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女王剛剪完最後一根蘇摩草,就有一個魂魄碎片來報——夢魔把龍洞裡的蘇摩草都燒了。
她氣得立馬把草吞了下去。
嚼完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
焦女王對着空空的花盆發呆,突然就有一點莫名的春愁上來。她輕輕笑了一下,心裡有句話不知對誰說:我連種草都種不好。
焦女王讓白翩把那兩個袋子拿出來。
宰相裝傻:“哪兩個?”
焦女王即刻給崔蟄打電話:“小媽想你了。”
宰相併不吃醋。他看見了她懷裡空空的花盆。他想,這大概就是要告別了。
崔總十分鐘後就到。
焦女王把一個鎖魂袋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一副交傳家寶的樣子。臺詞依舊那麼經典——
“小蜇啊,留給你娶媳婦的。”
崔總一臉懵。
白翩好心提醒他:“是食夢獸。”
崔總不肯要:“小媽,我沒本事復活它。”
他說這話時眼裡明明白白地映着一個她。
我也沒本事復活你。
焦女王有點失望:“湯圓很喜歡你的。它死前還在念叨你,它看人特別準,死了也會保佑你的。”
她一口一個死,崔總被她說得抑鬱了。他一臉痛苦,接不下去。
白翩替他說出心聲:“這跟娶媳婦有什麼關係?”
焦女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湯圓有紅娘體質,不然你怎麼會對小媽我因恨生愛呢?”
崔總這下徹底抑鬱了。他覺得心臟受不了:“你還想我對誰因恨生愛?”
白翩識相地走開。
崔總立馬坐到小媽身邊,他只關心一件事:“龍蛋呢?”
焦女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神秘一笑:“在這兒。”
崔蟄不太相信:“真的?”
焦女王把鎖魂袋塞給他:“比真金還真。”
他到底還是把食夢獸收好,心裡難免起了一點波瀾:“我有時候想想,覺得時間太快……”
焦女王很無語:“兒砸,你還年輕,還有機會的!”
崔總氣得想去親她,焦女王靈巧地躲開,攤手無奈道:“我是你小媽誒。”
崔蟄氣得口不擇言:“那他還是你師父呢!”
焦女王想了想回答:“他比較有用嘛。”
崔蟄就感覺氣過了頭,乾脆就不氣了。心口堵得難受:“你覺得我沒用。”
焦女王實話實說:“誰讓你是凡夫俗子呢。”
崔蟄腦子一熱,挑開那個禁忌的名字:
“袁進呢?”
焦女王的眼裡並無波瀾:“不自量力。”
崔蟄怒極反笑:“我們只是想爲你做什麼,爲什麼你總不肯領情?”
焦女王擡眼看他:
“可是你們只會阻攔我。本來這條路我一個人走早就走到頭了,你們阻攔來阻攔去我都累了。能不能消停一下?”
崔蟄氣得站起來,下一刻卻並沒有走。他扯過她的手腕,笑容冷到了極致:“你騙我。”
焦女王但笑不語。
崔蟄坐下來跟她耗:“不說清楚我不走。”
焦女王說我最近想起來一些事,你我以前都是醫生,都立過治病救人的誓,後來我把這些都忘了,我只想救我爸,我爸死了我才明白,覆巢之下無完卵,可惜我沒有早些明白……
崔蟄覺得眼睛很熱:“你明白得太早,這纔不到兩年……”
焦女王卻覺得太長:“我實在熬不下去。”
崔蟄急紅了眼:“都說了借蛋重生!”
焦女王飄來無悲無喜的一眼,幾乎讓他覺得眼前的她不過是幻覺。可是聲音依然有力:“我不想逃。”
命運是重重枷鎖,我越逃它纏得越緊,既然從來都逃不掉,煙消雲散也很好。
崔蟄就不明白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認命呢?”
焦女王灑脫一笑:“帝王之命,認又何妨?”
良久崔蟄衝她咬牙切齒地點頭:“我再也不管你。”
焦女王問白翩要了第二個鎖魂袋——袁進的身體。
她把那些焦灰撒在了江邊。
夕陽西下,光影變幻,焦灰從指縫間迅速流逝,好像從沒有抓住的時間。
不多的一堆,很快就撒完了。
於是心底的最後一點念頭,也就這樣悲哀地消散。
焦女王在江畔站了很久,她後悔沒有早些看透——她其實不能爲任何一個人停留,否則天道就會爲她除去這個羈絆。
她得心無旁騖地去死。負隅頑抗是障,心甘情願纔是道。
她覺得好笑。人都是自私的,她被逼到這份上纔想到爲天下人而死,不過也是一種必然。
她越想越好笑,真的笑出了聲。
其實還是不甘啊。我死了他們又不能活過來。
焦女王忽然覺得指尖一癢。她擡頭一看掌心裡多了根羽毛。她堪稱溫柔地摸了摸白雁的翅膀,覺得他還是畜|生樣比較順眼。
白雁說你哪裡想不開。
焦女王追根溯源:
“當初你拖我爸下水,白珍拖你下水,拖白珍下水的又是誰?”
白雁彷彿看清了重重迷霧之中,自己如同螢火一般的道心。他鬼使神差般地答:
“是妄念。”
一切皆由妄念引起,這妄念看似毀了你,其實誰也沒有逃脫。它纔是真正的惡魔,遮掩了玄術師的道心,綿延成不絕的災禍。
焦女王露出一個微笑:“就是它了。”
它把我害成這樣,怎能不與它同歸於盡?
這是家仇,也是國仇。
誰讓我是王呢?
要讓一隻自私透頂的女主角殉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雁用一句話辦到,同時點醒了自己。但他更鬱悶了:“我明明是邪道啊……”
焦女王知道他這是害羞了。她更溫柔地順着他的毛:“誒,改邪歸正有什麼可羞恥的?”
難道只有當反派才酷炫嗎?
白雁心道當然羞恥。原來我運籌帷幄,送別人去死,分明就是大boss,現在我變得越來越聖母,感覺好彆扭哦!
焦女王彷彿聽到了他的心聲,笑得花枝亂顫:“你換個思路嘛。好比大家都中了妄念的毒,你是那個解毒的人,雖然會犧牲自己,但至少不會中毒啊。”
白雁心道怎麼不會:我中了你的毒嘛。
你比妄念還厲害。妄念只會讓我殺人,你卻能讓我去死。你現在是化小仇爲大仇了,我卻要化小愛爲大愛……
想想就彆扭!
焦女王一直沒問過他:“你是一開始就這麼壞的嘛?”
白雁勉強回憶了一下:“小時候多病,爹媽送我到廟裡修行,當和尚的時候沒做過什麼壞事……”
焦女王一副發現了大八卦的表情:
“你還當過和尚?玩跨界啊!”
白雁翻了個白眼:“我十五歲就轉行了。”
焦女王摸了摸他的頭:“一聽身世就很坎坷……”
嘴角的笑意出賣了她:“那你有沒有當過小倌啊?”
白雁懶得理她:“那時候打仗,我下山去找家人……結果就碰到了白珍。”
焦女王對他們拐帶人口的套路已經非常熟悉:“白珍是不是拉着你的手說,小夥子你一看就很有前途!”
白雁表示你笑歸笑,能別揪我的毛嗎?
焦女王乖乖放開他,一臉我想聽故事。
白雁接着講:
“我回家時,不剩一個活口。我那時已經出家,本不該再動凡心,可還是想報家仇。白珍在鎮上收集死人的陰氣,屍山血海之中,他發現了我。”
焦女王安安靜靜地,沒有插話。
她難得這樣乖巧,白雁輕輕笑了一下:
“我一個個唸經超度過去,僧袍上都是血。他看出了我眼中的殺念——我其實在爲自己念。”
他說到這裡就頓住,焦女王忍不住挑刺:“你的眼睛裡爲什麼沒有晶瑩的淚水?”
白雁:“……”
因爲你這個智障總是破壞氛圍!!
白雁嘆了口氣:“佛語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當時卻被仇恨矇住了眼睛。”
焦女王感同身受似的一撅嘴:“佛家那套救人也害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白雁說我跟你想的一樣,很快變成了邪道。
焦女王恍然大悟:
“難怪你從來都沒教我替天行道,專挑邪惡玄術師的例子給我講,原來白珍也是這麼教你的。”
她覺得着實好笑:
“你我都是沒有初衷的人,偏偏承擔了這樣的使命,老天爺簡直瞎了眼睛。”
白雁給自己找面子:“人之初,性本善。”
焦女王笑得直拍手:“你現在不覺得彆扭了?”
白雁語塞,她卻想明白了:
“你我墮入邪道,只因目光短淺,報錯了仇。別人都是找回初心,你我還是有仇報仇。”
白雁一針見血:“你就彆扭吧。”
焦女王唉聲嘆氣:“我只是想做王,根本沒想當救世主啊……”
嗚嗚嗚以身殉道的正派實在是太憋屈太不酷炫了!!
白雁變回人形坐在她身邊——江邊的欄杆上。
他伸手去摸她低垂的頭:“承認吧,你心裡還是想替天行道。”
焦女王扯開他的手,斜斜飛出一眼:
“那你呢?”
白翩說我沒得選。
焦女王說要不你魂飛魄散把夢魔封印,說不定就能飛昇,我也能跟前輩一樣去瑤池洗碗。
白翩表示這個笑話一點不好笑。
他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同枝、同翼,真是好名字。”
焦女王表示她不是文盲:“不就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嘛。”
白翩裝模作樣地高看她一眼,扭頭又是生無可戀。這貨跟渣男有的一拼,對他根本連情誼都談不上。
焦女王打了個響指,就有一個夢境重現——白翩發現全家被滅門的那天。
光天化日之下,日本兵殺人劫掠,看見有個小和尚正在超度,他們覺得稀奇,便湊過去聽。聽了沒幾句就捂住了耳朵——梵音如同子彈穿過太陽穴,霎時腦漿崩裂,不及呼救而亡。
小和尚視若無睹,繼續超度。
白翩邊笑邊無語:“你以爲是在升級打怪?”
焦女王說那你是怎麼報仇的呢。
白翩的手法比她還酷炫:
“我燒了他們的軍營,用符咒燒,魂飛魄散。”
焦女王深表遺憾:“從你十五歲算起,大概一直在用極端手段,這麼多罪孽積下來,估計是不可能飛昇了。”
白翩表示彼此彼此。
焦女王破開夢境,結了一個新的——他火燒軍營的當夜。
兩人置身熊熊烈火之中,眼睜睜看着一個個魂魄消散,伴隨着淒厲的叫喊。
白翩舒適得閉上了眼睛,彷彿在聆聽天籟之音。
他給自己變了一張古琴,開始還是零碎彈撥,曲調漸漸趨於高昂,殺伐之氣四溢,使人如臨戰場。
焦女王深覺畫蛇添足:已經是屠宰場了嘛!
直到他手下流瀉一串空靈之音。空靈得如同死亡,卻沒有了殺氣。魂魄漸漸停下了叫喊,安靜從容地消逝不見。
焦女王笑着破開夢境:
這是一次順利的戰前演習。
夕陽已經完全沉入江心,黑夜的陰影一寸寸來襲。
白翩凝望遠方,話卻對身邊人講:
“謝謝你。”
幫我參透心中的欲|望。
焦女王託着腮幫咕噥:“我算來算去還是吃虧,明明是你害我,到頭來我還得幫你……”
白翩一臉無奈:“怎麼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吧?”
焦女王伸手去夠一滴水珠,嘆氣嘆在心裡:又下雨了。
每一滴雨都像死去的人,不復來歸。
塵世已無牽絆,是該死而無憾。
白翩用指腹拭去她面上的淚光,還記得給她留面子:“雨大了。”
焦女王無意識地點頭,沒有動。
白翩撐起一把不大不小的油紙傘,不動聲色地湊過去一些,虛虛攬住了她。
“我當年避劫,本打算改名,最終作罷。我想龍行者名字裡總該帶點意味。翩字屬水,遇水化龍,這水我本想留給自己,誰知是爲你準備。”
焦女王覺得這話有些歧義——帶着|黃|色|內涵。她根本不想理睬。
白翩卻還在繼續:“我做和尚時,法名一翩。”
焦女王這纔有了反應:“一燈跟你是師兄弟?”
白翩表示這很奇怪嗎:我本來就是個瑪麗蘇。
焦女王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不會纔是女主吧?”
白翩無所謂:“也許我本有機會做喚龍者,後來爲天道所棄,兜兜轉轉走了回來。”
焦女王氣得指着他飆金句:
“你這個作死的小|妖|精!你自己走彎路就算了,害得我生生搞了兩屆宰相!朝局動盪、民不聊生……你要負主要責任!”
白翩卻覺得很妙:“破鏡重圓。”
焦女王說不對啊,爲什麼你不是大鵬?
白翩忍不住摟她入懷:“因爲——我捨不得吃你。”
我爲天道所棄,好不容易回到你身邊,只會更加珍惜。
生死不離。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金曲《雪見·落入凡塵》~~我寫文喜歡:喜中藏悲、悲中轉機、玩笑裡藏玄機……可能有些隱晦 希望小可愛們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