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正年輕
總覺得明天肯定會很美
那理想世界就象一道光芒
在你心裡閃耀着
怎能就讓這不停燃燒的心
就這樣耗盡消失在平庸裡
你決定上路就離開這城市
離開你深愛多年的姑娘
這麼多年你還在不停奔跑
眼看着明天依然虛無縹緲
在生存面前那純潔的理想
原來是那麼脆弱不堪
你站在這繁華的街上
找不到你該去的方向
你站在這繁華的街上
感覺到從來沒有的慌張
你曾擁有一些英雄的夢想
好像黑夜裡面溫暖的燈光
怎能沒有了希望的力量
只能夠挺胸勇往直前
你走在這繁華的街上
在尋找你該去的方向
你走在這繁華的街上
在尋找你曾擁有的力量
——許巍《那一年》
我們是首次擴招後畢業的第一批學生,雖然國民經濟高速發展,但是對於應屆畢業生來說一職難求,何況我的專業知識相當貧乏。我拿着簡歷,在人才市場裡逗留徘徊,遠遠地站在招聘單位的攤位前看着牆上張貼的職位信息,一封也投不出去——不敢投,沒有信心,且幾乎所有崗位都需要工作經驗。好幾個週末了,我心知肚明,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找到工作的,可是關鍵的第一步怎麼也邁不出去。
當你看到幾隻爲了垃圾推裡的殘羹爭鋒相對的流浪狗的時候,你才發現生存對於一個生命的個體是多麼殘酷。
沒有直接面對招聘單位的勇氣,我只得通過報紙上的招聘專版碰碰運氣,起碼可以先在電話裡初步瞭解,即使被拒絕、受到打擊似乎容易接受得多,不那麼丟人。
我看到了一則對應聘者要求很低的廣告,最重要的一點是無需工作經驗,於是馬上撥通了他們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人的態度與廣告上一致,要求不高,簡單的交流後他讓我根據報紙上的地址次日早上八點去他們公司面談,這麼早,我閃過一念,不過沒有多想,第二天如約而至。公司坐落在城南特1路公交車底站旁的菜市場二樓的角落裡,什麼樣的公司會開在這裡呢?不會是菜市場管理處吧?我進了公司的門,狹小的前臺接待處的過道只能容下兩個人打個照面,前臺的左邊是一個辦公室的門,門上貼着一塊長方形牌子,金色底黑色宋體字“總經理室”,門口站着一個油裡油氣看上去不像幹正經事的人,似乎一直保持電話聯繫的就是他。我看到他對他點頭示意,他微笑着說:“是趙同學吧?”“對,是我。”我點點頭。“秘書,接待一下。”他衝坐在接待臺裡面的一位神色悵然的婦女說。我坐在秘書對面感覺她比我還不自然。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她說話了。
“好,我叫趙秋涇,今年二十四歲,畢業於××經濟學院,呃……雖然沒有工作經驗,但是如果公司給我工作的機會的話我想我會加倍努力,而且我性格隨和、謙虛,做事認真、踏實、細心,相信會給公司創造價值,共創美好的明天,謝謝。”我的聲音透露出些許緊張。
“嗯,我們公司呢是一家從事日化用品的直銷公司,每位新進的員工不論以後在哪個崗位工作首先要感受一下企業文化,從銷售做起……”“秘書”向我闡述着不知道被她重複了多少遍的話。前臺右邊的房間裡傳來衆人合唱的歌聲,我感到有些奇怪。
“……趙同學,請隨我來。”秘書把我引進裡面的一個房間,“你在這裡坐一下,稍後會有工作人員跟你對接。”“好的。”我向秘書點點頭,在一排靠牆的椅子上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房間裡已經有幾位面試過的應聘者四散坐在裡面了,他們可真夠早的。
隔壁唱歌的房間恢復了安靜,隨後又傳出嘈雜的人聲。
我們房間的門開了,一隊年輕人魚貫而入,他們分別點名跟自己對接的人親切交談。
“趙秋涇。”有人喊我,我順着聲音的方向找尋,目光與他相接。
“你好,我們是一組的,我是你們的領隊,剛纔面試都跟你交代過了吧,我們都要先感受企業文化,跟我走吧。”他大方地跟我說,散發出來的自信感染到了我,幾乎挽回了我對這個公司的成見。
我們一行六人,有四個人拎着一個紙箱子,不知道里面是什麼。看來我跟另外一個沒有拎箱子的是新人。我們在菜市場外的公交車底站上了特1路公交車,當時這路車是雙層的,後來改成100路,雙層巴士都被替換成了單層空調車。剛剛來到這個城市上學的時候,我和同學們因爲新鮮常常挑二層最前排的座位坐,有種君臨天下和天馬行空的興奮感覺。
由於是起點站,我們六個人挨坐在一起有說有笑,那種氣氛不像是出去工作,倒像是一次輕鬆的踏青。
隨着公交車駛過一站又一站,車上的乘客逐漸多了起來變得越來越擁擠,一個年輕女子上車時就在打電話,一邊吃着韭菜餅,可是她打起來就沒完,像是在談一筆業務,嗓門甚大,彷彿車廂就是她的辦公室,一位老人忍不住出言不遜欲予以制止,女子掛了電話與老人針鋒相對,其他乘客七嘴八舌一起聲援老人,女子回敬了幾句眼看寡不敵衆暫時閉了嘴,待大家的聲討平息,她又拿起電話旁若無人地打起了先前沒有打完的電話。
其實文明的標準很簡單,不管你受過何種程度的教育,我們每個人應該遵循的最低標準是自己的一舉一動不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隨手丟一個垃圾,方便了自己,但是污染了大家的公共環境,有強詞奪理者要說了:“環衛工幹嘛的?不就撿垃圾的嗎?我不扔,他們還沒工作呢!”對於這種頑固分子我認爲說教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一直坐到另一個方向的終點站,這裡剛好是我們從學校經常出去玩時的起點站。
“我們要去哪兒啊?”我有點不耐煩,急切地想從領隊那裡知道去向。
“就在這裡轉一趟車,彆着急,很快就到了。”領隊耐心地回答我。
我們又登上另一路車,這路車我從沒坐過,是開往郊區方向的,我不明白他們的工作爲什麼要去那麼遠。
終於在一個有些老舊的小區門口下車了,我跟着大家一起往小區裡走了一段路,領隊停下腳步,放下紙箱子,跟其他老員工一一擊掌相互說“加油”,然後看着我,有些猶豫地舉起手,我覺得這種動作有些奇怪、誇張,不過還是跟他擊了掌。我們兩個新人都跟着領隊,其他人各自爲戰,大家分手前領隊爲每人大概劃分了一下區域, 然後自己拎着箱子走進一幢樓裡。敲門前他囑咐我們不要隨便說話,主要看他怎麼做。
咚咚咚……
“請問家裡有人嗎?”領隊一邊敲門一邊詢問。
“有什麼事嗎?”一位少婦打開門。
“您好!耽誤您一分鐘可以嗎?是這樣的,我們公司爲了回饋消費者這次特意上門送產品,您看一下。”領隊從箱子裡拿出一瓶洗髮水遞給少婦,少婦用一直搭在門把手上的手接過洗髮水看上面的字。我也是剛剛看到箱子裡的神秘產品——不是我所知的任何品牌的洗髮水。
“我沒見過這種牌子嘛。”少婦疑問。
“不用奇怪,我們公司主要是做直銷,不會在超市和商場的櫃檯裡看到我們的品牌,當然,我們唯一在中央商場設了櫃檯(他說了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一家在消費者心中很有分量的商場名字,設櫃臺的事顯然是他瞎編的),但是在櫃檯上購買的價格就貴一倍了。”
“那你這一瓶多少錢?”少婦挑了一下眉毛問。
“小姐,您看您這麼漂亮是吧,平時隨便買件化妝品少則幾百,多則上千,我們這款洗髮水呢,前面也跟您說了,這次是回饋消費者酬賓活動,所以只要20元,您可以去中央商場我們的櫃檯看一下,原價是39塊8。”
“哦,倒不貴。”少婦喃喃自語。
“是啊,量很大價格又便宜,用得好的話還請幫我們的產品做做宣傳,你看呢?”
“行,你等着,我拿錢給你。”少婦退回室內。
片刻後,“給。”她把錢遞給領隊。
“謝謝,祝您生活愉快。”
少婦點了點頭,把門帶上。
“領隊,你真厲害,讓我敲門我都不敢。”我感慨。
“慢慢來,只要你有決心,沒問題的。”他鼓勵我。
不消說,幹這行我知道我一定不行。
咚咚咚……
“請問家裡有人嗎?”領隊敲門,我們來到另一家門前。
“誰啊?”裡面傳來女人的聲音。
“我,毛主席。”
“什麼?誰?”隨着問話,門開了,一位**站在門口。
“您好!耽誤您一分鐘可以嗎?是這樣的,我們公司爲了回饋消費者這次特意上門送產品,您看一下。”領隊拿出洗髮水,對方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我們這一次呢只是爲了回饋消費者,如果您用得好呢,麻煩幫我們一下宣傳就可以了。”領隊耐心地迂迴尋找可能的突破口。
“這什麼牌子啊?”**說話了。
“哦,跟您這麼說吧,我們公司主要是做直銷,不會在超市和商場的櫃檯裡看到我們的品牌,當然,我們在中央商場是設了櫃檯的,只是在櫃檯上購買的價格就貴多了。”
“不是貴不貴,沒用過,也不知道你們這個牌子怎麼樣啊。”**提出疑問。
“這你放心,我們的質量是一定會保證的,要不你試試看?”領隊隨機應變。
“那我要試一下。”**不客氣,又補了一句:“你讓我試的啊。”
“試吧。”領隊確認,跟着**走進她家裡,我們兩個新人仍然站在門外。
一會兒,**彎着腰,兩隻手在頭上揉搓着走進客廳,嘴裡嘟噥着:“泡沫不多嘛。”
“怎麼可能呢。”領隊快步走上前去,伸手上去幫**揉搓,“還不多?要使勁揉啊。”
**邊揉邊說:“還蠻香的。”
一通折騰完畢,她拿着毛巾邊擦頭髮邊問:“多少錢的?”
“原價39塊8,您可以去中央商場的櫃檯上看,今天是我們公司回饋大酬賓,用得好您幫我們做做宣傳就行,今天呢只要您拿20元就可以把這瓶量更大、實惠得多的洗髮水拿走了。”領隊眉飛色舞,一邊比劃着一邊不停地說。
**擦完頭髮,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錢給了領隊。
“還請您幫我們多宣傳,再見。”領隊退出了客廳回到樓道里,門隨即關上。
“走,下一家。”領隊揮了揮拳頭,情緒飽滿。
咚咚咚……
“請問家裡有人嗎?”
門開了,一位中年婦女。
“您好!耽誤您一分鐘可以嗎?是這樣的,我們公司爲了回饋消費者這次特意上門送產品,您看一下。”領隊拿了一瓶洗髮水遞給中年婦女,繼續說:“用的好的話還請您幫我們做做宣傳。”
“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中年婦女直截了當地拒絕領隊。
“我們的產品在中央商場有櫃檯的,今天非常優惠,絕對物超所值。”領隊鍥而不捨。
中年婦女看了我們兩個新人一眼,領隊馬上做出反應:“他們都是大學生兼職的,就是旁邊的學校(他說出了一個在當地很有名氣的校名,面不改色)。阿姨您看,我們勤工儉學其實挺不容易,您就買一瓶,暫時不用以後也能用到,原價39塊8,今天才20塊錢。”領隊滔滔不絕,語速飛快,像個相聲演員。
中年婦女的表情變得柔和了,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接過洗髮水看了看:“20塊錢啊哈?”
“是的。”領隊還以微笑。
“行,那我就帶一瓶吧。”中年婦女態度與之前天壤之別,不知道領隊的哪一句話融化了她。
“感謝您的支持,謝謝!”能看得出來,領隊有點激動,表面穩重的人一樣會有感性的一面。
門關上的時候,我們兩個新人同時發出了感嘆,爲領隊鼓掌喝彩。
“領隊。”與我同組的新人喊領隊。
“曖。”
“下一家讓我試試怎麼樣?”新人摩拳擦掌。
我們倆在公交車上聊了很多,他剛從部隊退伍回來,轉車的時候還幫我墊了一塊錢呢,他沒有軍銜,作爲士官職業兵,部隊在他們退伍時會發一筆錢,然後自謀生路。
“很好啊,下一家就你來。”
咚咚咚……作爲公司新人的這位老兵敲門了。
“誰啊?”裡面有女人問話。
“毛主席。”老兵模仿領隊。
“你別跟我一樣啊,我剛纔瞎開的玩笑。”領隊插了一句話。
“有事嗎?”門開了,探出一個頭,也是個中年婦女。
“您好!耽誤您一分鐘可以嗎?呃……那個,是這樣的,我們公司爲了回饋消費者這次特意上門送產品,呃……這個您看一下。”老兵一板一眼地學着領隊的說辭,只是語氣顯得太公式化,也沒有豐富的肢體語言,缺乏領隊那樣的感染力。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效果天壤之別。
“看什麼?”中年婦女看了看老兵又掃了我們其他兩個人一眼。
“呃,看看這個吧。”老兵把洗髮水往中年婦女面前舉了舉,有些不知所措,中年婦女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領隊看氣氛有些尷尬,馬上接話:“您好!我們是課外勤工儉學的大學生,就在旁邊的學校上學,關於洗髮水剛纔這位同事也跟您介紹了情況,就像他說的,我們公司正在開展一項回饋消費者的活動,同時對我們的產品進行推廣,今天送貨上門來,如果用得好的話還希望您幫我們多多宣傳,您看呢?”領隊把老兵手裡的洗髮水拿過來雙手舉到中年婦女跟前。
婦女的眼光在洗髮水上稍作停留說:“要錢的吧?”
“今天是公司大酬賓的活動當中,我們在中央商場的櫃檯的零售價是39塊8,我給您送到家來只要20元。”既然對方已經知道要購買不是白送,領隊也沒有必要再拐彎抹角了,他說的直接但是委婉。
“呵呵,我就知道,沒那個好事,謝謝啊,不需要了。”中年婦女態度比剛開始溫和許多。
“您再考慮一下吧?物美價廉,活動只有今天。”領隊沒有放棄。
“謝謝,謝謝!真不需要了,我家剛買了洗髮水。”中年婦女立場堅定。
“您看,也不貴,就20塊錢,買一瓶放家裡也不多餘。”領隊很執着。
“真不需要,好吧,小夥子你別再說了,我看你還不錯,要不早把門關上了,就這樣吧。”中年婦女帶上了門。
“剛纔感覺怎麼樣?”領隊問老兵。
“我看你成功率挺高的,這事好像不難,就想試試,結果輪到自己就不行了。”老兵很實在。
“沒關係,多看看多想想,碰到的情況多了,你慢慢就找到感覺了。”領隊誨人不倦。
“嗯,向你多學習。”老兵看來已經認可了這份工作。
“別客氣,你也可以,時間問題,我也是一步步過來的。”領隊衝老兵笑笑,那是一種真誠的溝通與勉勵。
咚咚咚……“請問家裡有人嗎?”
咚咚咚……“請問家裡有人嗎?”
有的人家沒有人。
咚咚咚……
“請問家裡有人嗎?”
一箇中年男人打開了門,看到我們幾個陌生人,臉色很難看。
“您好!耽誤您一分鐘可以嗎?是這樣的,我們公司爲了回饋消費者這次特意上門送產品……”領隊一邊說話剛彎下腰要從紙箱子裡拿洗髮水,“嘭”,門被用力地關上了。
“我操。”我幾乎罵出聲來。
“嗯嗯……啦啦……”領隊反而哼起了小調,他一點沒往心裡去。
我們倆的心態形成強烈的反差,這引發了我的思考,但是未能得出什麼結論,只能說人的性格是與生俱來的。不過有一點很明確,面對不順、困境的時候,樂觀毫無疑問比悲觀要好。
整個早上一直在不停的敲門、推銷,成功、失敗。總的來說,領隊還是很厲害的,這種銷售模式,能夠達到他那樣的成功率實屬不易,我內心雖然已經否定了這種銷售方式,或者說否定了自己,但是對領隊是佩服的。
中午大家集合,在一個地上已經黑得看不到地板磚的小飯店裡吃飯,領隊示意我們兩位新人,餐費各人自理,不用跟大家客氣,我覺得這樣是不是太沒有人情味,剛進入社會有些不太適應,但是每天在一起吃飯何必請來請去呢,我也不可能一直請客不需要人家回請,還是要打自己的小算盤,所以他們的考慮有他們的道理,反而更簡單。
聽他們聊天說,好像別的隊伍已經有人道別了,這個消息馬上刺激到了我,我這人就是這樣,就算有同樣的想法,如果沒有先例從來無法自己做決定,所以感謝那個離開的人,他幫我做了決定,給了我方向和勇氣,否則我會一直不情願地不知道要繼續到什麼時候,心裡明明有想法,但是不會表達出來。
吃完飯,大家四散重回事先劃定的區域開展工作,我跟着領隊又跑了幾家,但是早已心不在焉。
趁一個間隙,我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領隊,那個我就先走了,這個工作我勝任不了,不好意思,就不跟你們回公司去了。”雖然在一起的時間短暫,但是說再見一樣叫人爲難,只有再多說一些話,也許是爲了填補心中的那一塊空洞,“領隊,你很厲害,我很佩服你,謝謝你跟我說了那麼多,就算我不幹這一行,那些話對以後的工作也是很有用的,謝了。”我一邊說一邊輔助着動作,誇他的時候伸出了大拇指,領隊什麼也不說,淡淡地微笑着。
“兵哥,也謝謝你啊,我們聊得很好,對了,還讓你墊了一塊錢車票錢呢。”我把話風轉向老兵。
“沒關係的。”老兵很爽快。
“那我走了,再見。”我最後衝他們點點頭,然後扭頭向公交車站走去。
我沒有留下他們的手機號碼,也沒有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他們。
那個公司現實的企業文化在這件事情上是對的,我現在想起老兵爲我墊的那一塊錢總覺得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