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王殿下簡玉珩施施然走至簡從渘身側,道:“恰好本王也要出宮回府,一起罷。”
兩人走至一處拱橋,再往前的路,路邊都有燈籠,衡王簡玉珩示意二人身前打燈籠的隨從先離開,隨即對簡從渘開口道:“方纔本王看到渘兒和一婦人甚是親暱,那是季相的妻子吧。”
簡從渘沒想到他和素雲就單獨處了那麼一會兒,話都沒說上幾句,就被母妃的人盯着,還被皇叔撞見,私會已成親婦人確實不雅,簡從渘正準備解釋。衡王簡玉珩的一隻手搭在他的雙肩,笑眯眯地道:“不用解釋,本王理解你。不就是馬上要成親,想趕着這之前放肆放肆麼?本王身爲男人,當然理解你的苦衷,本王是沒有母親管着,才能這麼瀟灑,要不然長你七歲,還能這麼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皇叔,您真誤會了,我與丞相夫人沒什麼。”簡從渘還是解釋道。
“嗷喲~感情是本王方纔聽錯了,那小媳婦兒沒有說什麼戌時幾刻在哪個巷子回合?”衡王簡玉珩斜眼睨着簡從渘,嘿然一笑,一副“其實你別向瞞着本王”的模樣。
簡從渘乾乾咳嗽一聲,沒想到皇叔將這句話都聽見了,不知道孫公公聽見沒有。
“你放心,剛本王看了,離你們那麼近的就本王一個人,本王也是從恭房出來,不敢走過去,怕驚動了你們這對兒……”似乎覺察出了簡從渘的擔心,衡王簡玉珩補充了一句,但餘下的話,並未說完。
簡從渘只被皇叔說的沒了臉,其實本來並沒發生什麼事,現在好像真擔上了“野鴛鴦”的名聲一樣,他只得沉默着不敢說話。
衡王簡玉珩再次笑了起來,“都多大的人了,這點擔當都沒有?要本王說,成親了也不能只在一棵樹上吊死,我聽說你母妃給你定的是召德侯家的閨女兒,她怎麼能和剛纔那小媳婦的模樣比,去私會又何妨?”
“皇叔的意思是……去?”簡從渘立刻道,說完覺得自己又冒失魯莽了。
“對,該去,本王剛不是說了麼,男人麼,趕着成親之前放肆放肆又怎樣?本王原以爲你都想清楚了呢,沒想到還這麼扭捏,再說……你又不吃虧,吃虧的是季相,過了明晚,你再看季相的官帽啊,保準散發着綠油油的光,哈哈……”簡玉珩說完朗聲大笑起來。
大約男人之間有了可以被分享的私密事,就能立刻拉進距離,簡從渘也不再尷尬赧然,也呵呵笑了起來。對呀,要是能給季舒堯戴綠帽子,若他們夫妻二人再在他面前大展恩愛戲碼,他就能坦然地當笑話一樣看待。
“與已婚婦人私會雖沒後顧之憂,不過麼,本王還是要提點你一句,那小媳婦本王知道,以前是會武藝的,現在也不知怎的就廢了,這種事情對一個習武的人打擊很大,必是不能再受刺激,你若決定要沾她,現在就得考慮以後要抽身而出的理由,必是要溫和一些。”
原來楊素雲沒了功夫,怪不得在學府門口簡從渘拉她手腕的時候,她一點反抗都沒有?好得很,本來他還顧忌着素雲的武功,擔心她臨時反悔,打他一頓怎麼辦,現在……若明晚赴約,他再無憂慮。
次日晚間,自太老爺歸府之後,幾乎每晚闔家都在長房用晚膳,快到戌時,素雲和季舒堯從長房回來,途經大門和三房的分叉路口時,突然有個隨從快步走了過來,站在不遠處停下,季舒堯看了素雲一眼,走至那隨從跟前,隨從朝他低語了幾句,季舒堯回身到素雲跟前,道:“素雲,你先回去,我有些事需要出府處理。”
素雲記得昨日和簡從渘的約定,她當時是渾說的,就是想讓簡從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好趁機離開,更別說她會去赴約,可畢竟已說出和別的男人私會的話,這事情中間若有了差錯,她洗也洗不清,所以她希望今晚戌時以後季舒堯都在,她甚至還想要不要把這件事給季舒堯也說了。
可是現在……季舒堯臨時有事要走。
素雲此時想着,要不然去婆婆那呆着,或者打發丫鬟讓程莉娟把蘭哥兒抱來,或者去大伯孃和長嫂那兒?
“怎麼了?”季舒堯看着素雲也不答話,不知在想什麼,就問道。
素雲想了想,若季舒堯要走,她又主動要求他留下,那事後他就算知道了那事,也清楚她只是說和簡從渘私會,但卻並不想去的吧。於是她低聲道:“我以爲相爺今晚不會有事出去。”
“嗯?你有事要與我說?”季舒堯問道。
“沒事,就是想讓相爺陪着。”她輕扯着他的衣角。
季舒堯微挑長眉,隨即笑了起來,“那我便不去了,陪你就是。”兩人轉身走至三房內宅。
與此同時,簡從渘站在福壽巷南側門口,小角門虛掩着,從門縫透出一絲幽暗的光,隱約還能聽見裡面有流水和絲竹的聲音,似乎還有一縷暗香飄動。他理了衣襟推門而入,入眼的是一方小而清幽的院落,院牆邊種着一棵櫻花樹,零落的花瓣漂浮在一條水渠上,水渠中的流水被引入一個假山景觀中,發出像小溪一樣的潺潺水聲。屋中點着燈,暖黃的光透過門窗照在院子裡,平添了幾分曖昧之色。
一個細瘦的人影在燈下閃動,簡從渘張口就要喚一聲“雲妹妹”,屋中的光亮忽然滅了,緊跟着背後“咔嗒”一聲,屋門似乎被人從外面鎖住。
簡從渘高漲的情致立時被這聲響熄滅,瞬間明白自己被戲耍了,一陣涼夜的冷風吹過,也無法吹散陡然向他席捲而來的怒火。
想他這輩子只有女人因他傷心的份兒,還沒有哪個女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他是給了她臉面來赴約,沒想到換來的又是羞辱。
楊素雲!
簡從渘現在都不確定,若楊素雲此時在場,他能不能保證不打女人。堂堂承王殿下被鎖在這院子裡,還是被一個女人耍了,這傳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死了麼?
簡從渘此時心中那團被楊素雲兜起的邪火,又燃了起來,可在這小院子裡叫不出來,也發不成火,偏今晚又一門心思地要赴約,他擔心自己多帶人怕素雲害羞,一個侍衛都沒帶,這回兒連個放他出去的人都沒!
最終,怒火中燒的承王殿下還算在這益發冷的夜裡撿回了幾絲理智,他不得不自己動手搬了櫻花樹下的石桌在牆垣底下,再把兩個石凳壘起來放在石桌上,才勉強夠到牆頭,就是牆頭紮了金屬絲網和酒壺渣子,承王殿下□□頭的時候劃爛了手,刮花了臉,還扯破了衣服。
這將成爲大興朝大皇子睡女人最難忘的一次經歷。
簡從渘這幅情形沒敢走正門,敲開角門,一腳踹開了開門的小廝喊了一句“是本王!”就氣沖沖地往裡走,到了寢閣,見什麼就砸什麼,就選那能摔碎帶響的,好泄他心頭之火。就連他平時最愛的,番邦進貢的一套嵌着寶石的琉璃酒樽都摔了。他現在心裡當真記恨素雲,胸中那團火燃得越來越旺。
好你個楊素雲!起先敢拿着劍架在本王脖子上威脅救人,過了數年明知本王已透露出愛慕的念頭,卻在本王面前假裝不知不去點明,現在,不單在本王生辰上故意氣本王秀恩愛,還敢這麼戲弄本王!楊素雲,你當真以爲本王好惹,要這麼羞辱本王?本王還沒在誰面前這麼狼狽過,你卻讓本王一而再,再而三狼狽至斯!!
簡從渘抄起一個茶盞,發狠地朝一面及人高的西洋鏡砸去,就在鏡片將碎未碎之時,他看到了自己盛怒下已然扭曲的容顏,就那麼一瞬,他的心忽然頓了一下,有一種情緒迅速如一團棉花,軟軟的悶悶的佔據了他內心,取代了越燃越炙的火氣。
這種情緒,就是昨晚在皇貴妃寢宮中,談論素雲本不該去道觀時心裡面升騰出的情緒。他想到自己九歲的時候,有次從雲楓觀回來,他就是這麼發脾氣。
關於雲妹妹,簡從渘此刻想來,已無法和現在的楊素雲吻合到一起。他記不起兒時的印象裡,雲妹妹長什麼模樣,愛穿什麼衣服,聲音是否甜軟動聽,但記得在知道雲妹妹離開了以後,他一次一次求母妃去雲楓觀找她,卻始終見不到。終於有一次他見到了,雲妹妹身後揹着一把木劍,身形都快超過他了,她被一個少年牽着走,笑嘻嘻地說着什麼。他站在樹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有些陌生的樣子,她卻始終未正眼看他一眼,就那麼擦肩而過。
就在那一瞬,小小的簡從渘忽然感到自己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很悶很難受,原來母妃是哄他的,說什麼雲妹妹在道觀也惦記着他,其實都是假的,他以爲她也過得不好,其實不然,你看她笑得多開心。
那次回宮之後,他不復往昔那樣從雲楓觀回來而將眼睛哭成了桃兒,而是發脾氣砸了很多物什,自此以後,他再也不去雲楓觀了,也忘了還有那麼一個雲妹妹。
時隔這麼多年,這種“我認爲你過得不好,其實你比誰過得都舒心”的情景再現,讓簡從渘失了理智,他才發現自己又一次被那個女人左右了心神。他,是一個有基業要完成的人,不該被一個女人牽絆着,而且還是一個不在乎他的女人。
而一開始沒讓他倆走到一起的,就是這未完成的基業還有他自己。
母妃說的對,是自己當初不要的,以後他也不要了。
皇叔說,她失了武功,比誰都痛苦,其實他也明白若非他悔婚在先,她也不會嫁給一個利用她的人,而出現諸多意外。
季舒堯和素雲恩愛?其實他比誰都清楚,季舒堯的求娶一開始就是利用,只是他不明白,季舒堯爲何留了素雲這麼久。
現在的素雲身份尷尬,到底是安國公的女兒承王一派,還是季舒堯的妻子東宮一派?兩個派系爭奪,不論哪一方吞噬另一方,都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他簡從渘更不能在此時去招惹她,他對她的事本不應該認真。
楊素雲再也不是他的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