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燒已經退了,可惜四肢還是無力,渾身像是被徹底打了一頓般痛。掙扎着起身,穿上衣服,坐在梳妝檯前,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自己的發。鏡中的女子臉色蒼白,眼神有些疲憊,若是健康的時候,英氣勝過嬌豔,但是再怎麼看,也絕對和美女兩個字搭不上邊。我笑笑,鏡中的女子也對我笑笑,臉上的表情卻絲毫不生動。
“唉---”我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梳子,整個人舒展在椅子中,四肢大開。這樣簡單的享受,不知道還能享受幾次。剛來的時候,發是及肩的長度,現如今,發已經鋪了半背,於是不得不感嘆時光如梭,只是實在遺憾和微享受的時間如此之短,之前的心願,許下的諾言,恐怕之後再也沒有辦法實現了吧!既然這樣,剩下的時間我要倍加珍惜,每一日都當做世界末日來過,一日要活出一世的價值,纔不枉我來人間轉了這一趟。這麼想着,我起身在梳妝檯上那了一根白色絲帶,將發在腦後鬆鬆綰了個馬尾,便想要出門去。
走到門前,門竟然自動開了,一身白衣的微立在晨曦之中,輪廓都溶解在最新鮮的光輝中。只見他一手端着托盤,神色有些微的詫異。
“阿舒,你怎麼起來了?”他用空着的一隻手牽着我進屋,把手中的托盤放到桌子上,便伸手來探我的額頭。
“燒退了嗎?”他問。
我乖乖點點頭。此時的他,細心得像個在照顧孩子的母親,這麼想着,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看到我莫名其妙的笑,微用略帶探尋的目光看着我,臉上是包容的笑。而我只是重複搖着頭,笑得更歡暢了,見我不準備告訴他些什麼,微只得無奈地撫了撫我的額頭。
“一日沒吃東西,想必餓了吧!我給你拿了些雞粥,你趁熱喝些吧!”微從托盤上端起一隻白瓷碗,升騰的白氣帶着誘人的香味成功地勾起了我的食慾。
我欲伸手接碗,誰知在手將要觸到碗的時候,微竟然將碗移開了。他修長的手指附在湯匙上,慢慢從碗中舀起一勺粥,放到自己脣下吹涼了,用碗在下面接着送到我面前,微微往上擡了擡,示意我張嘴。我看着微深沉如淵的眼,眼中的淚水開始醞釀。緩緩張開嘴,那勺粥便被小心翼翼送到我的口中,順着我的食道滑了下去,我疲累的身體在這溫度的刺激下開始甦醒。於是,一勺又一勺,微不厭其煩地重複着相同的姿勢,直到一碗粥全部落了我的肚。
“微,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微起身幫我取毛巾的時候,我看着他修長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問道。一問出口,我便後悔了,這問題,着實矯情了些。可惜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微沒有回我,他只是幫我取了毛巾,在水中擰了,攤開後纔將毛巾遞給我。就當我以爲他沒聽到我的問話的時候,他卻開口了:“阿舒,其實我也想知道爲什麼我要對你好。但是如今的我,只消一碰到你的事,再多的理智,再多的學識,都沒有作用。我只能用盡自己的全力要你開心,不忍你有一絲一毫的難過。阿舒,你告訴我應該怎麼辦纔好?”
微的眼睛那麼亮,像是一顆流星劃破了我的心田。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不要你了,棄你而去?”我強顏歡笑,故作撒嬌。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離開我了,那一定是有人對你比我對你更好,這樣我也不用擔心阿舒被人欺負了。”
“你便這樣舍了我?”
“只要你幸福,我怎樣都好。”
“我走了,你怎麼辦?”
微望進我的眼睛,流動的光輝幾乎使我沉淪,我聽到他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會等你一生一世,便在那飄零桃花中。”
淚不可抑制地奪眶而出,我連忙將手中的毛巾搭到臉上,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微,這樣又何苦?”我在毛巾的掩飾下苦笑。
“你說過的,只爲等你,如何會苦。”
微的聲音帶着微微的笑意,而我,終於淚流滿面,好在他看不到。
一下午,我和微都在院子裡逛。想說話了,便說說話;不想說話了,便背靠背隨意找一處草坪坐了。聽不知名的鳥兒在林中婉轉歌唱,看陽光透過樹葉縫投在地上形成的斑駁光斑。微怕我累着,每每走了不多久,便要坐下歇歇,我說不需要,還擡了擡胳膊表示自己的強壯,可是卻抵不過微難得的堅持。坐下了,我便將頭靠在微瘦削的肩膀上,什麼話也懶得說,只聽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對我說着話。我不回答,他也不惱,伸出手,環過我的身子,將自己的腦袋與我的靠在一處,也沉默不語。淡淡的溫馨流淌在我和微的心中,午後難得的安靜,蟬不知疲倦地鳴叫,還有微縈繞在我耳邊綿長的呼吸,被深刻在記憶深處。
晚上的時候,微送我回房,和我一起用了晚餐,然後接待了老爺子和落月。老爺子帶着一臉譏誚的笑不住打量着我和微,卻是一句話不說,直看得人心裡發毛。待了不多久,便拖着落月走人,離開前對着我寓意深刻地微笑,然後好像十分明瞭地點點頭,我從頭到尾一臉無辜的笑,微在一邊不知道尷尬地咳嗽了多少次。好不容易送走了老瘟神,我也要微早點回去休息,畢竟這兩天他幾乎都沒睡好過覺,眼睛下面都有了淡淡的青色。微囑咐我好好休息之後,流連片刻,才安心走了。
我立馬走到書桌旁,拿出文房四寶開始磨墨。不多久,房門又被敲響,我知道我等的人來了。
“姐姐,今天約我是爲了什麼事?”妖兒才進門,便被我拉到了書桌旁,塞進了一張椅子裡。
“其實也沒什麼事,我想要寫點東西,可惜又怕我自己寫的東西其他人看不懂,便只能找你幫忙了。”在這裡,我終於體會了作爲一個半文盲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發憤圖強,早日擺脫文盲的帽子。不過,好像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寫東西?爲什麼不找林大哥?”妖兒忽閃着大眼睛,一臉不明。
“那個啥,我要寫個遺書,怎麼好意思找微幫忙嘛!”我嘿嘿一笑,卻看到妖兒的眼眶紅了。
“姐姐……”一滴淚砸到雪白的紙上,慢慢洇開來。
“沒什麼的,人生在世總有死期的,能死得有價值纔好。”我輕輕拍拍妖兒的腦袋,笑着安慰她。到了如今這地步,我發現我的思想已經上升到一定境界了,看不開的,反而不是我本人。
“好了好了,乖妖兒,快幫我的忙吧!早點寫完我們也好早點歇着不是?”
妖兒抹了抹眼淚,點點頭,拿毛筆在硯臺中吸足了墨水,等着我說話。
“嗯,讓我想想該怎麼寫。”我走到牀旁,看着窗外樹影婆娑,思考着該寫些什麼。
“微,不要爲我難過。死這一字,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不敢說自己有多麼偉大,但是隻要我的死有價值,我便心安了。答應我,既然你的身上帶着我的生命,那就一定要好好活着,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若是每天都愁眉慘淡的,我可不饒你。還有,我總看不慣你一個人孤高清遠的樣子,找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代替我陪着你,如果可能的話,請你忘了我。”說了這麼多,口有些幹,於是便倒了一杯茶,回身想看看妖兒寫了多少,卻看到小妮子已經伏案哭出聲來,於是又安慰她半天,再看紙上,只見淚水滲開了墨,斑斑駁駁,倒是有幾分遺書的味道,只可惜,卻不是主人公的淚。
重於止住了妖兒的哭泣,我繼續往下:“至於我名下產業棲心驛和寂殆苑,棲心驛便留給妖兒做嫁妝,”我知道說到這妖兒又要阻止我了,於是我趕緊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停,我狠狠心不去看妖兒欲言又止梨花帶雨的模樣,繼續往下,“寂殆苑能轉手便轉手,換成現銀之後,三分之一給老爹,三分之一給踏香,剩下的平分給大家,大家幫了我那麼久,我着實感激不盡,可惜沒什麼機會回報大家了,如果大家還是決定呆在棲心驛幫助妖兒的話,那便是再好不過了。阿花要好好跟着踏香和落月,記住不要被仇恨迷昏了神智,永遠不要把報仇放在頭一位,生命中還有很多事值得享受,千萬不要白過一生。踏香我這麼自作主張把阿花托付給你,會不會太唐突了?但我知道善良如你,一定不會拒絕我這無理的要求的。對了踏香,我還想告訴你,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要是白髮蒼蒼了再去後悔,實在可惜。落月,他是真心對你的。這世上可能會有很多男人愛上女人的皮囊,但是落月愛上的,絕對不是你的外貌。我之前答應過落月,說是這次回去以後一定會幫忙撮合你們兩人,可是看樣子沒機會了,所以踏香你一定要答應我這個最後的請求。老爹,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愛我的,你真的很像我的親爹。以後不要再酗酒了,你是大夫,應該比我更清楚醉酒傷身的道理。我知道有時候你是求一醉,但是逃避現實,絕對不是什麼好辦法。過去既然已經過去了,不要再囚禁自己。時間匆匆,很多人早已解脫,饒不了你的只是你自己而已,何必做這些無意義的事?之前釀的葡萄酒我藏在院子裡第三棵紅梅樹下,不多,只剩三罈子,以後可再沒有人釀給你喝,所以可要省着喝呀!還有殤夜……”提到殤夜的時候,我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腦子裡空空的,好像有很多事要交代,卻又好像沒什麼要交代,一時間矛盾不已。手忽然觸到什麼冰涼的物體,低頭一看,原來是殤夜之前送我的那塊玉佩,殤夜倔強的小臉自然而然浮現在我的腦中,我不自禁地歪了歪嘴角。
“殤夜,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學會忍耐,總有出頭之日的,千萬不要太招人妒忌。記住,要麼不出手,一出手便要一擊即中,因爲在那個牢籠裡,很多時候,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琪隱是個好哥哥,你和他在一起,我很放心。這次我把兩塊玉佩都還給你,下次可再也不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隨便送人了。還有琪隱,秋葉是個女孩子,你就不能多讓讓她嘛!我知道你的心腸很好,做好人不是什麼壞事,你不需要這麼排斥。”想想所有的人都已經都涉及到了,想說的也都交待了,我滿意地走向妖兒,拿起那張幾乎被淚水浸溼的紙,無奈地嘆了口氣,也罷也罷,字能認出來就行。於是吹乾疊好,塞進信封,隨手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淚汪汪可憐巴巴望着我的妖兒,我都不好意思把她送出門去,於是一起洗漱了,窩到我的牀上去睡了。半睡半醒間,我還能聽到妖兒壓抑的嗚咽聲,心中深深嘆了口氣,卻找不出話來安慰她。