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了半日,蓁娘也沒有提起昨夜的事,但她跟慕容氏說笑間態度溫柔可親,足以表達了她的意思。
李暉是皇帝,他要去哪裡誰也不能阻止,更不能拒絕。
自己和慕容氏都是妃妾,若是爲了這事而結了嫌隙,那就於後廷和諧不利,這是誰也不想看見的局面。
慕容氏心思細膩靈敏,自然明白了蓁孃的意思,表示自己不會計較,蓁娘對她的印象很好,臨走時還送了她一柄珍貴的嵌螺靶鏡,惹得慕容氏怪不好意思。
蕭娍兒知道後,心中很是失望,慕容氏不動聲色的轉移開她試探口風的詢問,對她更加防備了。
宮門下鑰之前,駙馬崔賢護送着丹娘桃桃回來了,照例,她們倆先來甘棠軒請安。
還未進門,丹娘大咧咧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寄奴,阿姐回來啦!你好些了沒有!”
寄奴正在跟蓁娘一起玩九連環,聽見這個聲音,他忙不迭的下了榻,樂顛顛的跑出去迎接,“你們回來啦!”
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宮人們端水給丹娘和桃桃洗手,又服侍她們喝水,鬧哄哄的卻十分溫馨。
蓁娘坐在榻上笑眯眯的吃甜瓜,“今天好不好玩?有多少人去了公主府?”
“嗨,別提了!”丹娘一屁股坐在蓁娘對面,拿起案上的甜瓜就是‘卡擦’一口。
“今天因爲我們要去,阿姐只請了幾個崔家親戚和世家夫人來,人不多不少,都是些小孩子,跟他們玩不到一塊去!”
“是嗎~”
這時,一旁的桃桃抿嘴笑起來,“阿姨不知道,阿姐沒有請那麼多人來,是怕別人打聽……”
“打聽什麼?”蓁娘十分好奇。
“打聽二姐的婚事啊!”桃桃才說完,就捱了丹孃的一記白眼。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兒,雖還有些嬰兒肥,但一張粉白小臉上五官精緻,特別是那雙大大的杏眼靈動嬌俏,帶着些許被寵壞的盛氣凌人。
嬉笑嗔怒皆是小女孩態,蓁孃的心無比柔軟,“是了,我們丹娘也應該挑駙馬了!”
屋裡人都發出善意的笑聲,饒是丹娘平時嬌縱霸道,這會兒也害羞起來,臉上升起兩朵紅雲,她嘟着嘴不滿道:“我不結婚,我要在阿姨身邊一輩子!”
“胡說!”蓁娘點了下她秀氣的鼻子,“小人兒哪有不結婚的,你如今也十五歲了,這兩年先給你挑幾個優秀的小郎君,等過了及笄禮,也就是時候了……”
一旁的容娘也附和笑道:“二孃不是說宮裡規矩多麼,你若是結了婚,就有自己的公主府,又不用跟公婆一起住,多自在啊!”
她這麼一說,丹娘立刻就心動起來,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她隔些日子徵得父親同意後,就會出宮去親戚們家裡玩,特別是長姐的壽安公主府。
上千個下人都是阿姐和姐夫的,阿姐每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在御史的參諫之外,她的日子可太舒服了!
於是丹娘雀躍又不好意思的開口道:“那,那我要自己選駙馬!”
“他一定要是人中龍鳳,要對我好、要對我言聽計從、還要陪我一起玩!”
衆人再一次爲她天真的話笑起來,蓁娘笑出了眼淚,她捏着帕子輕拭眼角,溫柔的責備:“駙馬雖是你的臣子,但也是你的夫君,夫妻本爲一體,要相敬如賓,豈能仗着身份就壓人一頭呢!”
“泥菩薩也有三分氣性,何況將來你的駙馬也是出身高門的,他敬着你,你也得敬着他纔是!”
“哎呀人家聽不懂!”丹娘故作迷茫的搖頭,“反正我有阿耶撐腰,我不怕!”
蓁娘瞪了女兒一眼,丹娘便擠眉弄眼的做鬼臉……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景宏九年的春天,春暖大地,萬物復甦。
去年全國各地的糧食收成不錯,李暉很高興,於是擇了個吉日,帶着后妃親王百官去京城郊縣的田莊裡親耕,以示對農桑的重視。
那一日,李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這布是皇后親手紡織的,后妃百官衣着樸素,看着李暉挽着袖子下了田,親手播種。
隨後,他下諭將這塊田作爲御作之田,田裡的小麥收穫後得送進宮裡去,然後分發給宗室百官,以體會糧食的珍貴。
之後便有一日,李暉臨幸甘棠軒,恰好寄奴也在,蓁娘和他坐在院子裡的竹牀上說話,見了李暉來忙行禮問安。
“在說什麼呢?”李暉溫和的聲音響起,他伸手扶起蓁娘,又摸摸兒子的腦袋。
蓁娘喚了人端水來,寄奴恭敬的站在父親面前,朗聲道:“兒子在跟阿姨說,那日我們去田莊裡,還吃了一頓飯,雖比之宮裡的飯食差得遠了,但還咽得下口……”
“阿耶在詢問莊頭的時候,我去了村裡的一戶人家裡,才發現他們每日只吃兩頓飯,且一家人逢年過節纔會吃大米。”
李暉洗手的動作一頓,他擡眼有些驚訝的看着面前才十一歲的兒子,忍不住問他:“爲什麼你會去了解這些?”
對於父親的疑問,寄奴回答的十分坦然,“去年我得到了一條很漂亮的馬鞭,就叮囑宮人要放好,等我長大些就能用,宮人們答應的好好的,可等我今年要用時,發現馬鞭已經被老鼠咬壞了……”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主子的話下人能記在心裡靠的是責任心,若沒有責任心的人,他做事就是上欺下瞞,連我都是如此,阿耶是皇帝,管着成千上萬的官員,碰上沒有責任心的人,可不止這麼簡單了……”
這下不止李暉,連蓁娘都心神一震,他倆相視一看,再齊齊看向兒子,卻只見他臉上並無膽怯,一雙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
李暉不由得向兒子伸出手,寄奴乖乖握住,仰着頭看着父親。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寄奴點頭:“縣令和莊頭都說去年的糧食收成好,不僅家家戶戶上繳了糧稅,還剩下不少餘糧,我當時就想着去驗證是否屬實,就派了小內侍去村裡看看有多少稚童……”
“爲什麼要去看稚童?”這下發問的是蓁娘。
寄奴答道:“若是收成不好,農民繳不上租子,只能賣兒賣女,我覺得要看村民究竟過的好不好,只看他們的孩子就夠了!”
若是孩子多,那就說明糧食足夠,若是孩子少……
“寄奴……”李暉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把兒子抱在膝上,第一次這樣仔細的打量他,“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顯然,寄奴對於父親的親暱有些羞澀和雀躍,他微紅了臉,喏喏道:“我問過身邊所有的宮人,問他們幾歲入宮的,老家在哪裡,爲什麼要入宮……”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通過他們的話,我知道了許多從來沒有見過的事……”
“我也知道了,原來天下還有很多人,每日都在餓死的邊緣掙扎……”
最後一句話,他的眼神明顯黯淡下來。
李暉聞言怔住,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在他統治的國家裡,每天都有人餓死,那些餓死的人,也是大周的子民……
他這個皇帝,每日兢兢業業,對待國家大事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但這都是大事,那些底層百姓的生活,也應該是不能忽視的……
李暉有些慚愧,寄奴輕輕握住他的手,道:“我聽先生說,先祖立國之前,諸侯征戰,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如今大周立國已有六十多年,經過歷代先主的嘔心瀝血,人口已經有六百多萬戶!”
“我大周不僅收復了西域,國土也不斷在增加,我大周萬國來朝,邊遠蠻夷之國時常遣使來學習,先主們胸懷開闊,從不吝嗇,阿耶是明君,底下有賢臣,大周只會越來越強盛的!”
“說得好!”李暉讚揚的看着兒子,內心的陰鬱也一掃而空,“不過光憑阿耶一個人是不行的,這個國家,還需要很多有志之士,只有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纔可保證昌隆永續!”
寄奴也呵呵笑起來,他認真的對父親說:“阿耶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等我長大後,就替父親兄長們分憂!”
李暉笑眯眯的撫摸兒子的小腦袋,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蓁娘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兒子如此善良懂事,擔憂的是,身在皇家,寄奴早早的就顯示出與同齡人不相符的聰慧,對他來說,這究竟是好是壞,她也不得而知……
但李暉顯然跟她想的不一樣,第二日,他就跟沈知禮說起寄奴,話裡話外都是誇讚,沈知禮琢磨了好一會兒,猜測李暉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果然,李暉道,他要爲寄奴重新挑選先生,以免浪費了寄奴的才華。
不過他也明白,如今國本未立,朝中的官員礙於他的威嚴,大部分都是持觀望態度。
若是寄奴的名聲傳了出去,他又是如此重視,估計到時候不止是文武百官爭論不已,就是二郎三郎幾個,也會有所埋怨……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低調些,寄奴畢竟才十一歲,等他再大一些,若果真有這份天資,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
對於李暉的心思,別說蓁娘,就連皇后也看不出來,她只是覺得,李暉還正值壯年,立儲的事情可以再觀察幾年也不遲。
然而一個多月後,曹聞的夫人急匆匆的進了宮,她強忍忐忑的向皇后說,曹元娘因天氣漸熱,不慎導致面容被蚊蟲咬了,耳前留下了一塊疤痕,杏林說無法痊癒了……
這個消息驚得皇后半天沒合上嘴,她看着眼眶紅紅的曹夫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責備了幾句後,她還是決定問問李暉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天,是完全不想碼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