禁軍,了不得啊。”馬前川的兩個夫人竊竊私語。
連下面摔傷的高傑海也不敢吱聲了,忍着痛窩在角落裡,幾個家丁守護着他。
咣!咣!咣!
兩排威嚴的士兵護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龍驤虎步走了進來,整個金茂茶館靜得能夠聽到他每一步夯實的腳步聲,那樣沉重而極有氣度。
他昂首挺胸、正氣凜然地走了進來,器宇軒昂地眯眼打量了周圍一遭,犀利的目光掃視到高傑海進,根本就不屑一顧,當作無物一樣不停留地掃過。直接射向上面的窗戶上,挨個掠過,陰冷而嚴肅。他的冷,他的傲氣,他的不可一世,讓在場的所有達官貴人都鎮住了,都傻了,都靜得大氣不敢喘。
我卻從他深邃的眸子裡,看到蒼涼和悸動。
我揉揉眼,以爲自己看錯了,怎麼能夠是嚴亭之?穿着軟金鎧甲的嚴亭之就像一尊天神,威武而健碩,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
,照得四周全無顏色,好像舞臺的探照燈獨獨把光圈打在他的身上般,這一刻,所有人,所有事都沉入了黑暗之中,在場的所有人的視線都被
嚴亭之吸引過去了,都不禁敬佩的仰視着他,雖然他身在最低處。
咣咣咣……密密匝匝的士兵登上了每個樓層,然後挨個房間踢開了房門,好像瞬間便變出了多如螞蟻一樣的官兵,充斥了整個金茂茶館。
喘氣都可以省略了。靜得只能聽到士兵們訓練有素的踏步聲,和他們鐵骨錚錚的皮靴在木地板上的金屬聲。
咣!我身後的門一下子被跺開了。
“嗬……”馬伕人嚇得一個寒顫,和一個夫人抱在了一起,看她們那副白裡透黃的臉色,必定沒有經歷過如此陰森森的場面吧。
七八個士兵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挨個臉上看了看,看到我時,眼光一亮,然後對着下面暴然大感,“勵王爺!在這裡!”
啊,嚴亭之是在尋找我嗎?
士兵這一嗓門,彷彿一石激起千層浪,嚴亭之辣然轉身,刷地!目光銳利地循聲掃視而來,正好對上我張口結舌的眸子,他眼神一跳,劇烈的
一跳,然後眯眼握拳,輕輕一撩袍子下襬,嗖——!便提氣直直飛揚而來!
“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吸了一口氣。
勵王爺的功夫真漂亮啊!
猶如一隻飛鵠,嚴亭之輕靈地躍到了窗戶上,然後縱身一躍,跳進了這個房間。
兮兮早就呆掉了。
而馬伕人嚇得渾身哆嗦着,滿臉的汗珠。
又不是來抓她的,她怕得什麼?
嚴亭之昂然站立在屋裡,就那樣跟我相差半米的距離,深深地、艱難地、沉重地呼吸着,定定地看着我。什麼也不說,但是我發現他的頜骨在
咬緊,拳頭也握得青筋一條條凸起。
我無所畏懼的仰臉直視着他,也是一言不發。
以不變應萬變。
我們倆的目光在空氣中噼噼啪啪的交匯着,打出無數的靜默的火花。
他終於動了動,緩緩伸出一隻手,擡起來,想要撫摸我的臉,我卻倔強地偏了偏角度,明顯地有些排斥和防備,他一愣,大手就那樣僵在空中
,然後修長的大手五指緩緩僵硬地併攏,變成了一個骨節突出的拳頭。胳膊兀自伸着,拳頭朝着我。
“你………瘦了……”他薄脣擠出一句話,充滿了疲憊和無奈,還有無數的傷痛。
我眨一下眼,扯動一下嘴角,硬硬地說,“跟你無關。”
這四個字明顯變成了一把利箭,直直戳中了他的心口窩,他眸子一閃傷痛,身子一晃。
他閃爍着目光,“要怎麼樣……才和我有關……”一個如此巍然挺立的大男人,竟然說着如此傷感而無力的話,聲音不大,卻整個樓上的人都能夠聽到。整個樓了人好多,卻又如此靜默。
我嘆口氣,很輕,卻又那麼沉重,不去看爲他,看着他的鞋子,“不需要怎麼樣子……不需要了。你是你,我是我。”
“爲什麼?”他猛地深吸一口氣,眯了眼睛,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爲什麼這樣絕情?難道一點機會也不給我嗎?”
我渾身一顫,從他焦急的大手中傳遞給我一份份熱量,令我不禁意識一瞬間模糊,回到了幽州城裡的日子。他對我的調侃和故意貶低,對我的多管閒事,對我的熱情過度……好像那麼遙遠而不真實。
我慘笑,“放手吧,我已經傷痕累累了。”
他一驚,手就那樣觸電般,豁然鬆開我,想想不可以,又抓緊我。
“銘湘,我是一個不善於表達的人……”
我截住他的話,“你鬆開了我,再次握住我的時候,已經跟最初不同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一旦放手了,再想像原來那樣抓得緊緊的,是根本不可能了。破鏡不能重圓。好了,嚴亭之,你是堂堂的勵王爺,朝廷重臣,手握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雲端頂上的人,像你這樣的男人,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是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你沒人必要在我這裡浪費你那麼多無謂的精力的時間,我是好女不吃回頭男。我不會再多看你一眼了。”
一片倒吸冷氣聲。
驚世駭俗的言論從我嘴裡輕描淡寫地說出。
嚴亭之痛苦地閉上眼睛,睫毛顫抖了幾下,才又睜開歸,悲慟地看着我,緩緩地搖頭,“不……我做不到!你不理我,我這裡全都空了!”他使勁用拳頭捶打自己的左胸-膛。一下下打得那樣夯實,悶悶的響聲在屋裡迴盪。
我心裡有點難過,卻故意忽視那份感覺,我不能讓自己再次心軟了。
我輕鬆地一笑,“呵呵,不要這樣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勵王爺您忙着,小女子要和胞姐一起回家了。”我轉身去拉尤湘,“姐姐,走吧,咱們這麼久沒有見面了,到我家裡好好嘮嗑嘮嗑。”
一拉,沒有拉動尤湘,她正一臉驚恐地注視着高高在上的嚴亭之。
“走啊……”我又一拉她。
她哆嗦着嘴脣,半響才說,“你跟勵王爺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