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冊封儀式之後, 我徒步來到了望月宮，這個單獨爲我生母所修建的不合時宜的宮殿，從來就是冷清的。我在宮門前踱步幾回, 最後仍然選擇了離開。
叫上胤禟, 往明珠府上去了。據說自從被康熙革了大學士一職的明珠, 幾年來休養生息, 韜光養晦, 除了朝政大事幾乎足不出戶。
硃紅色的大門外，四名威武的侍衛立於石獅內側。不等我們靠近臺階，一名侍衛已經警覺地開口問道, “來者何人？可有拜帖？”
胤禟拿出皇子的氣勢走到他們跟前，“我們找沈宛……”豈料侍衛們立刻打斷, “夫人不見客, 你們走吧！”
“我是九爺！還不去通報明珠！”我攔下他, 這暴躁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
只見侍衛們微微施禮相告，“奴才給九爺請安, 相國大人還在宮裡和聖上議事，至於我家夫人自從少爺走後從不見客。”
“我今天就是要進去怎麼了！你還敢攔我不成！”
我用力踩住他的腳趾，“你再這樣以後我都不找你出來了……”
我回頭望向侍衛，取下腰間的透水白玉，“請將此物獻與夫人, 然後告訴她若月的女兒找她。”
“請問您是？”
“我是望月宮的皓月格格。”
侍衛點頭見禮, 從小門進入了府院。過了不久便急匆匆地跑出來, “夫人問皓月格格可有憑證？”
我微笑着說, “請侍衛大人取筆墨來。”又叫胤禟撩起衣袖, 自己則對着手臂來回比劃，胤禟照着我手臂上的四花瓣胎記描了下來遞給侍衛。來回不過幾分鐘, 大門終於打開。“夫人請九爺和格格到後花園。”
這就是納蘭容若的府邸，我自小最喜愛的詞人，他生活的地方如我意想中一般樸實清雅。綠樹蔥蔥，倩影迢迢，就在百花盛放的深處，有他詩詞歌賦中最深愛的女子，沈宛。
她身着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頭梳芙蓉歸雲髻，似水泛波的眼眸盈盈含笑，玉指芊芊正輕按着額頭的穴位，光潔不染凡塵的肌膚透着一絲微紅，哪裡像三十幾歲的夫人，該是偶墮俗世的仙女被滿清第一才子收藏了去。
“都叫我一聲姑姑吧。你就是嫦玉姐姐的小禟？……說起來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你，眉宇間越發的像他了……”她清雅難掩風流的形狀讓我們驚歎，身邊美女如雲的胤禟也失了神。
“小月兒，你走近點……”她黛眉微展，脣間的一開一合都足以讓人迷醉，“你如此像他，卻沒有人發現……都是被塵世蒙了眼的俗人。”沈宛身旁的桌上放了一本佛經，透水白玉也靜靜地躺在她的手邊。“說吧，你想知道什麼。”她閉上眼，轉動着右手的白玉佛珠。
“宛姑姑，我想知道我的生父是誰，是不是……？”她緩緩睜開眼，發中彆着的翠玉簪子在陽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你想說皇上？”此語一出，胤禟也驚訝地望向我，我只焦急地等待答案懶顧其他，“不是，對吧？”
她擡頭望向遠方，“我說不是你便信了，我若說是，你還會找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他不是。既然你心中早就設定了答案，又何必苦苦來尋找。”
“可是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我跪倒在她的裙邊，只聽見風中搖曳的裙襬上珠鏈碰撞的細碎歌聲，“姑姑，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知道的人都想從來不知道……你孃親曾經對我說，沉迷於情愛讓她忘記了來時的初衷，當一切註定的事實一如既往而來，徹骨的痛不如不愛……小月兒，你又走上了她說的那條不歸路是嗎？”
我把頭埋進她的身體，她輕輕撫摸着我的手，讓我似乎回到了不曾有過的幻想中的童年。“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人……”
“在傷害與失去之間，姑姑選擇傷害。而從那一刻起，我便開始了永生永世的悔恨！但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仍然選擇傷害！……月兒，時間總能撫平傷痕，可是失去的人卻永遠不能回來。我們都是一樣的宿命，爲了愛，放棄愛的宿命……”
“我討厭宿命，我討厭孤單……”
她溫婉的擡頭，仙女般的微笑衝着胤禟，“小禟你過來，”胤禟乖乖聽話並送上了右手，沈宛握着他的手放於我的手上合攏，“嫦玉姐姐定是囑咐過你了，姑姑希望你趕快長大，代替我們這些已經無能爲力的人永遠站在月兒的身邊，實現我們未曾履行完的諾言。記住，你們之間，沒有愛只有情。”
她拿起透水白玉遞給了胤禟，“在你長大之前，把她帶上，月兒暫時已經不需要了。”她又轉頭向我，“聽老爺說前段時間四阿哥離奇的昏迷了，那時我就在想是不是你……放下他吧，若月走之前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回來必定是爲了他。離開他，保護他，別愛他。這是我知道的最後的話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姑姑，你真的不告訴我月兒的生父嗎？”
“等你有一天可以離開皇宮時，姑姑不僅告訴你，還可以跟你一起走……”
“去江南曹家？”
“嗯。那之前別再來找我了，我只想靜靜地在這裡陪他……”
離去的時候，我分明看見那本已經被翻破的佛經上寫着一行字跡，“人生若只如初見……”
回宮的車軲轆吱嘎吱嘎地叫嚷着，讓六月裡焦躁的心無法安寧。胤禟望着一言不發的我，眼中的心疼是我第一次見。“你是怕自己真是我們的妹妹才那樣回答罕阿瑪，還是如額娘和沈宛姑姑所言，你愛四哥，所以要莫名其妙的放棄他？”
“不是莫名其妙……是無可奈何。”我突然想起胤禟和胤禛的關係，現在的他可不是歷史上的八爺黨，而是死心塌地的四爺黨。如果他一衝動說出去……“胤禟，你還記得我剛進宮是與你們的賭約麼？”
“當然，你的一句洋文可是把我們都矇住了。”
“既然記得，今天我就要你履行諾言。”
他低頭嘆了一口氣，“你想讓我幫你隱瞞四哥？”
“我要你把知道的關於我的一切瞞着所有人，尤其是你四哥，如違此誓……”
“月兒，額娘早就逼我發誓了，如違此誓，天誅地滅事小，這輩子她再也不理我了……”
我驚歎嫦玉姑姑的心狠，“哇，姑姑這麼厲害！”豎起大拇指，膜拜我的新偶像。
“你們都掐着我的死穴，這一輩子我都不能翻身了！哈哈哈！”
我冷靜下來一想，呀！那我不是吃虧了嗎？“等一下，那我剛纔說的不算，賭約以後再用！”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我不是君子，我是刁鑽善妒的小女人！” шωш▲ ttκǎ n▲ c○
胤禟見到了宮門便提早跳下車往裡飛跑，“月兒，米已成炊你就認了吧！哈哈哈！”我靠在馬車上亂嚷，“就算米已成催我也要反悔！！！池塘你給我站住！”我跟着他跳下馬車追了過去，就這樣一前一後往宮門追逐。剛進入大門轉角，我便因爲胤禟的急剎車與他撞了個滿懷。
“四哥、四嫂！”胤禟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後一扯，我慌了神也忘了鬆開。晚了，現在想繞道走也晚了……我擡頭說道，“四阿哥、四福晉早！”我說的什麼呀！太陽快下山了，還早！
胤禛一身參加冊封大典的服飾未退，紫漪臉色紅潤的站在他的身邊，見來人是我立刻挽上了胤禛的手臂。他沒有推開……是啊，他的嫡福晉，都圓房快一年了……“九弟，你還不放開，這是在宮裡。”胤禟這纔想起一直牽着我的手，我感覺到他的汗瞬間爆出，急於脫開。
我偏不！握緊胤禟的手，上前一步，“皇上也沒說不許我們牽手，四阿哥何必來管！”
身着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的紫漪開口，“爺，我們走吧，九弟和月格格都是有分寸的人。”我聽得不是滋味卻不能發飆，胤禟見我臉色陰晴不定立刻解圍，“四哥，月兒平時就是愛玩兒，你也知道的。你和四嫂先回去吧，改明兒我們到府上看你們去。”
胤禛點頭準備往宮門外走，紫漪突然拉住他說道，“爺，你看九弟腰間的配飾好別緻啊，眼熟得很！”哼！你還跟我槓上了是不是，我反而不要理你！我拉着胤禟往裡走，卻聽到胤禛傳來急速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
“爺！你怎麼又咳了！”我聞言轉身跑了過去，只到一半又停下了前行的腳步。“你別過來！一看見你他就犯病，真是剋星！”
“你胡說什麼！”胤禟跳出來衛我。
“她說的沒錯，不是嗎？”我望着胤禟的眼睛滾動着晶瑩的淚水，急忙轉身背對，緩緩向宮內走去。
“你要記住你說的話！只要是阿哥，你都不嫁……！”
胤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承受着剜心之痛艱難地往前走。“我去解釋……”我衝着胤禟吼叫，“解釋什麼……解釋我不是愛你，還是解釋我不能愛他！”我甩開他的攙扶，一步步往太和殿走去……
“混蛋！”胤禟一聲大吼後，往阿哥所的方向跑去。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在責怪自己……可是胤禟，如今竟還有一個知道我的你在我身邊，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在天上的娘，你是不是曾經也有個這樣的他在身邊，如果有，至少你也不是孤單的……
隔天，皓月格格與九阿哥米已成炊的曖昧傳遍了後宮。我慶幸，還有污濁不堪的輿論幫助我遠離你……伴着六月的風，與葛爾丹的戰事也越來越近了。到那時候，便沒有人會記得昨天的風言風語。所以，我能做的只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