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魔很快吃完了最後一個玄術師。
焦女王的肚子卻依然沒有大起來。
夢魔簡直體會到了幾分爲人父母的心情——他竟然有些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正如當初期待自己的降生。
他從矇昧中睜開眼睛,還不知道自己是怨氣所化,只以爲自己是個普通的嬰兒,可惜從沒有撞上一次爲人父母的眼神。
沒有人期待他的降生。
他在無限的打鬥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於是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強者並不需要愛。
這個道理他在黑龍身上也看到了。當她珍視着這個孩子時,他難免生出疑惑,難免多關注幾分。
夢魔最終得出結論:
她除了自己的血親,其實誰也不愛。
陶光偷偷放走了施如斯。
夢魔懶得追究。他早看出來了,黑龍拿施如斯當棋子呢。
他本來也是這樣對待陶光的。如今卻有些變味了。
夢魔喝得自己認爲足夠醉了,不管不顧地抱着陶光啃,陶光扇了他一巴掌後就去撞牆。
夢魔愛極了他小媳婦的模樣,樂得表演一個服軟的小丈夫:“我錯了還不行嘛。”
陶光一看也樂了——他變出了一塊搓衣板跪。他滿身酒氣,斗篷無力地委地,口中還唸唸有詞:“媳婦兒你別不理我……我用|強|也是喜歡你嘛!你要是不喜歡我換個風格……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嘛……”
陶光滿目複雜。
他也分不清他說的是醉話還是真話。反正轉頭他就會說,是表演。
陶光把他抱到牀上,給他蓋好被子,唸了個安魂咒。
夢魔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揩油:“美人別走……”
陶光用了點力氣掰開。
他有些惶惑,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個陣法邊上。
焦女王坐在地上啃麪包,啃得滿嘴都是麪包屑,不時喝幾口牛奶,不忘捋順她的秀髮。
陶光就覺得自己的脾氣早就被這幾個怪|物磨沒了。
他嘆了口氣:“乾媽……”
焦女王當即扔了麪包,一臉驚喜地看着他:“兒砸!這是你第一次叫我誒!”
陶光說我最近心裡不安穩。
焦女王眯起眼睛:“你愛上他了?”
陶光捂臉:“都怪你!!”
焦女王懷着慈母心腸,對兒子表示理解:
“他長得美,身材也好,對你又好。關鍵是他只對你一個人好,對比別人的下場,你會動心很正常。”
陶光泄氣:“你是我見過最無情的女人!”
焦女王認爲這是一種誇獎:
“人心那麼善變,情|愛|怎能長久?”
陶光眼睜睜看着她擺出個彌勒佛的架勢,目光虔誠地道了聲阿彌陀佛:
“鏡花水月,不過緣劫。”
陶光無語:“你愛過別人嗎?”
焦女王眨了眨眼:“你猜?”
陶光定定地看她一眼,醞釀出釋然的笑意。
心中未開的花骨朵,啪嗒一聲掉落——妄念無多。
陶光走着走着又回頭:“乾媽,你屬吸塵器的?”
二月十五,春分。
白雁坐鎮主場,天行部全員結陣,夢魔好不容易逃回龍洞,發現陣法被完全破開,焦女王正跟陶光聯手對抗白雁——他又來取胎靈了。
夢魔靈機一動:他可以鑽入胎靈,屆時不就重生爲龍?
他在焦女王肚子裡,又不是被封印,照樣可以痛打白雁。
他想試一試被疼愛的感覺。
焦女王只覺肚子一痛,夢魔已然鑽了進去。夢魔的體質跟她極其相似,並未感到一絲不適,他吸取焦女王體內的怨氣,很快就打跑了白雁。
夢魔心想:這就是嬰兒吸收母體營養的感覺啊。
他以焦女王的怨氣爲食,卻不敢吸太多——萬一她不成了,誰把他生出來?
焦女王發現一個神奇的現象:她體內的陰氣、怨氣、龍氣本來混作一團,可被夢魔吸走的居然只有怨氣,他偶爾也吃一些陰氣,偏偏吸不走龍氣。
陰氣相比怨氣而言,只是開胃小菜。但眼看着怨氣越來越少,焦女王越來越虛弱,夢魔只能改吃陰氣。
陰氣很快被他吃完了。焦女王的怨氣也有一大半都集中在了肚子裡。
她會半真半假地跟這個孩子說話:
“寶寶,媽媽愛你。”
夢魔嫌她矯情:“是我!”
焦女王沉浸在慈母的角色裡難以自拔:
“寶寶,你愛媽媽嗎?”
夢魔乾脆直接道:“不愛!”
焦女王堅持不懈地問了三百多遍。
夢魔被她嘮叨得睡不着覺,最終無力地說了一句:“愛……”
焦女王隔着肚皮溫柔地撫摸着他:“乖。”
夢魔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他在一個人的肚子裡,她滿懷期待地等着他的降生,不時跟身邊的男人嬌嗔:“他踢我。”
夢魔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是白雁。
他掙扎着想要醒來,卻被漫天桃花迷了心神。那是一種五色桃花,每一瓣的顏色對應金木水火土。
夢魔五行皆屬,千變萬化,人體中只有一個器官也是如此——子宮。子宮本性屬陰,又可承載陽氣,金木水火土盡在陰陽。
他進入時會覺得舒適,怨氣是一方面,屬性一致纔是根本。
陶光收集他幻化出的五行桃花,也是爲了讓他更好地適應這個環境。或者說,這個墳墓。
最後一個夢境,以焦女王的子宮爲引。
時間彷彿回到了三日夫妻的最後一天。
等天光大亮,兩人沒有做回王相,而依然是夫妻。
焦女王的肚子微微隆起,走路都需要白翩攙扶,她懶懶地半靠着他,咕噥着不想走路。
白翩溫柔地哄:“走得動就多走走,對孩子有好處。”
夢魔恍惚間覺得自己真成了他們的孩子。
他看見焦女王走了一會兒就不肯走,白雁只能將她打橫一抱,笑着說你沉了不少。然後焦女王伸手去掐他的嘴,面無表情得有些陰森:“你敢笑我?”
夢魔不知爲何就笑出了聲。
他還沒成形的時候,懵懵懂懂中有一個意識——他想要睜開眼睛,想要掙脫昏暗,試一試不一樣的東西。
現在回想起來,那或許是那些玄術師的最後一點掙扎——他們想看見光明,想回到初心,可惜沒有成功。
夢魔在半夢半醒之間,繼續看兩個人演戲。
焦女王的肚子像吹氣球一樣變大,於是她更加不愛動彈。每天窩在牀上睡覺,吃飯都要白翩送過去。而且吃得很少——她的孕吐反應很嚴重,幾乎只能吃流食。
夢魔迷迷糊糊地想,當初我要是吃了吐該有多好。
焦女王一天天消瘦下去。
白翩心急如焚,給她試了不少偏方,總算挽救了她的胃口。她變得越來越愛吃酸,酸得掉牙的山楂洗都不洗就往嘴裡送,一頓能吃一大盆。
白翩每次都一臉滿意地看着她吃完營養均衡的孕婦餐。
他很快就又煩躁了。她吃多了山楂,牙疼得厲害,不僅不敢再吃山楂,也吃不動硬一點的東西了。
白翩在夢境裡好笑地想:眼科醫生你是不缺了,牙科醫生了解一下?
他本來能用符咒給她治,可惜需要扮演尋常夫妻,只能帶她去看真正的牙醫。說是真正也不確切,還是在夢境裡。
虛幻中帶點真實的夢境,幸福得令人窒息。
第三人民醫院。
焦女王張大嘴巴,醫生拿着鑷子在她口腔內比比劃劃,很快得出一個悲傷的結論——要拔牙。
醫生不建議在孕期拔牙,先給她開了止疼藥。白翩問飲食起居有什麼禁忌,醫生細細地交代給他,某隻孕婦不安分地想四處走走,被老公眼疾手快地拽住。
白翩笑着跟醫生道謝,扭頭瞪她一眼:“不許亂跑!”
焦女王一挑眉:“我想去看精神科。”
夢魔這時清醒了一些,他深感贊同:你早就應該去看精神科了!!
焦女王挺着個大肚子,一臉新奇地掃視,醫生一看就知道她是孕期抑鬱了。
醫生正老生常談地開解,不妨焦女王盯着他來了一句:“你有太太嗎?”
年輕的醫生耳根微紅,白翩只能打圓場:“我太太性子古怪,崔醫生你別介意。”
白翩腹誹:居然還是讓他進來了。
崔醫生一本正經地扮演純情男,彆扭地偏過頭去:“沒事。”
焦女王說你沒有太太,也沒照顧過懷孕的女人,你怎麼知道我在憂鬱什麼呢?
崔醫生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焦女王當場撒潑,拍桌子尖叫:“你罵我是豬?”
白翩好不容易把她安撫下來,威脅似的看了崔醫生一眼。
崔醫生一臉無奈:“我覺得你一點不抑鬱。”
焦女王託着腮幫,張嘴一指裡面:
“我長了顆蛀牙,又不敢拔牙,特別抑鬱!”
崔醫生說等你生完孩子就能拔掉嘛。
焦女王聽了更抑鬱了:“那我還是不生了!拔牙太痛!”
崔醫生若有若無地笑:“你不是不喜歡累贅嗎?”
焦女王目光陰森,並不說話。
崔醫生笑得舒展了眉目,心卻糾結成了一團。
“拔牙會一屍兩命,你可以選擇不拔。”
夢魔此時又覺得自己變成了那顆蛀牙:她要是不殺他,自己也不會死嘛。
焦女王立馬安撫他:
“寶寶,媽媽捨不得你。”
愛|語|纏|綿,蒲葦如絲,夢魔暈暈乎乎地睡過去。
焦女王瞪着崔醫生:“還不快滾。”
崔醫生說你親我一下我就滾。
白翩氣得飆金句:“你當我是死的?”
崔醫生瞟了他一眼:“論先來後到,你也在我後面。”
焦女王搶在白翩前面懟他:“失去先機,不必回頭。”
崔醫生面目陰沉地指着白翩:“那他爲什麼能回頭?”
白翩本想說破鏡重圓,焦女王比他更犀利:“因爲我不愛你,我也不恨你,可是我恨他。”
無愛無恨,就連姓名也不能留下。
崔少奶奶長笑三聲:“命運弄人。”
白通房提醒他:“別走你爸的老路。”
崔少奶奶說我不想走了。
焦女王跟白通房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隻小|婊|子:陶光。
這隻小|婊|子|要整死崔少奶奶,偏偏後者一副愛我所愛的癡情樣。白通房就覺得吧,崔少奶奶那些宅鬥文還是白看了。
焦女王就跟他攤牌了:“你耳根子太軟,陶光說什麼你就信!他野心勃勃你看不出來嗎?”
白翩給她順着背,一本正經道:“別動了胎氣。”
崔醫生翻白眼:“那也是你故意的。”
焦女王最後一次跟他分享自己的佈局:
“你得跟陶光鬥,他需要人制約,一人獨大必將滋生邪念,今日的犧牲就白費了。”
崔醫生怒極反笑:“你死了還想操縱我?”
白翩直言:“這就是境界的高下。”
崔醫生還是那個要求:親他。
白翩氣得想打他,焦女王笑着攔下。
她扶着肚子站起來,俯身在他發頂落下一吻。
與此同時他逸出一聲嘆息。
崔醫生的影像漸漸散去,依稀只有一句飽含無奈的告別:
“你殘忍,我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金曲依舊是《落入凡塵》~~心疼崔醫生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