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層園子雖然熱鬧非凡,但也僅限於院子正中央的八角亭。
亭子兩側對稱而建兩排小樓。樓上佈置精美,雕欄環繞,玉竹搖窗,恬然淡泊。與角亭相比要安靜得多。
小樓上每個房間均探出一塊小小的陽臺,時有富貴模樣的女子坐在小凳上注視着八角亭,或喜或悲。
當然這麼美的小樓和這麼美的人組合在一起一定有着非常美妙的名字,因此,這裡叫做花閣。
靳軒注意到,位於右手邊二樓正中央有一女子,其樣貌非凡,絕非俗世脂粉。笑容體面大方,舉手投足都有着獨到之處,手搭在欄杆上,看着亭邊花枝招展的女人們,眼神透露出一絲悲憐,與這嬉鬧氣氛有些不搭調。
給靳軒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女人……好美!
女人的美跟果兒的美有所不同,女人相對成熟些,而果兒則是古靈精怪,活潑自如。
眼看着程弼拉着果兒走,靳軒怎能不管:“程公子,等一下!”
“你又有何事?”程弼不耐煩道。
“哦,呵呵……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問她是誰?”靳軒指着方纔他看到的那位女子問道。
聽聞此言,果兒差點氣的斷了氣,心想,我都要被別人拐走了,你還有心思看別的女人?
程弼順着靳軒手指的方向看去,面色陰沉下來:“你問她做甚?”
“美人嘛,誰都想多看看,多瞭解瞭解。”
“那女人不是你該看的,最好不要瞎打聽!”
果然,靳軒猜對了,那女人果真有着不同之處。
“論其相貌,算是世間絕色,與我妻並未相差多少,爲何程公子捨棄這近水樓臺,非要奪人所愛呢,莫非這女人連程公子也消受不起?”
程弼露出一絲難以琢磨的表情,那樣子似乎在說,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不該你知道的不要多問,如你所願,我已把你帶入育春園,我們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說的容易,我看程公子就沒打算讓我全身而退吧!”靳軒眼神閃出一絲鬼魅,不由得讓程弼心中一驚。
這小子什麼來路,竟一語道破我的心思,小小年紀他有如此心機?……程弼一臉不爽,很討厭這種被人一眼望穿的感覺。
果兒從旁呆呆的看着靳軒,心生茫然,這還是她認識的靳軒哥哥嗎,爲何如此淡定從容!
“小子,你可知言多必失?”
“我並非言多,只是想知道那姑娘是誰而已,還請程公子如實相告。畢竟,能在這裡消遣玩樂的人其身份和地位想必都不比程公子差多少吧,若是讓他們知道你的所作所爲,不知道育春園還有沒有你程公子的一席之地呢?”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育春園內,每個人都有些許不能見光之事,只是看明不挑明,守着這裡的規矩,心照不宣,相安無事。若真把誰的醜陋之事抖落出來還真不好收場,尤其是程弼,他本人倒無所謂,但他爹可是臨安刺史,背地裡做一些骯髒之事得過且過也就算了,一但公之於衆,必然激起民憤,到時別說程弼,就算他老子都恐怕自身難保。
程弼想發作,最後還是忍住了,這裡可不比水榭樓閣,容不得他胡來。
“他叫柳慕容,人稱柳姑娘,是花閣內最好也是最美的絲竹姑娘……”程弼簡單介紹着。
絲竹姑娘,必是通曉音律了。靳軒擡頭看看,見那女人眼眉低垂,似乎有什麼晶瑩的東西一閃而過。
“程公子,可否帶我上去見識見識那位柳姑娘……”
“你不要得寸進尺!”
尺有多長,寸有多短,靳軒根本不在乎,拉着果兒的手,二話不說徑直走向那花閣。
這一幕着實驚到了程弼,他不想接近柳姑娘,只不過現在已由不得他了。
欲入花閣,需經過迴廊,再繞上旋梯,方能登上二樓,並不算遠,僅是這一小段路也足夠驚心動魄了。
育春園是一座披着脫俗外表的糜爛之地,而花閣卻是這裡最乾淨的地方。這裡的女人都以才華面世,不以肉體爲介,且名言規定,若非花閣女人應允,任何人不得以身份地位要挾其做不理之事。
因此,並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踏入花閣的,靳軒的做法明顯觸犯了約束。
花閣守衛名曰花奴,多是些女人,並沒有什麼真本事,頂多算是報信之人。靳軒這樣硬闖,自然是驚動了花奴。
還未接近,便被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攔下:“大膽小廝,莫要再靠前!”
小姑娘叫墨兒,是柳慕容的貼身丫鬟,年紀不大,但至少比靳軒跟果兒大一些。
“墨兒,不要無禮,讓他進來吧!”聲音是從屋子裡面傳來的,想必其主人應該是柳慕容。
墨兒很不情願的閃開身子,緊接着,程弼也到了。
再往前走便是柳慕容的閨房,有一種淡淡的香氣鑽入鼻孔,時有微風吹起潔白的紗簾,若隱若現,不由得讓人心馳神往。
靳軒不是第一次進入女人的閨房,上一次進入的是果兒的,只不過,這種地方,來多少次都不會膩。
屋內並不像外面那樣富奢,小樓清燈,素雅成妝。雖不見什麼名貴之物,反倒有着一種雅緻。
“公子可知擅闖花閣可是犯了禁忌的,你吃罪的起?”柳慕容背對着靳軒坐在梳妝檯前,通過銅鏡隱約見得其容貌。
“擅闖是罪,不闖亦是罪,怎樣都是一個罪過,既然如此,何不選擇更爲美妙的一種呢?”
好巧妙的藉口,柳慕容嘴角微微上揚,緩緩轉過身子,重新打量着靳軒。
重新?是的,重新。她早就看到靳軒,之所以探出頭,並不是瞧那亭子的歡愉,而是靳軒。並且一眼就看出,這個少年不屬於這裡,衣着,氣質,眼睛都不屬於這裡。
呦!沒想到那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跟上來了,真是個美人坯子,就連柳慕容也有幾分羨豔。
靳軒也打量着柳慕容,青絲入瀑,肌膚勝雪。玉脂般的容顏上雖是微笑,但眉黛間夾了淡淡憂愁。即便如此,依然明目燦燦,嬌豔動人。
果兒面色微慍,不明白靳軒爲何喜歡盯着別的女人卻不曾多看自己一眼。程弼站在最後面,很不自在,似乎對這裡很反感。
“小公子,找我有什麼事嗎?”
又是小公子嘛……
“耳聞柳姑娘乃花閣樓第一絲竹,在下斗膽,欲請姑娘爲我彈奏一曲!”
好大的口氣啊,慕容姑娘一曲,不知要醉煞多少癡漢。這世上不是有不少東西是金錢買不來的嗎,柳慕容的一手絲竹便是這其中之一。
“無知稚子,你可知我家小姐的音律可是你等隨便就可欣賞的?”墨兒從旁插言道。
柳慕容亦沒有撫琴之意,表明就是贊同墨兒的說辭了。
“莫不是怕我出不起這琴資?沒關係,我老婆有的是錢,對吧,果兒!”靳軒衝着果兒眨了眨眼睛,換來後者一個大大的白眼。
他們是夫妻?好荒唐的組合,柳慕容詫然。
“我的琴不要錢,但要心,給我一個撫琴的理由!”
不錯的交易……
“樂者慰人也,要心的曲子需有心的人來彈奏,我心在此而柳姑娘的心卻不在此,有心的人想聽一曲無心的曲子,這個理由可以嗎?”
這不像一個少年稚子該說出的話,柳慕容眼中閃出一絲驚訝,而後目光垂落。
這不是理由,更像是一種脅迫,靳軒一語道破柳慕容的心思,後者微微低下頭,小心的掩飾着內心的窘迫。
看樣子似乎被這理由打動了。柳慕容飄然落座與琴邊,玉指輕輕撥弄琴絃,明豔如此,驚心動魄,怎一個美字了得。
琴聲悠揚,思緒蕩蕩,一曲離殤綿綿的《玲瓏醉》飄蕩在花閣內進而傳得老遠老遠,以至於歡愉的八角亭也停止了嬉鬧。
清風梨花吹八角,樓琴醉意悲寂寥……
靳軒有模有樣的聽着,似動情,似陶醉,總之對這琴聲甚是癡迷。其實,他根本就聽不懂,只覺得美人撫琴,優美好聽而已,至於這曲子叫什麼,表達了什麼一概不知,只能體會到淡淡的憂傷。
對於一個音盲來說,體味到悲傷已屬不易。他聽不懂,不代表別人也聽不懂,果兒可是音律行家,雖說絲竹之藝尚不如柳慕容,但富家之女,琴棋書畫是其必然通曉的,在這種俗世煙柳之地,一曲《玲瓏醉》如一股清流,淌過果兒的心。
許是太過陶醉,就連門外多了一個人都不曾知曉,這個人輕輕拍了拍程弼肩頭,後者回過頭臉上霎時多出一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