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這一出一進的功夫,沈安元已經準備好一壺香茶。
見到李修進房,沈安元欣慰的笑笑,示意李修坐在他側面的椅子上。
李修笑着坐好,雙手接過沈安元推過來的茶盞,輕笑一聲,說道:“不知您對晚輩有何吩咐?”
沈安元皺眉道:“什麼長輩晚輩的,叫我一聲三叔就這麼難?”
李修低頭考慮片刻,沈安元主動示好,他不能蹬鼻子上臉,於是笑道:“三叔誤會了。”
沈安元滿意的點點頭,道:“就該這樣嘛!”隨即,臉色一正,道:“你能回來,證明我還沒看錯人,這很好。”
“多謝三叔誇獎。”
“那你能猜到我爲何等你回來。”
李修瞟了一眼門外,點頭道:“大概是因爲沈博吧。”
沈安元說道:“不完全是。你知道爲何沈博會在背後算計你嗎?”
李修搖搖頭,道:“小侄也很奇怪。按說小侄剛剛回家,未和任何人結怨纔對。”
“沒和人結怨?”沈安元冷哼一聲,道:“那你在府門前曬了我的麪皮。在小花園打了我的管家。這怎麼說?”
李修嘿嘿一笑,道:“誤會而已嘛。”
沈安元冷哼一聲,沒窮追下去,又說道:“你和沈博是無仇無怨,或者說你娘和他母親還有些舊日情分。不過懷璧之罪你是懂的。誰叫老爺子的扇子在你手上呢!”
李修心中一動,他還沒明白爲何沈安元想要見他,莫非是想和他討要象牙摺扇?
沒等李修想明白,沈安元又道:“給你提個醒,沈家子弟都要上北疆沙場歷練一番。沈博是因爲老爺子溺愛,刻意發話留在身邊。”
李修皺眉細想,不知不覺中端起了茶盞。
許久,李修心中靈光一閃,問道:“沈博和老爺子討要過扇子嗎?”
沈安元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點頭道:“不止一次。”
李修明白了,當即苦笑不止。這是純粹的無妄之災啊。
沈家子弟都要去北疆大營中歷練,這是沈家不成文的規矩,也是鎮國公府安身立命的根本。
鎮國公那一輩人不說了,都已經老的不能再戰疆場了。
下邊沈三爺這一輩
人。沈家大爺沈安廷,正是當今北疆軍政大總管,執掌北疆大營。二爺沈安石、四爺沈安括都已經過世。剩下一個三爺就是眼前的沈安元了。沈家在江州總要留下一位掌管家業的人。
再下一輩,老大沈昊,跟着他父親在北疆和安家拼命。老二沈珣,將來的沈家家主。老五沈翔,胖的跟豬似的。老六沈哲,年紀還小。算起來,適齡的,能夠上疆場的只有沈博和李修二人。
沈博能夠留在江州,只是因爲鎮國公溺愛。若是失去這份溺愛,沈博剩下的出路就是去疆場和北燕安祿山的後人拼命。
在沈博看來,李修剛剛出現,鎮國公就將他幾次討要未遂的摺扇送給李修,某種角度來說,正表示鎮國公的溺愛目標在轉變。
不管是居安思危也好,還是嫉妒也罷,總之沈博以己度人,開始對李修佈局算計。
李修想明白大致的緣由,無奈苦笑一聲:“看似聰明人,卻辦糊塗事啊。”
沈珣這位當局者迷沒迷李修不知道,但他這位旁觀者,卻看出來了,鎮國公真正疼愛的不是沈博,而是沈翔。
年齡小是留在家裡的理由,將來的沈家家長自然也不能離開江州。可是胖……,這算理由嗎?扔進軍營,用不上半年,沈翔那身肥肉必然能夠減下去。
李修心中爲沈博暗暗嘆息一聲,擡頭問道:“三叔,那老爺子爲什麼留沈博在家中。”
“二哥只留下這兩隻血脈,而沈翔又不成器啊!”
李修笑了,沈翔真的太得寵了。以至於老爺子都爲二房家業準備後備了。
可憐可悲可嘆的沈博啊,還自以爲是的沾沾自喜,卻不知他只是一個小胖子的備胎而已。
“三叔,這不是你今天高高舉起輕輕發下的理由吧。”
沈安元微笑着點頭,道:“原因有二。一是你們雖然闖禍,但兄弟齊心,沒墜了鎮國公府的家聲。也因如此,沈博受罰,卻放過你們。”
提到沈博,沈安元一臉的惱火,又道:“其二呢,就只是因爲你了。”
“我?”李修一愣,笑道:“小侄以爲得罪三叔後,只落得怨恨呢。卻沒想到還得三叔如此看重。”
沈安元搖頭道:“身爲長輩,豈能和你們這些小輩斤斤計較?
更別說你父親……。”
沈安元沉默了,臉上浮起淡淡的溫馨的笑意,似乎在回憶從前兒時是時光。
大抵是因爲在小輩面前展現了軟弱的一面。許久過後,回過神來的沈安元老臉一紅,羞怒道:“少廢話,把你在飄香閣寫下的詩句重寫一遍給我看。”
“太多,忘了!”李修一攤手,無奈的道。
“那首小令總不會忘吧?”沈安元厲聲道。
李修點點頭,打量四周,微微皺眉。
沈安元起身,道:“跟我來。”
李修跟着沈安元來到書房。書桌上筆墨紙硯已經準備好。筆是上好的兔肩紫毫筆,象牙鎮紙下壓着一尺見方的砑花灑金紙,旁邊的雪後青松端硯裡是磨好調勻的徽州松煙墨。
李修看着面露得意的沈安元,心中苦笑。看來沈安元是早早計劃好了的。以武傳家的鎮國公府,能夠出現沈安元這樣的奇葩真是不易。
沈安元執筆,沾飽了墨汁,雙手送到李修眼前。李修見狀倒也不推辭,伸手接過兔肩紫毫筆,手臂懸空,指掌微動,飄逸的字跡落在雪白的紙上。
“好字!”
李修剛剛寫下第一句“落紅鋪徑水平池”,身旁的沈安元就是一聲大喝,由衷讚道:“再練上十年,應能稱得上書法大家了。”
等到李修寫完,將鋪滿文字的灑金紙送到沈安元面前時,沈安元反道不說話了。
一字一句細品文章之後,沈安元沉聲問道:“爲什麼是算科而不是進士科”
這個問題讓李修怎麼回答,難道能說你眼前的東西是二百年後的秦少游所做。而且有着武宗改制在先,大唐到如今依舊是強盛不衰,誰知道二百年後,還能不能有秦少游這個人。
李修的沉默在沈安元看來,是一種無聲的抗訴。訴說曾經缺衣少食鄉野日子的難熬。
一聲長嘆之後,沈安元看向李修的目光不再是詫異,而是惋惜,“可惜了,可惜了二十年的時光,你若是不曾離家該有多好。”
至始至終,直到李修在沈安元的惋惜中離開。都未曾聽見沈安元對這首詩餘小令做出品評,不過再看他細心的吹乾墨跡,小心翼翼的將這片薄紙架在書頁中,卻能感受到沈安元的無聲的評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