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和妖兒早早起牀。
妖兒原本美麗的大眼睛現在真叫一個水靈,金魚看了都恨不得慚愧而死,我心裡難免自責一小下子,畢竟人家是爲了我才這樣的。於是擰乾了帕子蓋在妖兒的眼睛上,好幫助消消腫。誰知道這帕子一蓋上去,抽噎聲又開始了。
“妖兒,洗漱好我們到園子裡去散散心吧!”我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高昂一些。
“嗯。”還好一個簡單的音節發起來還是不甚困難。
我坐在梳妝鏡前梳理自己的發,隨手扯過一根白色帛帶想把頭髮綁起來,手中的梳子卻忽然落到旁人手中。透過不甚清晰的青銅鏡,我看到妖兒稍顯憔悴的臉。
“姐姐,我很久沒爲你束髮了,今天我來幫你吧!”
其實我一直覺得花費太多的時間在頭髮上着實是一件不大划算的事,所以提倡簡單生活,只要不出大門,絕對馬尾一紮便搞定頭上事件。雖然妖兒甚是不贊同我的做法,她認爲女子不整儀容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可惜誰讓她碰上的是我呢?可是今天要是我拒絕了,估計妖兒的淚眼攻勢又要開始了。於是我端坐鏡前,拿出視死如歸的心態,閉上眼睛,準備接受妖兒的照料。爲什麼要閉上眼睛呢?因爲古代女子花在頭髮上的時間實在太多,趁此機會,搞不好我還能稍稍補下睡眠。
可是才閉上眼睛,妖兒卻在我上頭說話了:“姐姐,你曾經對我說過女爲悅己者容,但是我見你卻一直樸素得很,即使在林大哥面前也是一樣。”
“嗯,這叫表裡如一。反正我就這樣了,再怎麼悉心打扮也不會變成九天仙女,微見我這樣也不是一時半刻了,還不如就這麼簡簡單單。”我隨口一答。
“姐姐,爲什麼你對人這麼好,對自己卻那麼不容情呢?”
哪有,我一向很善待自己啊!
“姐姐明明有着從骨子裡透出來清高之氣,絲毫不沾染凡間之氣。這等風姿豈是凡夫俗子可以比擬的?姐姐又何苦貶低自己。”
一聽這話,我樂了。再怎麼想我似乎好像都不會和清高二字掛上鉤纔對,一個滿身銅臭不拘世俗的女商人會像個神仙?不過這評價聽起來倒是甚是配得上真正神仙一般的微,再說有人讚美也是件不錯的事,於是我樂顛顛接受了。
“姐姐,你啊,有時候聰明絕頂,可是爲什麼一碰上感情的事,你就會變得那麼木訥?”妖兒持着的梳子穿梭在我的發間,梳子和頭髮摩擦的聲音響起在我的耳邊,十分愜意。
“要是在林大哥離開之前你便已經和他在一起,又何來如此變故呢?”
我嘴角抽搐,誰叫這感情之事我活這麼大才經歷這一遭呢?誰知道那種忐忑那種思念那種牽腸掛肚便叫愛情呢?要是可以我也不想浪費大好年華啊!
“唉---”妖兒的敘述終止在一聲長嘆中。
我微微睜開一絲眼縫,瞧向鏡子,眼見着妖兒從自己發間抽出一支碧玉簪子,插入我梳起的髮髻間,算是唯一的裝飾。
“出來急了,也沒帶什麼首飾。幸好姐姐你也不喜鋪張,首飾帶多了你還嫌累贅,如此正好。”妖兒低下身來,將一張燦若桃花的小臉靠近我的臉,雙手扶在我的肩膀上,望着鏡中我的眼睛,低聲問我,“姐姐,如何?”
從未和妖兒做如此親暱狀,難免不習慣,於是我尷尬一笑,答道:“甚好甚好。”
妖兒綿長的嘆息炸響在我耳邊,又隨着她離去的身影漸漸遠去:“姐姐你都沒有仔細看過,怎的就說好了?”
“啊,妖兒梳的一定就是好的嘛!嘿嘿……”我這纔看清鏡中自己的發,簡單的式樣,只一支瑩潤的簪子點綴在發間,散發着內斂含蓄的光芒。這支簪子是去年妖兒生日時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簪子身上還用金絲嵌了四個小字:契若金蘭。妖兒收到後愛不釋手,從此簪不離身。
“姐姐,我準備好了,我們出去散散步吧!”妖兒在門口召喚我。我提了下衣服下襬,匆匆跑了過去,惆悵了下最近煽情的事情真多!
其實院子裡也無甚特別好的景緻能看,就周遭幾天,我和微都快把這院子逛成自家院子了。我和妖兒在綠樹之中走啊走,直到走到兩個人都飢腸轆轆,妖兒才說我們回去吃早飯,我自然同意,於是我們兩個又樂顛顛跑回去---至少我的心裡是樂顛顛的,至於妖兒怎樣,我就不清楚了。
我的房門竟然沒有關,風一吹,吱呦呦響,我的心情忽然毫無預兆地變得很混亂。推開門,我看到一襲白衣的微坐在書桌前,背對着門。我心忐忑,記得昨晚我好像我把遺書留在桌子上了,雖然用信封裝好了。心中暗自祈禱微千萬不要看到那東西,拜瞭如來佛祖,又拜了耶穌基督;拜了齊天大聖,又拜了聖母瑪利亞,最後拜了拜似乎無所不能強悍無比的終極boss撒旦,可是當微慢慢轉過身來,我看清楚他手中拿的東西的時候,我終於相信臨時抱佛腳這種事情對我來說沒什麼用處,我身上唯一適用的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微手中明明白白確確實實拿的便是我昨晚慷慨激昂所做的遺書---雖然執筆的不是我。
微看向我的眼神那麼虛無縹緲,我找不到焦點,但是他又確實在看着我,那麼憂傷地看着我。他一句話也不說,可是那眼神分明毫不留情地鞭笞着我,我如芒在背。
窗外吹進來一陣風,夾雜着未知名的花香,帶走了微手中那張輕飄飄的紙,紙在地上翻轉了兩圈,滾到了我的腳下。我俯身拾起那張紙,呆愣了片刻,然後仰天長笑。
我向微揚了揚手中的紙,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這個……這個是我昨兒個和妖兒玩的遊戲來着,微你不會當真了吧?哈哈……”
我一個人在那兒賣力地笑,可是沒有一個人應和。偷偷看了眼微,他已經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我的身邊,短短的一段路程他卻帶翻了一隻茶杯,一把椅子。我的笑容終於凝結在臉上,我費力編纂的謊言,微不要說相信,連將信將疑都沒有。他站在我的面前,一雙眼睛瀰漫起大霧,眼眶紅了又紅,像一隻小兔子。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男子的眼淚,於是心慌意亂。我一把拉過妖兒,拿胳膊撞了撞她,示意她附和我的說法:“妖兒,你告訴微這是我們寫着玩兒的,嘿嘿……寫着玩的……”
但是等了一會兒,妖兒沒有迴應,我正想再撞撞妖兒,誰想到眼角餘光不小心瞥到的妖兒,那是另外一隻小兔子。
我夾在兩人中間,感到渾身發冷,渾身的力氣好像被一下子抽乾了,要是沒有支撐,我怕自己的皮囊會軟塌塌落到地上,於是我的背牢牢靠在牆上,機械地向上彎着嘴角。整個房間中,只有我難聽的笑聲在不停地徘徊,喑啞突兀:嘿嘿……嘿嘿……然而一隻蒼白瘦削的手一把將我拉了過去,我的腳一軟,身子便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阿舒,你死了,我跟着你去也罷。”微的聲音無力卻帶着不容反駁的堅定。
我的心中不知嘆了多少口氣,早知道微這樣的心性,要是知道我決定犧牲自己的性命換取他的性命,他寧可自己死也是不會接受的。所以不願意要他知曉這一切,等待塵埃落定,他便沒有選擇,他只能按照我給他鋪設的路程向前走,即使會痛苦,即使會不願,但是肩負着我們兩個人的生命,他只能選擇活下去。我承認,我這樣做確實利用了他對我的愛逼迫了他,我是自私了些。
現在這樣的情形,我是絕對沒有意料到的。我被自己逼上了絕路,現在連說謊的權力,我都沒有了。
“阿舒,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情況,但是如果你輕言死亡,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便追着你永生永世。”
本來告訴自己最後的日子要好好過的,絕對不能再哭泣,但是現在,爲什麼我的淚肆無忌憚地打溼了微的衣衫,冰冷得刺骨?
“告訴我還有幾天?”微的語調還是那麼溫柔,好像談論的只是一般風月,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我像在夢囈:“包括今天,還有八天時間。”
“還有八天嗎?比我想得好多了。畢竟我還能這樣抱你八天,足矣。”微的語調竟然有些微微上揚。
我卻在他的懷中拼命搖頭,我不願意,不願意啊!
“阿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應該知道,對於我來說,這些年都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而你,是上蒼給我的最好禮物。我不怨天,相反的,我感激他給了我們那麼多在一起的日子。我不再奢望些什麼。”
那麼多?自從我們相識至今,也只是寥寥幾月而已,甚至還沒有滿一年,爲什麼會說那麼多日子?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五臟六腑絞作一團,心痛頭痛渾身都痛,可是明明沒有傷痕。現在,我甚至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聽到另外一個哭泣聲傳進我的耳朵,撕心裂肺,這不是我的聲音,這是妖兒在哭泣。
微,你看妖兒哭得那麼傷心了,你傷我們到底有多深?
童鞋們,預祝五一節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