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承王簡從渘婚事上,皇貴妃的立場很明確,長公主也並非要替黃茗繡說情,西晉侯夫人又是個說不上話的。此時,黃茗繡傷心欲絕,回到座位上沒一會兒,就默默退了出去。當她走出花廳,看見遠處廊下投下來的陰影時,瞬間委屈地流出了眼淚。
事情就是如此,隱忍的一切在看到如意郎君的那一刻就徹底崩塌了。渘表哥也是想知道他們最終的結果吧,才這樣隻身一人在外面等着。就算皇姨母拒絕了又怎樣,如果渘表哥堅定着要娶她,關段榮什麼事兒啊。
“渘表哥……”黃茗繡走道廊下,輕啜着,忽而撲在了簡從渘懷裡。
簡從渘擰起長眉握住黃茗繡的雙肩,把她送到幾寸之外,道:“表妹哭什麼?”
黃茗繡一雙眼包含着淚水,她望着簡從渘,“剛纔皇姨母要把我許給那什麼新科武狀元。”
“哦,很好啊,我看那尚柯謙遜有禮,相貌又好,你合該高興纔對,有什麼可哭哭啼啼的。”簡從渘言語的時候眼睛一直瞄着花廳門口,說地有點心不在焉。
黃茗繡咬了咬脣,道:“可是我喜歡錶哥你呀,今晚皇姨母就要給表哥定親了,難道表哥不喜歡我,要喜歡段榮那個……”肉丸子?
簡從渘緩慢地把眼神移到黃茗繡臉上,覺察到似乎對方又要撲過來,他默默地退後了一步,而後斟酌了片刻,才緩緩道:“我有兩個茶杯,一個不喜歡看都不想看,一個也就只多看了一眼而已,表妹可明白?”
簡從渘算是比較有風度地委婉拒絕了表妹黃茗繡,少年時候,簡從渘還沒開竅,他最不耐煩這羣表妹圍繞着他轉,只因不太喜歡比他小的人相處,對黃茗繡的特殊,好像是有一次她來問他討要了一個什麼東西,他就多看了一眼她苗條纖細的樣子,並把那東西送給了她,到底送的什麼,他早都忘了。
黃茗繡在聽到簡從渘的拒絕時,捂着臉跑開了。
花廳內,貴婦們繼續討論着誰家的公子少爺和誰家小姐定了親,素雲被問及何時要孩子時,她以“還在調理身子”作爲回答之後,就再也插不上嘴。
而此時,素雲發現服侍自己的宮女不停地給她添茶水,四處看看其他宮女也未見得如此殷勤。她忽然想到了季舒堯臨分開時的囑咐,便不敢繼續喝了,生怕自己一會兒要去恭房。可是幹坐了沒多久,又開始感到自己腹痛,她心裡突然有些緊張,好在季舒堯安排了和她在一起的人,於是她和尚書令王夫人、翰林學士承旨杜夫人一同去恭房,沒有落單。
剛出了花廳沒走兩步,有個本在廳外看守的公公疾步朝她們走了過來,對王夫人道:“王夫人請留步,剛尚書令大人讓奴才給夫人傳個話兒,”眼睛朝素雲和杜夫人一掃,笑了起來,“還請王夫人借一步說話。”於是王夫人被公公引領着去了別處。
素雲左右爲難,從有宮女不停給她倒茶,肚子痛不得不出花廳,到現在身邊有個人被緊急傳走,她心裡越來越沒底,這些都該不是什麼巧合事件吧。可是……恭房不去又不行。
素雲和杜夫人眼神對視,杜夫人比素雲長了四五歲,她捏了捏素雲的手,道:“夫君給我說過,今晚一定不離丞相夫人左右,放心吧。”
素雲感激地點了點頭,繼續和杜夫人朝恭房方向走,心裡卻尋思着,若有以前的武藝,她怎麼能怕成這樣?她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可事實證明,素雲並未想多,等她從恭房出來的時候,杜夫人連影子都沒了,站在門口等待的卻是簡從渘。
到底誰搞的鬼,素雲清楚了,怪不得在學府門口簡從渘邀請他們一同參加宴席,她當時納悶,季舒堯作爲一品丞相,必是會邀約在內,怎麼簡從渘還要親自再知會一聲,想必當時他就是想搞鬼,也被季舒堯猜度到,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單獨行動。
“承王殿下,您是聞着味兒尋來的麼?怎麼每次都是在這等污穢地與您遇見?”素雲說完,看也不看簡從渘一眼,就要離開,不料被他高大的身形堵住了去路。
簡從渘一直惦記着幾日前季舒堯說要給他備一份厚禮的話,於是他急匆匆地看了禮單,季相送的禮,很合乎身份禮節,沒有什麼讓人難以捉摸的深意。但,在筵席之上,簡從渘分明看到了季舒堯和素雲那膩膩歪歪的樣子,他就明白了,季舒堯是故意在他面前大展夫妻恩愛。素雲那一副小婦人體貼伺候的模樣,他看着就眼煩,爲什麼能讓他狼狽不已的楊素雲,嫁給季舒堯之後被收服地服服帖帖?這就是季相要送給他的厚禮?
簡從渘道:“若本王是一隻尋着味兒來的蒼蠅,那雲妹妹這枚蛋,是無縫的還是有縫的?”
素雲本是繃着的臉,忽然莞爾一笑:“哦,原來殿下是想和我再續前緣?”
簡從渘聽素雲這麼說,始料未及,他其實今天弄這麼一齣兒,就是有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忒難受。他在宮中堵路“糾纏”楊素雲,無非就是想讓他們夫妻倆生出隔閡,有些事麼,還……沒想那麼遠。
“哦,那是我理解錯了?我看殿下‘初見’就送奴玉佩,再見又故作偶遇,以爲是有什麼旁的心思,那如此……”素雲朝簡從渘行禮,“妾身要告退了。”
素雲擦着簡從渘的身子走過時,“等等……”身後的簡從渘道。
“戌時初刻福壽巷南側門,明晚相爺那時不在。”說完,也未回頭,繼續朝前走。
簡從渘從少年時期,身側圍繞的鶯鶯燕燕多了去了,他更不是不知事、不經事,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素雲是要約他呢,可是簡從渘在這方面有兩個原則,一則不和不喜歡的未出閣女子糾纏,二則不沾已成親的婦人。他看着素雲窈窕的身影愣了片刻,若把素雲也比作茶杯,以前不喜歡,看着鋒利劃嘴,沒想到後來變成了他喜歡的模樣,這杯茶,到底喝還是不喝?
正想舉步跟着素雲的方向走,旁邊走來一個人影,手臂上搭着佛塵,那人道:“殿下請稍等,皇貴妃此時欲召見殿下呢。”
那人是皇貴妃跟前的孫公公,必是有要緊事纔來尋簡從渘的,簡從渘又望了一眼幾乎要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隨即跟着孫公公去往母妃處。
孫公公將簡從渘帶到內閣,女眷方散,皇貴妃段氏斜靠在貴妃榻上正養神,簡從渘一撩衣袍,上前行禮:“母妃。”遂不等段氏言語,就自己起身伏在母妃身側,“勞煩母妃累了一日,早些歇息罷。”
皇貴妃段氏睜開雙眼,哼笑一聲,“巴望着本宮早點兒睡,好放你去作怪。”
簡從渘聽這語氣和意思不對,朝身邊的孫公公遞了眼色,孫公公帶着其他侍從低頭躬身而出。
簡從渘忙笑道:“母妃您這是說的哪裡話,可是兒子又做了什麼事惹您生氣了?”
皇貴妃段氏從榻上坐起來,一根指尖戳着簡從渘的腦袋,氣道:“都成人了,怎麼做事還跟小孩子一樣,剛是見誰去了?”
“母妃派人跟蹤兒子?”簡從渘揉着腦袋,依舊笑着。
“我不打發孫公公看着你,你是不是又要和丞相家的夫人撕扯?上次在學府門前讓季相逮個正着兒,你也不覺得臊得慌。”
“母妃~我哪裡是個雲妹妹撕扯了,就是多年不見故人,心中一時激動忘了禮數而已。”簡從渘趕忙解釋。
“雲妹妹?她是你哪門子妹妹?當初讓你娶安國公家的姑娘,你偏不從,還去你父皇那裡鬧,現在人家已成爲他人婦,你還惦記什麼?小時候就沒出息,說了不要總和安國公家的小姑娘玩兒,你就是不聽,讓你父……”皇貴妃段氏壓低了聲音,“讓他那時候就開始忌憚了。”
“我那時才五歲,懂什麼呢,母妃還要和小時候的我計較麼?”簡從渘是真的忘記了十幾年前的事,但從母妃口中得知,若非在東宮太子三歲生辰時,被父皇和羣臣撞見他和楊素雲玩得甚好,那麼時至今日,助他基業的身後勢力要遠比現在雄厚,還有……雲妹妹也不會送到道觀了吧。
思及此,簡從渘心中有些不快。
皇貴妃段氏拉着自己兒子的手,語重心長道:“渘兒,三年前,你都該知道,若定下了楊素雲,和安國公家有了姻親,我們兩家之間維繫地就更緊密,可,你當初說你的親事一定要選自己喜歡的,好,你從小到大想選自己喜歡的並不容易,那不選自己不喜歡的還要再爲難你麼?我這做母妃的就由着你胡鬧,親事退了便退了,好在那楊素雲本就是在道觀中養大的,安國公對她也未必上心,兩家之間也沒生出罅隙。現在你也大了,婚事不能再拖,你父皇都催了我幾次,你不立正妃,簡從汶也立不了太子妃,你父皇若急了隨意給你指一個不中用的怎麼辦?你已經毀了一次你父皇的賜婚,還敢毀第二次麼?”
提起婚事,簡從渘就甚煩,他隨意道:“母妃的意思兒子明白,想必母妃今日已經給兒子做主相看了吧。”
“嗯,乖兒子。你舅舅家的表妹你覺得怎麼樣?”以爲兒子已想通,皇貴妃段氏笑得益發柔和慈愛。
“我舅舅家的菲表妹才十三,還未及笄,這太小了吧。”簡從渘疑惑。
“哪裡是你小舅舅家的,是你三舅舅家的榮姐兒。”
“什麼?那個糰子!?母妃你要給我定那個胖糰子,這我不能依!你讓我娶她,還不如把黃茗繡指給我呢。”簡從渘忽然站了起來。
“你又來了!剛母妃給你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是白說了!榮姐兒怎麼不好?你看她那身段就是能生養的,以後你的王妃還要操持整個承王府的內宅之事,沒個好身體能行麼?”每每看見兒子在親事挑了又挑,皇貴妃段氏就來氣。
“行吧行吧,兒子的親事,反正都是父皇母妃做主,就是你給段榮說了,做承王妃不是不可 ,就是讓她在成親前別那麼渾圓,最好……最好有點志氣考入學府。”簡從渘知道自己年歲漸長,這次躲也躲不過了,便胡亂答應着,最好在成親前,段榮能比着他喜歡的樣子長。
簡從渘從寢宮走出來,滿腦子都是自己親事,想着以後出入重大場合宴席的時候,自己旁邊要跟着一個胖糰子,他就糟心,再想想今日看見季舒堯和楊素雲,那一對兒氣質和相貌卻如此契合,他心裡就更窩火。原本,站在那小婦人旁邊的男子應該是他。
“渘兒,要回府麼?”
簡從渘正胡思亂想着,身後忽然有人喚他,在皇宮中除了父皇母妃能這麼叫他一聲“渘兒”之外,就剩下衡王殿下了。
簡從渘轉身,朝衡王簡玉珩恭敬地笑着行禮:“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