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從渘雖管轄官學,但在朝中沒有實權,每日只需去國子監應卯便可,今日他告假未去,只在府中寢閣呆着,並差人去父皇母妃那稱自己病了,這幾日無法進宮。
簡從渘平日待府上的一干侍婢侍妾很和氣溫柔,今日她們都不敢正眼瞧他,尤其承王殿下那張花了的臉。
午後,簡從渘小寐了近半個時辰,剛睜眼就有僕從通報說衡王殿下在外廳已等候多時。簡從渘本將來求見的人一律推掉,怎奈來的是皇叔衡王,且都等了許久,他不好推辭,只得換了衣裳又命人請衡王進客堂。
簡從渘方走進堂屋,皇叔簡玉珩已疾步朝他這邊走了過來,一把扇子敲在他的肩頭,笑道:“皇侄兒,昨晚可盡興……呀,渘兒你這臉是怎麼了?”
簡從渘沒說話,請皇叔入座。他本還想拿衣袖遮着臉,現在已被看見,索性就擡起頭朝身側服侍的丫鬟揮手,示意她先退下。
那丫鬟正給衡王簡玉珩斟茶,一雙眼睛像釘在了對方臉上一樣,並未看見簡從渘的手勢,還險些將茶水倒溢了出來,幸虧簡玉珩用摺扇擡起壺嘴兒,笑着道:“水灑出來了不打緊,可別燙住了你的手。”
那丫鬟噗嗤笑了出來,再又看了一眼簡玉珩之後,才拎着茶壺退了出去。
簡玉珩看了看簡從渘的臉,似乎憋笑憋的受不住了,唰地一下打開摺扇,捂在嘴邊笑出了聲。
“皇叔……”簡從渘尷尬地都坐不住了。
簡玉珩笑得滿臉通紅,拿扇子扇了幾扇,才道:“本王早晨去國子監辦事,還納悶怎麼就沒見你,原來……原來……”看了一眼簡從渘又大聲笑了起來,定神了好久,才能繼續說話,“你呀,又不是初經人事的小夥子,怎麼這麼不節制?你昨晚把那小媳婦兒弄成怎樣了,就把你的臉抓成了這個模樣?”
“不是……”簡從渘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茶杯準備飲茶,一看是空的。
“哦——”簡玉珩意味深長地看了簡從渘一眼,搖了搖扇子,“年輕人身體就是好。”
“皇叔,您就別再揶揄我了。”簡從渘一咬牙,“我是被那婦人耍了,那刁婦根本就沒來,還將我鎖了起來……”然後如此這般將昨晚的事情說了出來。
簡玉珩聽完,朝簡從渘投去了無比同情的目光:“所以,昨晚你沒吃上野食,還被弄得差點破了相?”
簡從渘已沒了昨晚的火氣,只是嘆氣點着頭。
簡玉珩歉疚地道:“哎呀,這都是本王的錯,若非本王攛掇你赴約,我皇侄兒怎能被那小媳婦欺負?真沒想到季相善於營鑽,他媳婦兒也是個會算計人的主兒,這這這……搞不好還是季相給出的主意呢,以後倒是別沾她了。”
簡從渘怕就怕是這樣,本是想給季舒堯戴綠帽子,結果反被人家夫妻倆共同算計,這臉不是丟大了麼?
“這次當真是本王不對,本王要給我皇侄兒賠罪。”細長的眼睛一彎,簡玉珩笑了起來,“渘兒你不是一直喜歡像那小媳婦模樣的麼,本王方想起來,幾日前本王同少青、子祝那幾個去遊河,瞧見芳菲閣新進了一溜兒水靈輕嫩的姑娘,皆是現下時興姑娘們的模樣,保準對你的胃口,不若渘兒你臉上的傷養了,本王做東,與你一同尋個樂子?權當本王賠罪了。”說完,還像模像樣地合上摺扇握在手中準備作禮。
簡從渘作爲小輩哪敢受這個禮節,忙不迭擡手阻止,算是應下了。
過了沒幾日,就傳出因承王出入青樓,皇貴妃罰其在王府中禁足一月。
“孫公公,這都是第幾日了,承王怎的這次如此反常,平日罰他禁足,不出三日保準來本宮這裡求情解禁,他是不是想了別的法子偷偷溜出府?”這日皇貴妃段氏一邊擺弄着花瓶中的花,一邊計算着日子。
孫公公道:“第七日了,奴才也盯着呢,殿下這幾日確實沒出過王府。”
“哦?”皇貴妃段氏不可置信,“本宮這皇兒什麼都好,就是發起混來任性得很,他當真是過了弱冠就乖了?”
孫公公在心中斟酌了下,道:“也有可能府中有什麼能絆住殿下的腳。”
“咔嚓”一根花枝被皇貴妃尖利的指甲不慎掐斷,她豁然回頭看着孫公公:“有話就說,別再問本宮當不當講。”
那孫公公忙躬身向皇貴妃走近,道:“奴才聽說,前幾日,殿下得了一個女子,現在在府中養着。”
皇貴妃段氏鬆了口氣,“本宮當是什麼大事兒,本宮理解皇兒,許了門不如意的親事,必是再要尋幾個喜歡的姑娘放在身邊,罷了,就由着他吧,以後等……再把那些姑娘處理了就行了。”
“這個……殿下寵的那女子不是尋常姑娘,就是那日從青樓帶出來的。”孫公公道。“而且,老奴聽說,那日和殿下一同去青樓的,還有衡王。”
“什麼?!”皇貴妃的大袖掃過花瓶,“咣噹”一聲掃到了地上,“你派人去把承王給本宮叫過來,”孫公公轉身欲走,皇貴妃又擡手阻止,“等等……還是不叫他過來了,去查查那女人的底細,本宮要先去皇上那兒。”
***
春雨淅淅瀝瀝,桃花枝上的花瓣被細雨打落在泥土裡,化作來年護花的春泥,轉眼三月已過,已是四月草長鶯飛的季節。
今日第二堂課是講經,素雲覺得無趣,上次講經的是一位雲楓觀的老道士,整整一堂課把本是精神異常的素雲硬是講瞌睡了,但畢竟師出同門,她還是強打精神端直着身子撐着,但課堂上大部分學子都昏昏欲睡,有的乾脆直接趴在桌案上睡去了,好在那老道士眼神不好,只自顧自地講經,沒注意學子們懨懨的狀態。
這次,素雲就學機靈了,向季舒堯要了一本時興話本,把裝訂線拆開抽出前面幾十頁裝訂在經書中間,這樣就算她在課堂上開小差,也很難被發現。季舒堯昨晚看見素雲這麼裝訂只是笑,還說要是少年時能像素雲這樣費點功夫在這方面做文章,他也不會多挨祖父的板子,素雲纔不理他間接譏誚她聰明不用再正道上呢。
第二堂課開始,素雲翻開經書,雙臂壓在書頁的左右兩邊,坐直了身子,規規矩矩地盯着話本。
“本王今日代道長講習一節經課,上次雲楓觀道長可是講到了第六十一章?”
素雲聽到這個故作嚴肅的聲音,瞬間睜大了雙眼,一併擡頭望向臺上講習的人。
那人身着一襲紫色大袖衣袍,胸前繪有一隻張牙舞爪的蛟龍,髮髻圈着一個紫金束觀,腰間一枚粉色芙蓉玉配飾,一雙似笑非笑眼掃了課堂之上之後,在素雲臉上定了片刻,而後眼神落在自己的指尖上,輕叩桌案,發出“篤、篤、篤”的聲響。
“本王這節不講新課,各位學子跟着本王溫習以前舊課時。”衡王簡玉珩接着道,“本王聽說這裡有位學子以前是雲楓觀的弟子,是哪位?”
素雲站了起來,“是學生楊素雲。”
簡玉珩從臺階上踱步在素雲的課桌前,負手而立,道:“本王隨意挑揀一章,停頓的地方,你續着本王背誦,可明白?”
從素雲這個方向,只能看見簡玉珩未上挑的眼角,她道:“學生明白。”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
“未央哉!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無所歸。衆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
“好,停!本章何解?”
“學生……”素雲躊躇不已,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對師叔解釋“世俗之人把所謂的追求財富、名譽、權力、地位當做善與美而背離正道”還說的過去,但如果對當今集財富、名譽、權力、地位於一身的親王說這個,就顯得大逆不道。
簡玉珩掃過素雲桌案上的書籍,一把從她手中抽出,冷笑道:“枉你還是雲楓觀的弟子,便是這樣尊師重道?本王上的這堂課,你就一直站着罷。”
於是,整堂課素雲就這麼站着。其他學子見雲楓觀的弟子都能被罰,都惶惶擔心因答不上來而罰站,一個個都戰戰兢兢地聽課,再沒人敢打瞌睡睡覺。
課堂結束,簡玉珩作爲教習夫子最先離開,素雲則隨着衆學子下學,照例和季襲敏一起出皇城,好巧不巧,在皇城門口又遇見了簡從渘正下轎子,簡從渘看見她,微微笑了一下就離開了。
咦,簡從渘不該是新仇加舊狠,找機會收拾她的麼?
回到大宅用過午飯,她故意拖延時間不午休,乾乾等到快到時辰了,對着春靈和半芹道:“呀,我將課本落到學府了,那本書很重要,你們陪我速去取回來。”
主僕三人又坐了馬車趕至皇城門口,因春靈和半芹不能入皇城,素雲只得一人前去。學府大門的鎖還沒落,課堂的門也虛掩着,她推門而入進入課堂,恰好是未時,對着負手站在窗邊不知在賞個啥的人,道:“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